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薪的心跳随着手指的滑动开始加速,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背上开始瘙痒起来,胸口毛躁得很,脸也开始有点微热。他暗暗训斥自己怎么还没睡就这样不安静。他深吸一口气,把手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他走到案前,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彼薪用手抚摸过案台的暗纹,慢慢寻找到了抽屉,他抽出格子,从里面拿出封信来。那些信已经装进信封,但落款未写,他摸了摸那信,再次展开来,但只瞧到“吾弟安否”就又合上了信纸。
还是不要寄出去的好。彼薪心中想着,写信问安也太过了,不过是几日不见,前日里才批了沂州进的折子,这会子再写什么信,他瞧了肯定不大高兴。
彼薪虽身在皇宫,但自从掌了朝政,便在京城里便设了许多暗探,探听前朝官员与市井舆论之用。我朝开国历经几代天子,国家安定多年,文人之风盛行,为稳社稷,定民意,在舆论文字上一向比较开明。于是在坊间谈论官家皇家秘闻都是常事,彼薪从出生开始,坊间对他的舆论就从未停过,只是从前只是皇子,许多事他在深宫中并不知情,但当彼薪登基后许多传言便都进了他的耳朵。
其实他与流复的一些流言他倒是不在乎。彼薪真正在乎的是那些借此污蔑流复行事不加检点,说他柔弱不堪大任,更有拿先皇贵妃出生低贱,狐媚乱主的话来攀咬流复的。
明明流复不是那样的人。
好在流复府中办事的人都还老练,流复或许是受他们指点或许是自己要强,他年纪越长,越不喜与自己过分亲近,总想靠着他自己搏出一番事业。彼薪明白他这份志气,却总忍不住去担心他,挂念他。
想到此,彼薪猜流复大概又不好好吃饭,总爱在膳前吃些点心果子。若是他把信寄给流复,流复大抵又要嫌他啰嗦。
可做哥哥的啰嗦些又怎么样呢?
彼薪自知自己与流复不是从前少年,许多担子一夜间压过来,他也是怕过的,但因为他还有流复要护着,他不敢怕不敢哭不敢倒下,只是硬挺着。他时而威严时而宽厚,旁人摸不清他的秉性。其实不过是他也有慌神的时候,许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彼薪只是逼着自己去做去下决定。
很多情况下,那些事他从本心而言并不愿做。但考虑到国家大局彼薪不得不做一些自己想来都毛骨悚然的决定。可如果他不做呢?流复大概已经去了哪块封地此生不复相见,自己可能就是某个权臣世家的傀儡,亦步亦趋,若是如此,他就更没得选。
彼薪把信塞回抽屉,身上的火也熄了下来,他终于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彼薪睡得不安稳,很快就醒了,外头荣妃来请安,他不大想见,但许久也没去看过她,再赶她走也不好,只能挥手让荣妃进来说话。
彼薪半倚在床上,刚刚睡醒一时想不起刚刚做了个什么梦,觉得燥热难耐。他让李和赶紧把炭盆子挪远一点。
柔艳着了身曳地梅花笼烟裙,外罩了件织锦皮毛斗篷,纤纤细腰柔弱无骨。柔艳进殿行礼问安,彼薪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遮住半个身子。彼薪赐坐,李和端了圆凳放在床头。
柔艳笑着谢了,边坐边道:“皇上这真真暖和。”说罢脱了斗篷给李和,李和接过斗篷刚出了地平,芍蕊眼神示意身边的宫人把外层床架上的幔帐放了下来,再把众人带了出去。
彼薪奇怪怎么突然暗了下来,拔步床本就是个小屋子,如此一来便是个幽暗静谧的小空间。
柔艳起身坐到床边,笑盈盈的道:“皇上,好些日子不来瞧臣妾了。臣妾只好来这请安呢。”
彼薪见这般架势又羞又恼,可他又不好起身去叫人,毕竟自己装出一副宠爱荣妃的样子,此刻叫人把她拖出去岂不是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更要命的是,自己刚刚睡醒,身体火烧一样燥热,这副样子不能离开被子,薄薄的寝衣根本遮不住什么。
彼薪往后挪了挪有些尴尬道:“是有日子没见了。不过朕一会还要忙些折子,若无事便早早退了吧。”
柔艳笑得更媚了些,拆了几根发簪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往床上又跪在爬了几步,贴近彼薪口吐兰香道:“陛下许久未召臣妾侍寝,臣妾想好好伺候皇上。”
彼薪脸色阴晴不定,只道:“若是如此,朕自会翻牌子,不必你来替朕决定。”
柔艳听罢,便往后撤了些,眼中泛出泪光,含羞带臊道:“皇上每每唤来臣妾只是叫在一旁背诵《女则》,确实是臣妾不会伺候,可陛下也该给臣妾一个机会,臣妾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彼薪见她退了一些,才暗暗松口了气。彼薪虽对柔艳不大上心,但顾及易家,一向对她恩赏有加。而且这段时日柔艳确实也收敛许多,行事做派谦逊低调,彼薪对她也少了些厌恶。
彼薪见她落泪便有些心软,柔艳到底也没有做什么越矩之事,她这样的出身,有这样的心气也在情理之中。
彼薪叹口气道:“朕有些乏,替朕捏捏肩……不,就捏捏腿吧。”彼薪想到当年纯妃,只不过让她给自己捏捏肩膀结果把他脖子挠花了,而且因为这事流复还和自己置气。
彼薪想到流复小时候每每置气必要摆出一副自己没事,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然后暗地里给彼薪使绊子,最后绝不承认自己在耍性子,还要彼薪去哄才能好。
彼薪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柔艳见此赶紧收了眼泪,掀开锦被一角,伸手轻轻去揉彼薪的小腿。
“皇上闭上眼睛,臣妾替您放松放松。”
彼薪闭上眼,仿佛流复就在身边与他说话玩笑,腿上的触感他想到从前二人在床上压腿拉筋,非要压到两个人都嗷嗷直叫才肯罢休。流复微微出汗的身体有些发热,寝衣上沾了一点点温热的汗水,他肢体摆动间散发出似有似无的牛乳香味。
流复的衣祍散开了一角,白皙的锁骨上有一颗红红的印子时隐时现,是彼薪刚刚和他玩闹时留下的印记。彼薪想去撩开他的衣襟,看看那个红印子有没有伤到他,若是没有他还想再弄一个上去,最好留在脖子上,当他每一次说话,喉结滚动的时候,自己都能看到那抹红。
流复笑嘻嘻得抱住他的腿帮他揉揉刚才压得生疼的筋,从小腿揉到大腿。彼薪觉得身体在火上烤一样难受,尤其是大腿根往上,整个身体都烧得发麻。彼薪粗重的喘息着,感觉流复的手探向了那个禁忌之地,彼薪牙关打颤,微弱道:“不,不行……”可是他的身体僵硬得更加厉害,他粗重的喘与息中带着迷离道:“复,复儿……”
那双手僵住了,彼薪紧张又有些期待的情绪一下子就炸了,他睁开眼看到柔艳略带惊慌的眼睛,彼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那股火“唰”得一下就降到冰点,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
彼薪本能想蹬出一脚,但是身子僵硬的他只是腿动了一下就缓过神来,他舌头打结道:“扶,扶朕起来,该写……写奏折,不,批奏折了。”
柔艳忙扶彼薪坐直身子,然后退到床下行礼告罪。彼薪神色恍惚,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打发柔艳赶紧回去。柔艳也不慌张,按礼数一一行了礼,打理了一下头发,不慌不忙的收拾小桌上的发簪。柔艳见彼薪心不在焉,走前悄悄在桌子的小屉里放了一支红宝石发钗,再次撩开幔帐走了出去。
柔艳此番后,宫中暗暗吃惊,都道彼薪对柔艳宠爱非常。荣妃午后单独进去伺候,出来时散着发髻,是牵羽姑姑亲自打理好发髻仪容才出的紫宸殿。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从前都说皇帝洁身自律,除了好与二爷厮混并不与谁亲近,看来只是没遇到宠爱的人罢了。
第51章 内侍俗理明宫妃 客卿通言点圣主
柔艳咬住牙憋出一个笑脸,坐在轿撵上在满宫转了一圈才回储秀宫。她打发走身边宫人,只留了几个亲信在寝殿。她抓起桌上的茶杯想摔出去,但忍住了,她掐起一个贡桔在手里反复揉搓。
赵仕隆见柔艳没有半分欣喜的样子,忙打了个千道:“奴才今儿特特打听了,皇上午膳进了一碗香米配的多宝鹿血锅子,想是不会错的。”
柔艳把贡桔砸进炭盆激起几个火星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才道:“本宫知道,皇上都那样了,可……可皇上就是不要本宫伺候,罢了,好歹压了永和宫一头。”
赵仕隆低头道:“哎哟,这男人就是有个压不住火的玩意儿。皇上年轻气盛,正是内火旺的时候,这回忍住了,保不齐哪会就忍不住了,只要娘娘常去总有成的时候。”
柔艳有些羞臊,掩饰一些情绪道:“你倒是知道。”
赵仕隆“哎哟喂”笑了一声道:“从前奴才是伺候过夫人的。那先夫人从前在府中如何得宠,外头传老爷爱她爱得不行了,可她过世才一年,夫人就嫁进府里了。夫人刚嫁进府那也是日日夜夜的恩宠,可这些年来怎么求也求不来一个儿子,那些姨娘就敢在府里作妖,所以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娘娘该知道的。”
柔艳想起娘亲在府中的遭遇便眉头拧紧。娘亲也是名门贵女,当年嫁入府中做个填房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的,可如今就因为没有儿子,父亲瞧她那一个院子都不顺眼,时不时搞出宠妾灭妻的那一套。柔艳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此番进宫一定要稳住脚跟,给母亲妹妹们撑腰。
天色渐晚,彼薪心神不宁,批了几个折子就眼前发昏,他扔下笔,披了件蓝底青水波纹的披风走出紫宸殿散步。
李和等人匆匆忙忙跟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彼薪变得愈发随心所欲,兴致来了说走就走,有时发冠也懒得戴,随意批件衣服就出殿门,也不吩咐去哪,满宫的乱走。
彼薪大步流星在宫中穿行,不知不觉又走到彻秋阁,彼薪走到门口,几个奴才前来请安,彼薪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他倚着门框,用脚尖踢了踢门槛,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进去。
彼薪心里毛毛躁躁的说不出的烦闷,彻秋阁熟悉的一景一物让他更加觉得心神不安,他要不是看到四周都是奴才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下。
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彼薪往日里不宠幸妃嫔还能给自己找理由是没有兴致,忙于朝政,或者就是和流复玩闹累了。总之都是有道理的。
可今天呢?明明就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柔艳正好就送上门来,彼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拒绝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的。可闭眼时流复的身影那样真实,一颦一笑宛若就在身侧。那种不可言说的滋味和彼薪记忆里的感觉不大相同,又有相似之处。那阵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那滋味彼薪从前只觉的是玩闹后的欢乐,现在竟多了一分不可明说的牵扯和怪异。
难道是关键时刻想到流复才会突然清醒的吗?彼薪不停的暗示自己肯定是这样的,睡觉前就想着要不要给流复寄信的事,醒来想的也都是和流复有关的种种,大概是自己担心流复不好好吃饭惹的祸。真是干什么都要担心这个弟弟,自己整天瞎操心这有的没的。
“这叫什么事?”彼薪暗骂一句。
彼薪越想越想不通,自己怎么回事,真的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起来,真的很没面子。彼薪涨红了一张脸,背着手离开了彻秋阁。他沿着大道一直走到一处,他抬眼看见这处殿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彼薪有些奇怪,走近两步发现是盘赤台的殿门,他问李和怎么门口挂着红灯笼。李和答今日是熠王爷的生辰。
彼薪拍了拍自己脑袋,心说前两日还亲自挑了礼物,今儿上午就赏下去了,现在倒是忘了。彼薪转念一想,正好去宫外瞧瞧他,总比在宫里烦躁的好。
彼薪换了身简装,只带了几个亲信便出宫去了。彼薪一路到了礼吉处,礼吉在府门外迎接。
彼薪下了马车,见礼吉穿了身赤色玄蟒纹的吉服,披了件狐狸皮的大氅,发髻还未来得及改,梳着个歪髻。彼薪让礼吉不必拘礼,不过是来吃两口酒的。
礼吉把彼薪让进府内,彼薪头一回进礼吉的府中,他见府中陈设清雅古朴,水榭楼台各有景致。
单是有一池子鸿鹄最是特别,又见院子里养了许多禽鸟。
二人说起一些朝政事宜,礼吉处理得中规中矩并无不妥,又道今日虽是生辰但也未摆酒席宴请宾客,只自己吃点家乡菜而已。彼薪见他自从赐字后行事更加勤谨恭敬,有些话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彼薪进了内厅,果然只有一个寻常的八仙桌上摆了些菜色。那几个小盘子装的都是家常菜,摆盘装饰都与平时宫中不同。礼吉唤下人拿些酒来,把彼薪让到上座。
彼薪笑道:“你这红彤彤一片的菜,让朕想起去年流复生辰,我们弄了一桌子渝州的菜吃,他辣的不行却非要把菜都尝个遍,后来身子就不爽了,就再也不吃辣的了。”
礼吉眼神有些动容,面色依旧平静道:“二爷平日里确实有自个儿的性子,愿意去尝试些旁人不敢的事,但他总有自己的道理。”
下人把酒送了上来,彼薪亲自倒了两杯,然后敬礼吉道:“今儿是你生辰,咱们不论君臣,你只把我当哥哥就是。”说罢饮了一杯。
礼吉嘴角微动便饮尽面前的酒,然后起身夹了虎皮蛋给彼薪道:“那大哥尝尝这楚地的菜可好吗?”两人相视一笑。
彼薪尝了尝,确实不错,香而不腻。其实彼薪自从尝了渝州的菜便一直惦记,只可惜流复吃不惯,自个吃又没这个兴致去置办,所以也就作罢了。如今吃了楚地的菜彼薪发现味道也是香辣可口让人食指大动。他又夹了几道菜尝尝,滋味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