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澄听双双言语间似有隐藏,斟酌着朝白灵道:“公主甚是担忧灵姐姐的身体。若灵姐姐真心害怕,澄儿今日留在府内,与灵姐姐作伴如何?“说着不等双双回答,转身朝芙兰道,”芙兰,你回去告知二哥一声,我今儿个在尚书府过夜,让他明日遣人来接我就好……”
“是。”芙兰朝两人施了一礼,转身出了门外。
夜半子时,贺澄已然在客室安寝,忽听白灵房中传出尖叫声。贺澄从床上坐起,清清楚楚听见白灵惊恐的声音:“她来了,一定是那个贱人,死前缠着父亲,死了也不放过我……”
贺澄顾不得仪容,披了件外衫急急往白灵房间赶。还未进门,就听见双双轻声劝慰的声音:“小姐,你看错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贺澄掀帘而入,床头角落,白灵紧紧抱着云被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的看着进门而入的贺澄。看清来人,又朝她道:“澄妹妹,澄妹妹你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女鬼……”
贺澄走上前坐到床沿,伸出手整理着白灵的秀发道:“灵姐姐,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澄儿你看到了什么?”
白灵的目光飘向大开着的窗户,朝贺澄道:“就……就在那儿,有个女鬼,往后园飘去了……”
贺澄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窗前空无一物,只有斑驳竹影随夜风沙沙摇晃。贺澄转过头看向双双,见她眼眸微垂、面露无奈摇了摇头。
贺澄握着白灵的手道:“姐姐,她朝哪里去了,你可愿意带澄儿过去?不要怕,澄儿带着府中侍卫与灵姐姐一道……”
“就是那个院子里,你跟我来!”白灵猛的从床上爬起,牵起贺澄的手走出了房门,一路小跑着穿过后院。贺澄渐渐记不清路线,只记得路过了一处斑驳的拱门,又在园中绕了很久。半晌,白灵终于松开了手,带着她停在了另一处院子的门口。
那处院子显然已久无人居住,大门敞开,墙面凋敝。贺澄正想上前,一左一右两名侍卫忽然冒了出来,拦住了白灵的去路:“大小姐,天色已晚,小姐快去就寝吧。”
贺澄蹙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下疑惑不知为何这尚书府中的侍卫可随意拦住府中小姐的去路。
白灵转过身,复又拉起贺澄的手,一脸惊恐道:“澄妹妹,就是这里,那女鬼一定在里头!”
贺澄状若无意往那凋敝的院子里瞧,只见院中杂草丛生、满地枯枝败叶。唯一的亮色便只有那水井边的杜鹃花。簇簇杜鹃如烟似霞,开的绚烂而极致。
贺澄将白灵拦在身后,向两名侍卫盈盈施了一礼,笑着问道:“你们家大小姐是见院中杜鹃开的极好,想摘几朵带回房中,明日照着描花样子,两位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我们摘了花马上就出来。”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冷声朝贺澄道:“不行!府中其他处皆可,唯独此处不行……”
贺澄正待细问,身后传来双双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小姐……你快回去吧,不然老爷知道了又该骂你了……”
白灵转过身,狠狠瞪了双双一眼,似满脸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朝贺澄道:“澄妹妹,此处乃家门禁地。父亲知道我带你来这儿定会责罚我。乘他还未发现,我们先回去吧……”
贺澄看了看眼下的情形,侍卫挡着院门无法入内,白灵又精神不济无法说清真相。贺澄的目光越过白灵,看了看她身后一脸着急的双双,又落回白灵身上,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杨花落尽子规啼(2)
天快破晓,贺澄安抚着白灵重又睡下。出门轻轻把门关上,走到还站在门外等候的双双身边,看了看她道:“双双,那园中原本住的是何人,灵姐姐为何如此怕她?”
双双面色犹豫,低头不看贺澄,似是不确定是否要开口。
贺澄见双双闭口不答,又道:“双双,我同灵姐姐的情谊你是知道的。公主与我皆是真心关心灵姐姐才会如此追根究底。若是他人,我何苦如此费尽心思……”
双双连连摆手着急道:“贺姑娘,双双绝非怀疑你对大小姐的真心。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双双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园子里头,本住着一房姨娘,名唤杜鹃。这杜姨娘年纪只与小姐相当,入府后老爷就再没去过夫人房里。又加上杜姨娘性子清冷,寡言少语,小姐不喜她恃宠而骄,乘老爷不在府中时常常为难于她……不想几日前,这杜鹃竟投井死了……”
双双似心有余悸,半晌低头不语。贺澄不出声,只等她接着又开口道:“她大约也是恨极了小姐吧……估摸是小姐要去找她麻烦,竟当着小姐的面投井而死。那日回来后,小姐就无法安眠,一直心悸多梦到现在。老爷知道后就把园子封了,找人日夜看守,不让众人靠近……”
贺澄半晌凝思不语。天已渐亮,东方天幕显现出深沉的蓝色。贺澄朝双双道:“只是封住园子,终非长久之计,不若跟尚书大人说,让灵姐姐去别院住一段日子,换个环境散散心……”
双双愁眉不展忧声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午时,思南与芙兰一道到尚书府接贺澄,说是贺清已约了蓝统领指导骑射之术,分身乏术无法亲自来接贺澄。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府。刚入侧门,门房急急找到思南,说大门外宋世子已等候多时。
思南不及更衣返回府门外。门口阴凉处,宋瑜薄纱轻衫,手执玉扇轻轻敲在春竹肩上。春竹马尾高耸,一脸无奈看着身旁的世子。
思南急忙上前行礼道:“世子,公子今日不在府内。”
宋瑜挑眉,将玉扇在手中一拍道:“去了何处?”
思南道:“说是要精进骑射之术,约了蓝统领去城外骑马。”
宋瑜:“……”转身看向春竹,用扇子抬起春竹的下巴笑道,“小春竹,想不想跟你思南哥哥去郊外骑马?”
思南眉心一跳,抬起头看向春竹。春竹狠狠瞪了宋瑜一眼,无奈走上前朝思南道:“思南哥哥,可以教春竹骑马吗?”
思南心里默念:“公子,对不住了。世子如此坚持,思南实在无能为力……”脸上堆起笑容,眉眼舒展朝春竹道:“自然可以。世子和春竹一同随思南来挑马吧……”
金陵城郊,贺清与蓝泽各自牵着高头大马,并排走在路上。不时有村民背着柴火经过,两人只得频频避让。
又一次退到阴凉处,蓝泽朝贺清道:“贺公子怎的突然想要学骑马?”
贺清道:“君子当六艺俱佳。子梧自小体弱,未曾擅长骑射,乃心中一大遗憾。”
蓝泽道:“贺公子妄自菲薄。只是这骑射得寻空旷处才行,此处恐怕会伤人。”
贺清眉头紧蹙。半晌,突然眉头舒展笑着朝蓝泽道:“无妨。蓝统领,之前子梧外出游玩时曾去过秦淮上游。那处地广人稀、草肥马壮,正是适合骑马的好地方。”
“当真?”蓝泽朝贺清道,“既如此,那便去那儿吧。劳烦贺公子带路……”
秦淮上游,蓝天白云之下青山如洗。蓝泽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地连绵如席,一脸惊喜朝贺清道:“果然如贺公子所言,是个骑马的好地方。”
贺清起身上马朝蓝泽道:“蓝统领,有劳——”
蓝泽也翻身上马,朝贺清道:“公子,腰挺直、不要夹着马肚子,让马自己往前走试试……”
贺清目视前方,让马往前踱了一段。马停下后,贺清举起右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四下环顾,忽然转过身一脸兴奋朝蓝泽道:“蓝统领,你过来看!就是那儿,有很多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就是子梧上次看见的那个马场……”
“驾——”蓝泽驱马上前停在贺清身边,眯起眼随着贺清的手势望向前方。看见马群的瞬间,蓝泽突然皱起了眉。贺清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道:“蓝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蓝泽回神道:“贺公子有所不知,此处非皇家牧场,按理不会有如此多高头大马。粗略一看竟有几百上千头,怕是有人在天子脚下私牧……”蓝泽蹙眉继续道,“此事怕是要即刻禀明圣上……”
贺清转身道:“既如此,蓝大哥赶紧回宫吧。学马不急于一时,等蓝大哥得闲时再学不迟……”
蓝泽道:“如此也好,我先送公子回府……”
“无妨……”贺清还未开口,清冽轻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贺清回头,阳光勾勒出那道熟悉的剪影。鲜衣、怒马、飞扬的青丝、勾起的嘴角,宋瑜渐渐清晰在眼前。贺清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并排而来的思南和春竹,无奈垂眸不语。
宋瑜朝蓝泽继续道:“……蓝大人先走,我来送贺公子回府即可。”
见贺清未置可否,蓝泽朝宋瑜双手抱拳道:“如此就有劳世子殿下了。贺公子,今日事出突然,蓝泽先走一步,日后有机会再教公子骑马。”
“好。”贺清双手作揖。蓝泽朝两人颔首致意,转身向城门疾驰而去。
见蓝泽转身离去,宋瑜轻挥马鞭上前与贺清并排而行。见贺清没有拒绝,身体侧向他道:“子梧要学骑马,怎的找蓝泽不找我?蓝泽公务繁忙,不像敛光,终日无所事事,且御射双绝。”
贺清眉眼微垂,淡淡道:“听闻世子府每到夜间便热闹非凡,世子还有闲情在此处说笑?”
宋瑜眉毛微挑,整个身子似要挂到贺清身上,轻笑道:“子梧这么关心我?若有受伤,可以去将军府住吗?”
贺清抬头看向思南,见他眼里只有春竹,眉开眼笑根本没有要靠近的样子,耳边又传来宋瑜故作忧郁的声音:“怎么说曹国公之事也是子梧有求于我,怎的子梧公子谦谦君子,忙帮完了就要对敛光退避三舍、弃之如履了吗?”
贺清眉头跳动,转过身看着宋瑜,见他如梨园戏子般故意以袖遮面、假意拭泪。贺清只道:“看来贵体无恙。既如此,世子先忙,子梧告退……驾——”身下之马似是读懂了主人心思,如离弦之箭朝远处山峦疾驰。
“哎,子梧,你等等我—驾——”宋瑜一边喊着一边飞身赶去。
听见远处的动静,思南抬起头,见两人一前一后疾驰而去,朝春竹道:“世子在干什么?”
春竹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朝思南道:“我们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反正有皇宫的影卫在附近,我们去十里香吃酒吧……”
思南静默片刻,朝两人背影大喊:“世子,我把小春竹带走啦?”
两人遥遥见宋瑜朝身后摆了摆手,追着贺清扬长而去。思南道:“走,哥哥请你吃酒——”两人转过身,并肩朝城门而去。
宋瑜追着贺清一路至山势开阔处,正觉视野开阔、心旷神怡,背后数支冷箭突然袭来。宋瑜警觉顿起,侧身让过一支箭,朝贺清大喊道:“子梧,小心——”
贺清回头,见宋瑜身后林木茂密处,数支弓箭已然再次离弦,泛着寒光的弓箭齐齐朝宋瑜而去。宋瑜眉头紧蹙左右躲闪不及。贺清不及细想,转身朝宋瑜飞身而去。
宋瑜见贺清突然转身,心下更是着急,抽动马鞭迎着贺清而来。两人堪堪接近,又一支冷箭朝宋瑜右侧心口直直而去。贺清不作他想,顺势从马上起身,飞扑到宋瑜身上。冷箭擦过贺清后背,贺清恍若未觉。
宋瑜被贺清飞扑下马,两人抱作一团朝崖边而去。
宋瑜左手抱着贺清,右手抓着地面。林间的刺客已然现身,直直朝两人而来。
贺清抬头看了一眼包围而来的众人,朝宋瑜沉声道:“敛光,放手。这下面有个山洞,我之前来探过。只要我们假意落入崖下,他们便不会下来。”
宋瑜不作他想,松开右手朝崖下滚去。
“就是这棵树,抓住!”贺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瑜即刻伸手抓住了崖上的歪脖子树,果然看见树后隐藏着一个隐秘的洞口。
“子梧——”宋瑜抬头看向贺清,这才发现贺清的簪子已经坠入崖下。青丝随风飞舞,一张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眉头紧蹙紧咬着嘴唇。宋瑜大惊,左手上的温热和湿润此刻才渐渐传了过来。宋瑜看向贺清后背,声音颤抖道:“你中箭了?”
贺清似乎已意识昏迷,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脑袋便径直靠在了他肩上。宋瑜贴着山势,小心翼翼护着贺清进入山洞。
山洞内除了几株野草一无所有。贺清的脸色愈发苍白,宋瑜颤抖着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道:“子梧,你不要睡——”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在怀中掏。半晌掏出一个小药瓶,取出一粒药丸塞到贺清嘴里道:“这是春竹让我随身带在身上保命的丹药,你快吃了它。”
贺清吃下药丸。宋瑜见他仍旧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沉声着朝贺清道:“子梧,这箭上怕是有毒,我必须替你清理伤口。”
贺清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宋瑜将他翻过身,让他趴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撕开贺清背后的衣服。伤口处淤血已经发黑。宋瑜不作迟疑,俯身开始吸伤口处的毒血。
身下之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宋瑜用手环抱住贺清道:“青儿,你忍一忍,这毒血若不及时清理干净了,怕是会留下隐患……”
见贺清仍旧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宋瑜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发间,重又开始清理伤口。
良久,伤口处吸出的血终于恢复成鲜红色。宋瑜掀开衣摆,从里衣上撕下整片雪白丝绸,将伤口小心包扎好。又将外衣脱下平铺在地上,让贺清枕着自己躺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