小甲闻声慌张入内:“少卿大人,今日一早打开大门时就看见这古籍在门口,有留纸条说是给你的,我就放你桌上了。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郑少卿起身道:“……无事,若下回再有这种事,一定要找到是谁送来的!”
小甲道:“是。”
门外传来喧闹声,郑少卿蹙眉道:“门外发生了何事?”
小甲道:“说是世子府入了贼,世子母妃的遗物弄丢了。世子发了好大的火,这不入宫求了皇上,现在蓝大人正带着羽林卫挨家挨户的搜呢……”
一听有热闹可瞧,小乙飞快朝门口跑去,边跑边回头道:“大人,我去替你瞧一瞧……”
郑少卿摇了摇头,蹲下身继续整理散落的古籍资料。
小乙跑到大理寺正门,果然看见蓝泽正领着一队羽林卫经过。
小乙四下张望,突然看见邻街的屋顶上有一人鬼鬼祟祟在偷窥,脱口而出朝蓝泽道:“蓝大人,那儿,房顶上有人!”
蓝泽猛地转身,目光朝小乙手指的方向看去。屋顶之人见被人发现,满脸惊恐开始在屋顶上狂奔。蓝泽朝身后众人一挥手、沉声道:“追!”
曹国公府,府门紧闭、庭院深深。蓝泽追至国公府后门,眼见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转而仓惶逃进了国公府后院。
蓝泽带羽林卫将国公府团团围住,朝身后之人略一颔首,自己上前轻拍府门。
不一会,管家从门后将头探出。见府邸被羽林卫团团围住,走出大门、蹙眉朝蓝泽道:“大胆,谁敢擅闯曹国公府!”
本欲好言相商的蓝泽见管家如此不可理喻,上前一步朗声到:“崔管家,陛下金口玉言,答应世子挨家挨户搜寻可疑之人。方才蓝某同众侍卫皆看见贼人见了国公府大门,若如此还不让我等进门……崔管家,你是想抗旨吗?”说着,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崔管家。
崔管家身形微颤,向后一步稍稍稳住身形道:“蓝统领,国公大人现下不在,可否等国公大人回来了……”
“给我搜!”蓝泽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众侍卫绕过崔管家径入国公府大门而去。
小山重叠金明灭,晨光驱散黑夜,透过大理寺的窗棂照在未眠人的脸上。郑少卿从案前抬起头,吹灭摇曳不止的蜡烛。他双目红肿,脸色疲惫却亢奋,起身摇醒趴在一旁打着呼噜的小乙。“小乙,回屋再睡,去帮我把史虎叫过来。”
金陵城还未完全苏醒,亲卫兵已按照郑少卿的安排整装待发。半个时辰,古籍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码头已被卫兵团团围住,挨家挨户搜寻方圆十里内可疑的房屋。
午时二刻,大理寺一如往常,内室里的郑少卿无心用膳,在房内来回踱步。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郑少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怎样?”
史虎行礼:“大人,在东郊发现一处别院,里面有不明孩子的衣物,还有……”
郑少卿急道:“还有什么?”
史虎言语间似有不忍:“还有孩子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附近的荒山上。”
郑少卿后退一步,站立不稳:“有多少?”
史虎道:“数十具,有些已开始腐烂。”
郑少卿追问道:“别院具体在何处?”
史虎道:“郊东码头向南走三里,再向东走五里。院内装饰甚为奢靡,较秦淮花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少卿道:“里面可还有其他人?”
史虎道:“卫兵到时已没有人,像是走的匆忙,衣裳用品甚是凌乱。”
郑少卿转过身,朝小甲小乙道:“小乙,去查该别院在谁名下。小甲,将失踪孩童名录哪来,好生核对。若还能认出面容者,让父母亲来认领,无人认领者好生安葬……”
“是。”“是。”
“大人,还有一事……”史虎言语吞吐,“在别院还发现了……合欢散……”
“合欢散?用在孩子身上?!”郑少卿扶住门框,目眦欲裂,“……与禽兽何异?”
“大人—”一盏茶功夫,小乙匆匆赶回,“大人,已追查到那处别院在韩公子名下。”
郑少卿蹙眉:“韩公子?哪个韩公子?”
小乙道:“还有哪个韩公子,就是前段时间那个韩公子,韩维。”
“韩维?身死之人?”郑少卿眉头紧皱,“昨夜谁在那处别院?史虎,去请史虎,核对所有出城记录。万寿节进城人多,出城人少,核对每个宫门的出宫记录,尤其是东门……”
“大人—大人——”录事小丙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门口—门口——”
“慢慢说。”郑少卿眉头紧皱。
小丙稳住身形,急急道:“大人,门口有两个人被绑的严严实实的,身上有条子写说是东郊别院的老妈子和杂役。”
郑少卿急忙起身:“什么?快带进来!”
尚未用刑,老妈子和杂役已抖如糠筛,似是受到极大惊吓,声音颤抖着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郑少卿放下案卷,看似波澜不惊:“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看见是何人把你们绑来了这里?”
杂役哭丧着脸:“要看见了哪个能给他抓住哟?刚一上船就被蒙住了头,哪个晓得客船上会有埋伏嘛……”
郑少卿敛眉沉思不语,脑中隐隐浮现出某个船老大的影子。
高门大户,花繁水榭,远处楼台烟雨一如往昔。钟山之上玄武神庙高耸入云,宛若天梯。
“爹,东郊那处怕是保不住了,要救他吗?”站在一侧的年轻人神色惊慌。
座上之人目色深沉不露痕迹,轻轻吹散茶雾,轻啜一口,又缓缓放下茶杯、淡淡道:“清明过了,该换茶了……”
翌日早朝,奉天殿。议事之后,武帝目露倦意:“众爱卿还有他事否?”
崔御史出列:“陛下,臣有本要奏。”
武帝道:“崔爱卿,所谓何事?”
崔御史声如洪钟道:“臣启奏,曹国公子李愈草菅人命、漠视王法,残害十数名女童于东郊别院。□□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容此等枉顾人伦之举。望陛下明察。”
武帝神色微沉,朝曹国公道:“国公大人,可有此事?”
“回陛下,”曹国公李晋文躬身出列,“其中必有内情。小儿自幼知礼守法,断不会作出此等禽兽之事。”
崔御史声音郎朗:“陛下,东郊别院杂役昨日已投案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于别院寻得李愈贴身之物,人证物证俱全。另此为城门守卫口供,近两个月内李公子出城之日均有童女失踪……”
武帝从廖公公手中接过口供记录,满堂皆寂。
传话的小公公疾步跑入殿中,朝武帝道:“陛下,蓝大统领求见。”
武帝蹙眉:“蓝泽?此时来所为何事?”说着将崔言的折子放下,朝廖墉道,“让他先进来。”
蓝泽身着盔甲大步走到殿中,单膝跪地朝武帝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武帝道:“但说无妨。”
蓝泽道:“陛下,昨日世子府有宝物被窃,蓝泽奉圣上口谕搜查贼人。今日路过大理寺时,遇见有贼人逃窜,臣与羽林卫众部将一路追至了曹国公府……”
武帝挑眉:“你说,贼人进了曹国公府?”
“来人,把东西抬上来。”蓝泽朝身后一挥手,外头等着的宫人手捧着一堆东西走入殿中。蓝泽朝武帝行礼道:“陛下请过目。”
武帝眯起眼:“这是何物?”
“陛下,”蓝泽道,“昨日搜寻贼人之时,有侍卫不小心碰到机关,发现了国公府书房内的密室。这是东西都是从那密室内找到的。陛下,若臣没有看错,此为曹大人为前朝辽国皇帝设立的尊位……臣发现之时,香灰还温热着,想必曹国公必然时时供奉……”
李晋文忽然抖如糠筛,以额触地颤声道:“陛下,臣冤枉啊……定是有人诬陷臣,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呐……”
蓝泽道:“陛下,臣从国公府带回一人,他是李公子的贴身小厮、名唤李林,可以作证蓝泽所言句句属实……”
武帝寒声道:“曹国公,你现在还有何话要说?”
李晋文浑身颤抖跪倒在地:“皇上,小儿无知,皇上饶命啊!”
“无知?弱冠之龄还无知,怕是再难知礼了。”武帝面色赤红,“丞相,你怎么看?”
“回陛下,”何珪出列、淡淡道:“此事众口相传,如今金陵城内人尽皆知。若不严惩,怕是无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丞相!丞相大人饶命啊!”李晋文爬至何珪脚边,瑟瑟发抖。
何珪目光平静、面沉似水:“曹国公,你本为辽国小小千户,皇上隆恩敕封汝为曹国公。汝不知回报,反纵容小儿此等行径,敢问国公大人将浩荡皇恩置于何处?”
李晋文面露惊恐:“你—你竟然——”半晌,不再言语、软软瘫坐在地上。
武帝身体稍侧:“廖墉,宣旨。褫李晋文曹国公封号,变为平民。子李愈,秋后问斩。”
廖墉作揖行礼:“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呼。
江雨霏霏江草齐,少年心事有谁知
永安三年,大雪倾覆华夏。
“小贺将军,咱们要直接把他带到北境吗?瞧他这羸弱的身子骨,又发着高烧,怕是小命难保啊。”
沈青仿佛听到身边有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周身暖意融融,有貂皮裹着自己。
“父亲说先送他回金陵,再回北境。”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入耳好似冬日暖阳,沈青又昏睡了过去。
“哥——哥——他眼睛动了一下,他要醒了!”
沈青听见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京城的口音。睁开眼适应良久,方看清两张相似的脸正一脸焦急看着自己。
见自己睁眼,眼前的少女杏眼圆睁,糯糯开口:“你终于醒啦!你不要害怕,这儿是金陵贺府,哥哥三日前把你带回来的,你已经睡了三日啦。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想吃东西吗?”
见沈青毫无反应,贺澄茫然回头:“哥,他怎么没有反应啊?”
贺洵见状,眉头微蹙:“澄儿不要着急,大夫还在外头,我让大夫来瞧一瞧。”
大夫轻捻白须,一边把脉一边察言观色。良久,朝贺洵行礼道:“小贺将军,小公子高烧已退,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看此情形,许是高烧多日又刺激过甚,失智了也未可知啊。如今只能细心调养,看能否恢复……”
贺洵道:“多谢大夫,子兰记住了。”
贺洵送走大夫,回屋看沈青仍然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轻叹一声,关照贺澄道:“澄儿,哥哥不日就要回北境,你可能好好照顾青哥哥?”
贺澄道:“哥哥放心,澄儿定会像待哥哥一样,好好照顾青哥哥的。”
贺洵道:“如此便好。若他开口说话了,告诉他以后不能叫沈青了。吾辈从水,以后就叫贺清吧。记住,他是你二哥,从小体弱,今日方才接回府内。不料金陵天寒,还是一病不起。”
“澄儿记住了。”
日出日暮,黑夜白昼,冬去春来,沈青恍若未觉。
贺澄总在晨起后第一时间来看望沈青,偶尔出门办事,大部分时候都在沈青耳边喋喋不休。
“清哥哥,大哥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二哥啦。二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呀?”
“二哥,这是澄儿最喜欢的糖葫芦,我特地让忠叔去买回来的,你尝尝。”
“二哥,今日元宵佳节,金陵习俗要吃元宵、赏花灯。你以前吃过元宵吗?我听说吴郡人喜吃甜口,特地让忠叔准备了芝麻馅的,你要不要尝尝?”沈青看着眼前的芝麻汤圆,眼角泛红。
“二哥,栖玄寺的樱花开了。澄儿最喜樱花,等你好了,澄儿带你去看樱花可好?”
“二哥,我听忠叔说,有个吴郡的太守调来了京城呢……”沈青微垂眼眸,眼底暗潮涌动。
“二哥,你再不好,澄儿就真的没有法子啦。”贺清小手拖着腮帮,满脸愁容的看着形销骨立的沈青,“二哥,若你能开口说话,我便让父亲在金陵给你建一个沈园可好?”
看沈青仍没有反应,贺澄继续自言自语,“但不能叫沈园,不能叫沈园,该叫什么呢?沈园——沈通沉,二哥,叫沉园可好?”贺澄抬头看着沈青。
“沉香阁。”沈青声音喑哑,眸若星辰,“叫沉香阁。”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永安三年春,贺大将军北境大捷。捷报传入京师,朝野欢腾。武帝封贺辙为征北大将军,赏黄金万两,次子贺清入文华殿为太子伴读。
四月末,杨花满京城,在贺澄和忠叔的悉心调理下,贺清身体已痊愈。大病过后,身形比之吴郡之时更为纤细瘦弱,漆黑眼眸里少了年少成名的清高孤傲,举手投足尽是清冷淡然的出尘之姿。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贺清沿着秦淮河慢行,入眼皆是凄凄。这里不是偏安一隅的江南,没有田间巷陌的芳草如茵,没有吴郡沈园的香雪入海,没有父母族人的叮咛嘱托,也没有才名远扬的公子沈青。
转角茶楼,说书先生一拍堂木,眼吊眉梢,说这吴郡沈楠如何咎由自取,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两三少年嬉笑打闹从茶楼里走出,贺清避让不及,愣在了马路中间。
“沈青?”少年韩维唇红齿白、珠圆玉润,看见贺清面露惶恐:“你是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