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论调一出,前前后后见过没见过彼薪的人都跳出来添油加醋,故事编的是绘声绘色,彼薪趴在墙头听见了,要不是说得是他本人他自己都快信了。更可气的是,众人论起来,都说自己长了一双桃花眼,媚态万千,难怪二爷越发清瘦,大概是沉迷乐事少有节制。彼薪咬牙切齿,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听见绱舴那些胡言乱语,竟编排出这样的话来,自个虽生得桃花秀目,却一贯只有人赞是风情俊美,哪有什么媚态,恨得他差点翻墙出去解释。
彼薪在园子里待不住了,站在门口和侍从们聊天,有意无意说流复待自己怎么温柔体贴,自个如何行事阔气,非把那错转的风向调转调转。这不搞还好,一搞这个,二爷养相公的事儿好似坐实了一般,连日常上门问媒的婆子都少了。
流复在府里训了彼薪好一回,讲他出去若被人瞧出身份如何是好?难道要他站在官府门前敲着鼓说自个养了皇帝哥哥在园子里吗?好大的人了,就这样沉不住气。
彼薪委屈得很,不说那错了风向的不快,只说自家复儿不常来,想得紧,就闲出事儿来。流复自知也没法子两全,只能安慰彼薪等自己忙完金陵的事儿就早些回京陪他。
彼薪也不好再多待下去,不到四月份就定了归期,在一个莺啼燕舞的清晨,上了水路。
一路无话,直到五月份,彼薪回到宫中。这路上彼薪满脑子都没歇着,流复在时玩闹高兴就什么都忘了,他不在了,一闭眼就是他那副含春带羞的样子,弄得彼薪心里又痒又急,恨自己拘谨成什么呆样,活生生是没脸的。
只得说彼薪对自个严苛是打小的习惯,就是那样的事也生怕做得不好,不光担心流复那里遭罪,也是自个心里过不去那槛。既然打定了主意,那自然要学得明白,习得透彻。
彼薪悄悄回宫,没惊动任何人,借着无事就去了藏书阁,问清了历代禁书所藏之地,把人打发出去,顺着目录亲自查了起来。
《狎阳秘法》四个字映入彼薪眼帘,于是那日彼薪半天的功夫都消磨在了藏书阁内。
第109章 罗芝娥送酒激亲 王彼薪饮露思卿
这时日到了七月立秋,皇帝闭关了九个月,钦天监那终于松了口,说天象已过,天子可重新面见众人。之前一两个月内阁就开始入行宫回禀朝政,现如今皇帝临朝,许多政务就都要再议,群臣的骨头自然更紧了些。
京城中早有一段传闻,说的是三位爷的往事。大半年的功夫,大爷二爷不大露面,京城风光尽归了三爷那里。渐渐地,拥趸们扯起了陈年旧事,明眼人便知此中大概是有深意的。
“原来是罗家表小姐,让您久等了,奴才们可有伺候不周?”
一位管事的嬷嬷从内堂进了厢房来回话,见了罗芝娥忙行了礼问安。
芝娥见是高大小姐的贴身嬷嬷出来便知刚刚送进去的话起了些作用。这高小姐自从刘都统去世便不大爱与人来往,虽未过明面却是认了未亡人的身份。三年了,家中议亲都被她驳了,她也是从不管外头怎么抱团儿站边的,芝娥来找她几回都没了下文。
“嬷嬷来了,我这才来一会儿,瞧您说得这样生分,我与你家小姐是自幼的交情,要不是高家当年看着远亲的份上帮衬,罗家也没有今日的家业,哪介意这些呢?”芝娥搁下续了三次的茶来,起身笑道。
那嬷嬷在前引路说道:“小姐身子不爽利一直歇着,让您多坐了一会,想表小姐不会责怪。”
“她是我妹妹,我是最心疼她的,您也是瞧着我长起来的,若不是今日之事要紧也不能来叨扰妹妹呀。”
嬷嬷笑而不语,将芝娥领进小姐房内,便退了下去。芝娥见一人坐在梳妆镜前一身玉白色衣衫,一支银钗装点发髻,转过身来却是素面,正是高家大小姐琼琅。
“姐姐坐吧。”琼琅抬手示意,又一个眼神让身边丫头下去。
芝娥在桌前坐了搁下手中酒壶,琼琅亲手开了茶杯,单倒了一杯茶给她,自个在她对面坐了。
芝娥碰了碰茶杯,和颜道:“妹妹好久不走动都不知道这外面的话……”
“有什么话挑明了说,你什么心思我知道,你也不必试我。”
芝娥见琼琅单刀直入,便笑了笑道:“妹妹的心思我也清楚,你最不屑掺和我们这些容巾的事,但事关刘都统,姐姐有些话也不能不和妹妹说。”
“你们怎么做我从来不管,但一点,若是有人拿阿鹄哥哥的事搅动风云,我是决不能容忍的。”琼琅神情坚毅又有几分警惕。
“三年了,这事突然又被翻上台面,妹妹不觉得是有什么原因吗?”芝娥问出这话琼琅不答,她又道:“大爷二爷当年怎样彻查都毫无头绪,说是细作刺杀刘都统,证据在哪,人抓到了吗,战事之后又有谁去提过这回事吗?你去想想这其中的古怪。”
“你如果想说当年另有隐情,便把证据摆出来,若想借机污蔑谁,还是写个檄文讨伐吧。”琼琅翻开一个杯子倒了杯茶吃了半盏。
芝娥长叹一口气,然后道:“你自己想想刘都统一死谁获利最大?你不愿相信,我来说给你听,是谁急于立威出兵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调动军队战力的借口。只有张大将军的徒弟,世子府的都统,玄亲王的奶哥哥被外族杀害,他才有个真正出兵的理由。那些大臣世家不在乎死了几个百姓丢了几座边境小城,只有一个有分量的人无故死在守卫森严的世子府时他们才会恐惧,才会意识到这样的危机可能会连累到他们每一个人。而刘都统,一个忠义至极的人,肯为朝廷献身不正是他的做派,但这值不值就只有后人知道了。”
琼琅的手捏着杯子忍不住发抖,她尽力平息心中的惶恐。
“你要说谁得利最大,我瞧着却该是重占朝堂手握重兵的家族。”
“你以为易家已经傻到让刘都统死在自家世子府里了吗?况且易家何德何能逼死刘都统,有玄亲王在一般人想动刘家可是难上加难。除非是他,一句话,谁也不敢不从。”
芝娥抓住琼琅皱眉游说道:“除了他谁还能威胁得到刘都统?京兆府尹里流出的证据里那把刀就是刘都统自己的,他绝不可能是被人刺杀,只可能是自尽做的伪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指示了他这么做,你心里一点疑问都没有吗?”
“阿鹄哥哥是自尽的风声最近越来越盛,可我不相信,他是那样让人欢喜的人,绝不会自尽。”
“所以,他只能是被人逼的。为什么最近会有这样的风声,因为是三爷当政,只有他才是真心待刘都统的,只有他才可能给刘都统平冤昭雪。”
芝娥看着琼琅嘴唇颤抖,眼中红了一片。
“我要去找二爷,找二爷。”琼琅呢喃着要起身被芝娥一把摁住。
“若是二爷毫不知情,你去找他就是害他,可若他知情,你也会闭上嘴 。”
琼琅摇头,嘴里说着:“不可能,你没有证据,我不信!”
“京兆尹府有我们的人,他手里的就是证据,那把犬戎的刀就是刘都统在边境缴获的,一直留在身边没有给过任何人,这件事和他一起的边境戍卫知道,可那个人就在三爷查到他后不久就被人害死了,包括其他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一一灭口,这不可能是巧合。”
芝娥说道这,低声道:“而且他们兄弟二人是什么关系你我清楚,若为长的有这样的计划,为幼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可是他的人。从一开始把刘都统派去世子府就是有目的的,不然按常理那个小的怎么会不把刘都统留在自己身边,你细想便知。”
琼琅咬住唇,泪水止不住滑落,恨恨道:“这样的世道害死的都是良人,心怀忠直正义的人难得善果,而贪腐结党之人却逍遥享乐,我早就厌烦了这些,却无力改变。”
琼琅冷眼看向芝娥道:“圣上是个有野心疑心又重的人,说他为了出兵扫清障碍而下了这样的命令倒不是不符合他的所为,但你们那党我也是瞧不上的,为臣不纯,以下犯上,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芝娥见琼琅心如死灰就知道她是信了,也不恼,只说一句:“妹妹认为谁来坐着天下都是混账,但只一点,你觉得谁才可能给你家阿鹄哥哥平冤?”
芝娥抚着那酒壶喃喃道:“好一个长长久久。”
虽是入秋,天还热的很,彼薪在宫里闲了空,抱着金陵那边回了的三百字小信来回的读,实在是不过瘾了,自个上了桌子又写了封三千字的家书。
主子在桌案上写东西写得勤奋,李和端了份绿豆百合粥来搁在彼薪手边。彼薪略看了看,也没有要吃的意思,终于是写完了通篇大作,彼薪倚了倚扶手,顺手摸了杯茶喝。本就天热,那茶搁了一会倒是不烫了,却更觉得苦了,彼薪皱眉放了下去。
牵羽正好撩开珠帘进来,瞧见彼薪喝了口茶一脸苦相,边上搁着的绿豆百合粥也不喝,就在那用笔杆子敲桌子。
“想是皇上吃腻了这个,你且去拿些西瓜露来。”牵羽对李和道。
彼薪正听见这话就道:“现如今还有西瓜露吗?过了时节怕吃不上了。”
“回皇上,现成的是没有了,奴才让御膳房去问。”李和道。
“回皇上,宫里头有现成的冰鉴,咱们不如自个做了倒比御膳房的快。”牵羽道。
“他不在,那御膳房就是照猫画虎一时也学不来,不如紫宸殿的自个儿弄了。”彼薪道。
“是玄主子的法子好,奴婢倒偷学了些,不如试一试。”牵羽福了福道。
彼薪起身道:“朕也乏了,就当歇歇,瞧瞧你们做吧。”
奴才们行礼称诺,牵羽引着彼薪往小厨房里去。平日彼薪是不爱去那些脏地方的,只那流复爱捣鼓些吃的,偶尔也在门口看着他弄。
牵羽叫人把炉灶搬到院子里来,给彼薪置了椅子,这才缠了襻膊去做。
牵羽取了之前熬过的果子胶丢进锅里,边上小丫头用细纱布过滤西瓜汁,瞧着熬好了冲进西瓜汁里,小太监们把冰鉴拖过来,把撇了沫子的汁子冻进去。
这做着的功夫,牵羽道:“回皇上,奴婢也做了几回胶,就是不如玄主子的好,明明是瞧着他弄的,就是学不上来。”
“谁就知道他哪里学了这些,竟比之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要好。”彼薪嘴上说着这话,面子上却得意的很。
“奴婢是瞧着玄主子是知道皇上天热了就喜欢西瓜汁子,这才琢磨着弄的,不如旁人也做不成这些来,真真难为他这份心,竟比奴才们还仔细的多。”
说着话,牵羽又用锅子熬起砂板糖来,兑了水在锅中搅和起来。
牵羽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胶熬的不粘,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彼薪道:“你且再做一回,朕瞧瞧。”
小丫头也冰上砂板糖化的水,牵羽让人把果子拿来切成块丢进锅子里加冰糖用水炖。
牵羽道:“奴婢瞧玄主子把这果子熬的烂烂的,收了汁,再加烧酒搅拌均匀铺在外头晒,那胶就很黏。奴婢也这样做了,胶却也是胶,就是没有那么黏的。”
彼薪瞧着下人们在那切果子,便起身过来,拿起一个瞧瞧,然后笑道:“你们用的是普通果子,他用的是冻僵的果子,朕还说他费冰,原来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冰鉴里一时也没有冻僵了的果子,便让人去冰窖里冻。这一会的功夫西瓜露也冰好了,浇上砂板糖的汁,彼薪坐在树荫下吃的高兴。
蝉鸣渐弱,这西瓜露的滋味也是最后一遭了。
第110章 稚子献羹薄情斥 秋雨梧桐叶落时
此已是己亥年后半年,时局愈发微妙。不知何时什么时候出了个王不见王的传言,说这贵子之间已非从前,渐渐羽翼丰满不好相见。二爷常年在江南改制,三爷虽在朝中却早放权与他,并不常与大爷商议国事,只是寻常上奏,圣上少有不允的。
填川的事算是正真有了眉目,之前为了加快填川事宜朝廷派了官兵前往楚地一村一村地押送民众入川,还闹了些不愉快,后三爷接了这案子使了些法子从中调和最后也算办了下来,南方一带土地不均之事大大缓解,今年川渝一带税收翻了一倍。
三爷又办了犬戎与中原来往经商诸事,身负功绩,名声愈发盖过旁人。有些明眼的心疼三爷,只怕他功高震主反倒不好。可圣上那里竟也不猜忌,更放权与他,而三爷对朝廷圣上一向恭敬,也看不出有半分不臣之心,有人说这是君圣臣贤,还有人说这早是君臣异梦了。
就在年底的时候,终于这场暗流涌上了明面。
犬戎大军忽然在边境集结,朝廷震惊,赶紧也调大军往边境对峙,一时间局势十分紧张。
这犬戎国书还没进京,京城先出了乱子。
不知谁写的讨伐檄文,拿多年不在京中的玄亲王开刀,列罪数条。与之前讨伐熠王的檄文不同,不但在民间传看,而且在朝中也有人拿了这话做文章,渐渐有风声是要拿这檄文清君侧。
皇帝当时震怒,放出的话是谁敢提清君侧就是明了造反,校事府抓了一帮人严刑逼供,还没问出主谋线索,一封折子入京,威夷王挑开了这所有的面纱。
威夷王历数开国以来易家为朝廷做的贡献,光本朝就平南方罢考,灭北方叛乱,如此忠良却多被猜忌,若只是压制兵权他威夷王为了江山稳固,百姓安乐愿意受屈。只朝廷听信谗言,抓楚民入川,种种暴行罄竹难书,若他威夷王连自己子民都无法相护,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先帝重托。楚地将士军民共起大势必要清君侧,还朝廷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