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对玲珑说:“且去从给公主们的糕点中赊些桃花酥来,咱们替她走一遭。”玲珑恭身喜洋洋的道了句:“是。”
窈香喜滋滋的带着玲珑去了。琴欢早从后门绕了回来,看的真切,便哼了一声回了绾昭的屋子。琴
欢掩了门,恨恨道:“小姐何必让她占了便宜,周家如何对我们的可都忘了?”
绾昭太阳穴上贴了两块圆圆的红绫膏药,躺在被子里闭目养神。绾昭支起了身子道:“自打上次事后,我就被推上风口浪尖,人人议论我与二位皇子之事。若我的侍女与皇子那来往过密,定会落人话柄。但谢恩的规矩废不得,反正她也惦记着皇子妃的位子,倒不如成全了她。”
绾昭又冷冷道:“我虽给了她机会,她可未必受的起。”
窈香一路到了彻秋阁,杜聘笑脸从里头迎了出来,打了个千道:“周姑娘有何贵干?”
窈香欠了欠道:“柳姐姐身子不好,不便亲自谢恩,托我来送谢恩书。”
杜聘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出门道了句:“我家主子叫您进去回话。”
窈香忙笑着谢了,悄悄让玲珑打了赏。进去前已听得门口小太监说,大皇子也在,心里愈发喜不自胜,快了几步走近殿前。
那殿中牌匾正挂了“籁初新林”四个大字,飘逸洒脱,灵动清新。她跨进大殿只听得彼薪流复二人谈笑风生,不知说些什么。
“哥哥说的不对了,竟白读了好些书,这句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吗?”流复有些认真的说。
彼薪笑着拉了流复的手道:“怎么不成了,我觉得正合适。”
窈香进殿见到二位皇子站在雕了岁寒三友泼黑漆鸡翅木书桌前争些什么,只得行一礼唯唯道:“奴婢窈香见过二位皇子。”
流复对窈香急急道:“你既是公主侍读自然有些文采,我且问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如何解?”
窈香正出自名门,见流复这样问,便想卖弄一番:“此句原写战士间执手相约共同杀敌报国之词。后世引为夫妻间举案齐眉的祝语。若要解此句必要连上句之意才能全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其意便是:‘无论生死离合,你我两情相悦。’,才得出下句的意思‘我只愿牵着你的手,白头到老此生休。’”
流复点头对彼薪嗔怪道:“此句便是指夫妻之情的,可见哥哥胡比了。”彼薪也是兴之所至,见流复如此一说,心下更觉有意,扶住流复额角,坏笑了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流复从耳尖到脸颊,腾的就红了,转身贴着彼薪,就在他胸前捶了一下道:“可胡说呢!”又低头不去瞧他。
彼薪见此大笑不已,正想去搂着流复哄他,才想起还有一个不是这宫中的人,一时也停了手。流复还臊的慌,不愿开口。
彼薪正颜道:“与周姑娘好似有几面之缘,不知来此贵干?”
窈香只怔怔的,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宫人们的传言,宫里的忌讳。那些说二位皇子之事她都不相信,只当别人胡说乱传的,如今见的真真的,这样的事实在难以承受。
她愣了一下忙回道:“奴婢替柳姐姐送谢恩书来。”递了书又道:“当日奴婢身份低微向娘娘求情也是无用,幸得二位皇子相救,奴婢代姐姐谢过二位皇子。”说着又袅袅行了一礼。彼薪只点头不语。窈香又强打着笑容道:“听闻二皇子爱桃花,奴婢特送了些桃花酥来。”
流复闻此,只撇了头,抚着脸,竟目中晶莹点点。彼薪还执着流复的手未放,便握的紧了紧,提醒他别失态。
彼薪就对窈香说:“春日桃花开的正好,折了赏玩也就罢了,何必做了糕点,反污了它的本性,你且带回去吧。”
窈香噙着泪,咬着唇边,告了声诺,便折返出大殿。她站在殿边只听得里头流复略带嗔怪的声音:“哥哥既‘有花堪折直须折’那且去赏景吧,我今儿可不留你了。”好似彼薪搂了流复,身上配饰轻铃作响:“你便是拿竹竿赶我,我今也是不走的。”
殿近处没有奴才伺候,只窈香孤零零站着。杜聘见窈香站在殿门前出神,赶忙牵着她袖子,拉到一边缓缓对容颜惨白的窈香道:“姑娘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受些委屈再寻常不过。当好自个的差最要紧,旁的只作不知才能保得万全。”可窈香如何听得进去,离了彻秋阁直直的往淑妃宫中去了。
淑妃才听奴才禀报”窈香姑娘来了”就见窈香边哭边小跑着进了殿,也不福了,只直愣愣的跪在淑妃脚边哭个不听。边上奴才搀起她,扶了座。淑妃拨弄着头上的簪子道:“什么事情让你慌成这样,连宫中规矩也不顾了。”窈香抹着泪把刚才的事一一说了。淑妃也听说过两位皇子的事,只没有证据,也不敢断言。
淑妃也不吃惊徐徐道:“你确定那二人真有龙阳之好?”
窈香咬着拭泪的绢子斩钉截铁道:“我听地真真的,大皇子说要和二皇子白头偕老,今儿还打算宿在彻秋阁呢!”
淑妃听罢,也是心中冷笑,有兄弟这层关系挡着,这些到底算不得什么。不论这二人是否真有其事,但宫中风言风语已经太多了,她若想让自己孩子往后能出头,这是她唯一的把柄,她微微扬起嘴角,似有深意。
警芳轩又得了乱。原来窈香赊了给公主们的桃花酥想讨好流复,不成想被彼薪驳了,又疑心二位皇子关系不正,自己再没机会成为皇子妃,便跑到淑妃宫中哭诉,引得淑妃起了害人之心。然而庆阳公主来警芳轩进学,庆阳平日喜爱桃花酥,虽不是日日都用,但今儿赶巧想吃了,便命宫人去取发现数目不对,才知是被窈香赊了去。庆阳想起淑妃当日之举心中不悦,又知这窈香乃淑妃亲眷,便要刻意重罚。
绾昭扶着琴欢出了房,见窈香跪在殿前,脸上红印斑斓,双颊高高的肿着,眼睛被泪水粘着快睁不开了。琴欢见此十分舒心,与绾昭走到窈香身边,笑道:“庆阳公主可说了,这偷嘴的贱婢可饶不得,但公主仁善免了那二十鞭,改掌嘴二十,罚跪两个时辰。周姑娘可要记着淑妃娘娘的好,你若不是她的亲眷,公主可不会这样开恩。”
窈香跪的手脚发软,嘴又说不得话,只全身颤抖成一片。绾昭看着窈香去了头饰乌黑的长发,轻轻捻起几缕顺着。窈香全身一个激灵,好像害怕似的想躲,刚好头一撇,几缕头发拽的生疼,呜呜的从嘴里发出声响,像是求饶,又像是诅咒。绾昭的面孔印在阳光下静美生辉。她柔声说:“你这就疼了?你有尝过跪在碎陶片上,感受着陶片硌着骨头的感觉吗?你能忍受父母在贫瘠之地受苦的心碎吗?你能忍受失去家世在着深宫中日夜备受欺凌的卑贱吗?”
窈香听罢,双肩耸动,好似在笑,在笑她活该,在笑她下贱,在笑她不值。绾昭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窈香痛的眼泪横流。绾昭冷冷道:“你的欺辱我已经受够了,你也该好好享受一下更卑贱的人生。”窈香咬着牙用尽全力恨恨的吐出两个字:“贱婢!”
第5章 宫宴间难防暗箭 杯盏中易露真情
今儿正是圆月十五合宫家宴,姗姗宫灯照着夜色灯火辉煌,细雨相伴也淋不散这喜庆欢愉。
彼薪流复早早到了,告了座。上御并着两张铺明黄色绸桌布的长桌,皇后坐于较短一处,和近处几位妃嫔说笑。瞧见两位皇子已到,皇后亲善的嘱咐了些读书之事,便听得皇帝的贴身太监昆逡高唱:“皇上驾到,众宾叩拜。”
皇后领头执礼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只穿了件家常的棕黑色万寿无疆缎袍,系了九龙佩,轻嗯一声略搀了搀皇后说:“免礼。”就了座。
皇帝转脸目光扫了扫底下,瞧见淑妃坐在右首之位关心问道:“身子可好?”
淑妃笑吟吟道:“蒙皇上抬爱腹中孩儿甚是乖巧,臣妾害喜之症好多了,只是整日闲在宫中闷的很。”
皇后听了此言,自知是她不平失了协理六宫之权,眉间隐隐不悦,偷瞧皇上脸色。皇帝面无表情,也瞧不出是喜是怒只淡淡道:“既然闷,朕安排些歌舞让你安胎。”又对皇后说:“贵妃怎么又没来?”
皇后回道:“贵妃身子不适,告了假,怕是不能来了。”
皇上点点头说:“朕一会去瞅瞅她。”又道:“朕看淑妃坐的稍前了些。”淑妃听闻脸色窘的通红,又不好说什么,因为位置是皇后事先排的。
皇后笑道:“臣妾想贵妃又不来,不如让淑妃坐在前头陪皇上说说话。”
皇上道:“这次也就罢了,到底规矩坏不得。”帝后助了酒,歌舞夜宴灼灼而起。
皇帝看向彼薪二人道:“前几日问了功课,薪儿答得甚好,复儿好似有些惫懒了。”
流复急急起身辩解道:“父皇好严的。只《诗经》《静女》一篇中‘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一时嘴快不慎答成‘君子其娈,贻我彤管’,便说儿臣不好了。”众人听罢,哄笑不止。
连皇后也不忍拂面笑道:“既然对方是‘君子’,你岂不是不成‘静女’了?”
流复摇头,好似一脸严肃道:“儿臣也是‘君子’呀!”
皇帝也绷不住了,拍手笑道:“真真是被朕宠坏了,尽胡说了。”
淑妃徐徐舀着面前的酸梅汤,也不进,只道:“大皇子也是‘君子’,二皇子可喜欢吗?”
流复听闻耳朵连着脖颈红了一片,眼神不住瞥一边的彼薪。彼薪强忍着不便开口,用袖子遮了嘴角,轻咳一声掩饰。
皇后笑道:“亲兄弟,一条血脉,自然是喜欢的。”又对淑妃道:“妹妹光顾着说话,怎么不进些酸梅汤呢?像是不合口味,”又对着边上奴才说:“换些辣辣的小菜来,那倒开胃。”
淑妃面色不好,按着怒假意笑道:“臣妾每日喝三四碗酸梅汤,有些厌了,换些酸杏果子来吧,脆脆的倒比汤好。”
此时溱嫔厌厌道:“皇后娘娘好意,淑妃姐姐何需顶撞娘娘,倒是不知尊卑了。”
溱嫔比淑妃还年轻貌美,少女特有的鲜活气息很合圣意,刚入宫没多久就已在嫔位。前些日子淑妃被皇后夺了权,刚刚又被皇上驳了面子,这些年淑妃跋扈人缘不好,众人自然拜高踩低。皇后摆手道:“淑妃妹妹有孕金贵,自然要顺着她的心思。”
流复一时呆住了,不知是坐是站,只觉得边上的人握了下他的手,又扶着衣袖,把他轻轻拉了坐下。彼薪看他有些下不得台,心里别扭的紧,笑嘻嘻地端了自己面前的一碗八宝糖蒸酥酪放到流复桌前道:“这酥酪既吃了,旁的可别落心上了。”流复见那八宝糖蒸酥酪凝之如膏,挖了一勺放进嘴中。那酥酪入口滑嫩,清甜中更是奶香四溢,心情顿觉舒畅,这才见了笑颜。
席间觥筹交错,几个妃子用对子行酒令,皇帝也不怪罪只觉有趣,眯着眼看的新鲜。彼薪流复二人年纪尚小,并无奉了酒水。彼薪杯子倒了些木樨清露调的水,流复则是玫瑰的。流复只觉这玫瑰清露比蜂蜜汁子还要香甜可口,连喝了好几盏,方才止住。
淑妃虽有孕但架不住气氛和悦,也略尝了口甜酒,抬眼一瞧,眼到之处正是彼薪流复二人,不由抚了抚肚子,高声笑道:“二位皇子好雅兴,底下拉着手,可说什么体己话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流复吓的忙抽了手,臊的满脸通红,垂着头不敢吭声。倒是彼薪毫无不悦的神情,举了银盏杯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淑妃道:“儿臣刚才与二弟在论着等淑娘娘生产了,该送什么与新弟。”
边上溱嫔掩鼻嗤笑道:“还不知道淑妃姐姐这肚子里是男是女,怕到时候二位皇子要失望了。”
皇帝替淑妃解围道:“是男是女朕都喜欢。若是皇子,薪儿待复儿极好,又是勤奋刻苦的孩子,自然能照顾好幼弟,作出表率。复儿也能为人兄长,更能严于律己。”皇帝执了皇后的手,和颜道:“若是公主,也好让庆阳再有个伴。”
淑妃也举了酒杯对彼薪道:“谢了二位皇子好意,且尽了这杯酒吧。”说着她自己便先抿了一口。边上太监将两盏酒送到彼薪流复面前。
皇后不悦道:“皇子年纪尚小,怎能让他们饮酒?”
皇帝倒不以为然,指着彼薪笑道:“朕如他这么大的时候已有了他的母后,如今吃口酒也算不得什么。”他好像想起什么极为美好的往事,微闭了眼说道:“当年还在潜邸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有情人相伴,竟甘愿冒燕京之尘,一试春郊之马。”
皇帝睁了眼道:“你可知朕为何给你取‘彼薪’二字?”彼薪只躬身不语。皇帝接着说:“一是让你以荷析薪,传朕基业;二是取自‘凯风自南,吹彼棘薪。’一句,好不忘你母后恩德。”
此句出于《诗经》《凯风》,赞扬的是母亲善良美好之德。凯风是夏天长养万物之风,便用来比喻母亲。皇后也点头对彼薪说:“《毛诗传笺通释》中说‘凯之义本为大’故《广雅》云:‘凯,大也。秋为敛而主愁,夏为大而主乐,大与乐义正相因。’让你住启夏宫便是此意。”
可又转笑对还红着两颊的流复道:“复儿天真率直,却也有‘敛’的时候,不过你这小小的人儿哪懂什么‘愁’?”
原来那流复住的正是彻秋阁。
流复委屈道:“淑娘娘让儿臣喝酒,儿臣又不会。若不喝,便驳了淑娘娘面子;若喝了,又怕闹了笑话。可不愁吗?”众人又是哄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