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支冷箭破空而入,打断了郝春的话。
郝春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抱住陈景明,双手从膝往上,直到套住陈景明细腰,一拧身,便扑入旁边的柱子后头。
噗噗噗,刚才他们待的地方,荒草堆被扎成了刺猬。
郝春眉目凝重,刚黏上假胡须的脸此刻看起来甚至有些凶悍。他悍然抱住陈景明就往破庙后头跑,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大批人持刀涌入城隍庙。刀磕在腰腿间,啪啪作响。
“你放我下来!”
郝春理都不理陈景明这声微弱的抗议,走了几步,嫌碍事,索性把陈景明拦腰夹在腋下。但两人身高本来也就只差几寸,这么一来,脚步反倒慢了。
后头追兵脚步声已经近了。
“真他娘的麻烦!”郝春嘟囔了句,果断放下陈景明,身子一蹲。“快,我背你。”
“你……”陈景明显然还在犹豫。
郝春回头,低低地怒吼了一声。“快,你他娘的不要命我还要命!”
真要命,大可以丢下他不管。
陈景明抿了抿唇,突然大跨步爬上郝春后背。郝春一只手托住他屁股,另一只手丢出块刚从地上胡乱抓的碎石子。一把碎石子,噼里啪啦,分别落在不同的方向。
郝春趁着追兵忙不迭判断方向的时候,敏锐地从庙后伙房奔到了院墙。墙头倒是不高,郝春立即纵身一跃,刚探出个脑袋,就见黑压压的下头全是弓箭手。
嗖嗖嗖!
郝春骂骂咧咧地背着陈景明在墙头乱跳,几个跳跃后,他又不得不退回院墙内,噗通落地。
破庙内如今也站满了人。
二三十个破衣烂衫打扮像流寇的汉子手持钢刀,狞笑着围拢过来。
“喂,喂喂!打架也得先有个理由吧?”郝春挑动眉毛,嬉皮笑脸地道:“这么个麻雀卵似的破城隍庙,不知吹的是哪路风,怎地就引着各位英雄了?这一进来,就喊打喊杀的,好歹给个理由先?”
“呸!”当中有个身高魁梧的虬髯客朝地啐了一口,不屑地道:“老子们没饭吃,见你们两个还算有几两肉,想宰了炖汤喝酒不行?”
“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杀人还要讲究什么理由?”
“老子们肚皮饿了就是天理!”
陈景明皱紧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郝春又笑嘻嘻地道:“各位英雄真想吃肉,为何不先搜搜被你们扎成刺猬的荒草堆?那下头,可埋着个黄金百两的包袱皮儿。”
几个贼人互相看了眼,当先说话那个虬髯客拿钢刀指着郝春。“你说有黄金百两?”
“是是是,不信你们去看看。”郝春笑的满脸怂样,耷拉着眼角,假胡须一颤一颤的。“你看,叫你们围着,现在我们也跑不掉。”
流寇中有人突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阿山哥,你听这人声音,像不像昨晚……”
从人群后头有个身形削长脸皮奇白的吊梢眼少年挤到虬髯客身边,叽叽咕咕咬耳朵。虬髯客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大手捏了把那吊梢眼少年的屁股蛋子,嘿嘿笑了两声,嘴里不干不净地开了腔。“可不是,昨晚那马儿被他俩偷了,害的老子都没能爽利。”
郝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不能这么霉吧?偏他昨晚搅扰了一对儿野鸳鸯,又偷了人家的马,今儿个就叫这两人领着兵堵在了破城隍庙?
那吊梢眼少年告完了状,斜乜了眼郝春,又死死地盯着陈景明。见陈景明格外俊美,顿时浑身哪哪儿都不舒爽,扭股麻花儿似的缠住虬髯客。“不成,不能留活口。这人生的这样好,阿山哥你可别见一个爱一个,回头就把人家给踢了。”
“那就都先捆起来!”虬髯客也笑了,任由那吊梢眼少年扭来扭去,蹭的他下头火热。他色. 心一起,顿时就不怎么在意郝春谈的条件了。再则,人都杀了,那些黄金不还是他的?
虬髯客笑得格外凶悍,搂住吊梢眼少年,大声招呼左右。“把这两人活剐了片肉吃,比炖死肉更香!”
作者有话要说:
虬髯客与一帮贼:(磨刀霍霍向猪羊)快,宰了炖肉。
陈景明:说好了的炖肉?!╭(╯^╰)╮
第45章 吃醋
“你怕不怕?”郝春压低嗓门,几乎是紧贴着陈景明耳根问他。
陈景明静静地攥拳沉默了一瞬,突然头也不抬地答道:“带着我,你跑不远。你逃吧!”
“艹,小爷我不是那个意思。”郝春飙了句粗口,扬眉大声笑了笑,这回是对着那虬髯客说话。“阿山哥是吧?你养的这个小情儿不行啊!”
“你说什么?”
“哦?”
吊梢眼少年与虬髯客同时开口。
虬髯客顿了顿,颇有兴致地望着郝春,上下又打量了眼。“本来,看你这模样身手,还挺对爷爷的胃口。可惜咱家小子容不下你身边那个,要不这样,你若是想活命呢,就主动交出你身边那个小白脸儿,活剐了他,咱兄弟以后就都是叶龙山上的人。如何?”
“哦?我活剐了他,你们就能接纳我入伙?”郝春嬉皮笑脸,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被猪皮胶住的眼角流露出不该属于这副平庸容貌的机灵。“此话当真?”
“废话!”虬髯客不耐烦地大声嚷嚷道:“方圆三百里,你随便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叶龙山上的牛山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爷爷说的话,一言九鼎!”
郝春松开陈景明的手,往前踏了半步,挑眉望着虬髯客嘻嘻笑道:“牛山哥说话算话就成。”
牛山瞪着圆环眼嘿嘿怪笑着打量郝春,又扭头招呼左右。“给他扔把刀。”
一把打着九环的钢刀扔到郝春面前,郝春劈手接住,嘴里还笑嘻嘻地和牛山搭讪。“弟弟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请教阿山哥一句,这活剐,得多少刀啊?”
牛山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来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么个意思,怎么着也得……”
“三百刀。”旁边那吊梢眼少年趾高气扬地望着陈景明冷哼了一声,下巴高抬,指挥着郝春让他快动手。“阿山哥这把九环钢刀快的很,待你把他削成肉片投入锅底,割了头,水沸就能食。你还在等什么?”
郝春骨碌碌转了下眼珠,手指轻掂那把九环钢刀。几十斤的家伙什,在他指掌间就像个玩意儿,轻飘飘的,钢环在空气中铃铃作响。
“三百刀,”郝春继续笑着望向牛山,边笑着说话,边悄无声息地靠近牛山这伙贼。“三百刀实不准确。小爷我当时在长安见过被活剐的人,行刑的时候,哎哟喂那叫好家伙!心口那块膜可不能挑破咯,挑破了,那人就死了,不得趣儿。得剜着心口,一寸寸片进去,片一块儿,扔旁边那个桶子里。一共得片足三千六百刀呢……”
牛山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听到那片肉手法,又见钢刀在郝春手指间乱转,日头打在钢面上,寒光闪闪刺眼。
牛山下意识抬手遮住眼,口中带笑骂道:“放你娘的屁!三千六百刀下去人还能活?你这厮分明是手软,不敢下刀,千算万算,亏爷爷本以为你是个好汉,合着却是个长安城天桥下说书……”
噗一声,刀锋刺入. 肉,刀尖瞬即在心窝内搅动,将那颗心搅拌成齑粉。
牛山口中却还在说着那句未完的话。“……的先生!”
郝春快速抽出刀,脸上仍笑嘻嘻的,盯着牛山问道:“阿山哥,我这一刀,手软不软?”
牛山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家心口,鲜血涌泉般扑溅而出,淋漓地洒落地面。“你……你……!”
“嗯,小爷我。”郝春手中握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刀,笑嘻嘻地咧嘴,露出两颗雪白小虎牙。“三千六百刀太麻烦了,委屈阿山哥,咱就一刀了结了吧?”
牛山面皮青紫,醋钵大的拳头死死抵住心口,血渗过指缝。他张开嘴,两片唇一翕一合,再回答不了郝春。
郝春却也没指望他答。这钢刀虽不比红缨枪,却也勉强称手,说话间他已经又用刀尖挑死了两名挨得最近的山贼。矼咙一声,牛山的尸体这时才重重地倒下。
“啊——!你、你杀了牛山哥!”吊梢眼少年像个被按下木头人键的桩子,后知后觉地捂住眼尖声大叫起来。
郝春嫌他聒噪,猛地欺身近前,将九环钢刀架在他脖子上,压低嗓子怪笑了声。“他死了,小爷我再杀了你,可不就能占了整座叶龙山?”
吊梢眼少年白着脸,嗓子眼里磕磕巴巴地打着哆嗦道:“你、你要的是叶龙山?”
“废话!”郝春担心夜长梦多,等这伙子贼人回过神来,或是再来了帮手,他带着陈景明须逃不出去,所以有意把话题往歪路上引。“小爷我不想要当叶龙山老大,难不成想要你?”
牛山等三个贼人死了,尸首就被扔在地上,此刻血水汇成细河,正蜿蜒地流过两人脚底,汩汩有声。牛山颌下须髯染了血,那张不可置信的脸却仍在日头底下鲜活,眉目大张,眼神恰好对准了这个吊梢眼少年。
牛山生的也像头牛,壮牛、蛮牛,这几天在吊梢眼少年身上没日没夜地犁田,痴迷的很。
牛山又总赞他,说他是天生的尤物,男人见到他,就没一个不爱他的。
吊梢眼少年心中一动,面皮突然间恢复了血色。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眼梢横扫郝春,话语里平添了三分媚态。“那行,你先把刀放下。我答应你,等你去了叶龙山,我们就拜你做叶龙山的大哥。”
郝春不上他这个当。眼珠子一翻,恶声恶气地佯怒道:“好你个刁心眼的家伙!你是成心把小爷骗去,好一哄而散,唤人把小爷我宰了是吧?小爷我难道看起来很蠢吗?哼!”
吊梢眼少年定了定神,忍气吞声地问他。“那你要如何?”
“现在就认小爷我做老大!”郝春嘿嘿怪笑了两声,露出尖尖小虎牙。“你让他们都拜我,我就饶了你不杀。”
“这个简单,”吊梢眼少年越发松了口气,眼神扫了扫四周。与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模样比,他现在不止气定神闲,简直是颐指气使了。眉头微皱,对那些提着刀不敢动作的粗莽汉子们怒道:“还不快拜见这位大哥!”
“是!”
“拜见大哥!”
众山贼敢怒不敢言,居然当真叉手朝郝春行礼。
吊梢眼少年见众人都按郝春吩咐的做了,匀了匀呼吸,又道:“这位大哥,您让我们认您坐叶龙山头把交椅,可您姓什么,我们还不知道。”
刷!郝春将九环钢刀削到吊梢眼少年的额前,贴着他皮肤,仅仅差着半寸距离却不切下去,一缕青丝长发飘然坠地。
“想借机打听小爷我的名号是吧?”郝春冷眼觑那吊梢眼少年,呵地笑了声。“听好咯,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李,单名一个爷字。”
吊梢眼少年愣了愣,表情开裂。“李、李也?”
“对,叫的舒爽,这张小嘴儿叫的可真动听。”郝春龇牙咧嘴笑得坏极了,刀背轻拍吊梢眼少年那张煞白的小俊脸。“再多叫几声给小爷我听听。”
“咳咳,”陈景明装了半天白墙,这时见郝春居然开始调戏起吊梢眼少年,忍不住低咳两声,寒声道:“既然连人家老大都做了,待去了叶龙山上,你再耍这些威风不迟!”
郝春眼波儿都不扫,只嘻嘻地笑着又押住那吊梢眼少年肩背,环顾四周,对众山贼道:“可都听清了小爷的名号?”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眼风来瞄吊梢眼少年。
吊梢眼少年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敢情郝春就是在戏耍他,捏拳脸色气的越发白,顿了顿,抖地提高嗓门尖声道:“都听清了没?”
“听、听清了。”
“是!”
郝春见这吊梢眼少年果然是众人头领,心底猜疑越发确定了几分,笑着道:“牛山的尸首你们带回去,待今日日落西山,小爷我就去叶龙山认这把头等交椅坐坐。但是有一则,你们可不许在那叶龙山上设埋伏。”
吊梢眼少年咬了咬牙,又惧郝春手里的九环钢刀不长眼,只得忍气吞声。“是,必然不敢。大哥去了山上,我们只有设宴欢迎的份,从此后唯大哥马首是瞻,哪能设埋伏呢?”
郝春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龇牙咧嘴地笑,又重新把刀架在吊梢眼少年的脖子。“你让他们先走,你留下。”
吊梢眼少年翻眼看他。
“留下,陪小爷消遣会儿。”郝春笑得十足像个色胚,小虎牙在日头底下灼灼白亮。“你不是也陪过牛山吗?再陪个小爷,也不算委屈了你。”
陈景明气的脸色铁青。
众山贼脸色变得很奇怪,五彩斑斓,像是就在这座城隍庙内开了间染坊,红脸的汉子们瞪着郝春,绿色儿的却都眼睛中流露出恐惧。更有几个手握钢刀蠢蠢欲动。
“把刀都扔了!”郝春向来眼睛尖。他哪能吃这个亏!立即高声怪叫道:“尔等要是想要这家伙活命,就都扔下兵器,给爷滚!”
吊梢眼少年气的全身筛糠般抖个不停,乍一看,倒又像是快被郝春给吓尿了。憋了足有十息,才尖着嗓子厉声对众山贼道:“都、都滚回叶龙山!”
众山贼迟迟不肯动作,只拿眼睛来回地瞄郝春与那个吊梢眼少年。
至于陈景明?他一直独自靠在破败山墙下,脸色铁青,薄唇咬成了惨白色。却无人搭理他。就连那个当初心心念念从初见面就缠着他不放的平乐侯爷郝春,眼下都只有那个吊梢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