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听到这里,放在案几上的双手猛地攥拳,一时间便听到“得得得”的声响,是案几发出来的声响,那案几是青铜所铸,此时却几乎被姬林直接按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虚弱异常的祁律却淡淡的开口,他的嗓音沙哑,仿佛是因着缺水,声音也软绵绵的没有力度,却带着笑意,说:“盟约一共三条,倘或三条都需要改,我可没有第三只手,怎么办?”
众人都没想到,祁律在这种事情竟然还开了一个顽笑,而且是一个冷笑话。井峪山岭本就寒冷,这里的气温比小邑低了不少,又是山头上,嗖嗖的风声配合着祁律的冷笑话,气温仿佛又降了一些……
屠何谋士一愣,随即才听出祁律是在消遣自己,怒不可遏地说:“你已是阶下俘虏,竟还如此嘴硬,我……”
他的话没说完,屠何将领突然说:“甚么声音?”
但听“踏踏踏”的马蹄声突然而至,屠何将领生性机警,立刻便听到了响声,“噌”的长身而起,说:“甚么声音?难不成是周人上山了!?快去查看!”
姬林他们上山的时候,屠何人特意让他们把军队都放在了山下,不允许开着军队上来,这会子却听到马蹄声大噪,绝对是军队开上来了。
屠何将领一把抓过祁律,威胁的对姬林说:“你们周人若是敢轻举妄动,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去刺探的屠何士兵已经回来了,匆忙冲进幕府营帐,说:“将军!不是周人!不是周人!”
屠何将领更加奇怪了,说:“甚么?不是周人?那是什么人?”
姬林冷冷的说:“屠何将军,你怎么如此疑神疑鬼?你已经俘虏了寡人的太傅,寡人如何可以轻举妄动呢?”
屠何将领皱了皱眉,说:“不是周人会是甚么人!?”
那士兵回话说:“是……是太子来了!”
太子?
屠何士兵所说的太子,可不是凡国的太子,姬林尚且年轻,也没有儿子,更加没有立太子,所以屠何士兵所说的太子,也不是洛师王室的太子,而是……
屠何的太子!
屠何王有好几个儿子,还封了太子,突然去世,自然应该由屠何的太子即位。不过这段时间屠何内混乱不堪,屠何王其他的儿子也想要做新的屠何王,所以打的不可开交,一直处于内乱阶段。
趁着这个当口,屠何的将领便想自立,觉得屠何王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成才的,反正自己手里也有兵权,还不如自己自立为王,因此便借口为屠何王报仇,为自己立威,本打算攻打敖山立了威信,便可以回去称王,哪知道敖山没打下来。
屠何将领虽然没打下敖山,但也没有放弃自立为王的想法,又想着要挟祁太傅和天子会盟来增加自己的威信。
哪知道这会子,屠何的太子竟然千里迢迢的跑了过来。
屠何士兵说:“是太子带兵上山了,山下的士兵看到是自己人,所以……所以没有阻拦,太子这会儿已经上山来了,大军马上便要开到!”
“你说甚么!?”屠何将领哪里是没听清楚,他只是不敢置信而已。
屠何的士兵不知情,所以没有阻拦太子上山,还以为屠何太子是来增援的,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将领的花花肠子,太子和将领根本不是一路人。
果不其然,就听到“哗啦——”一声,营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一队人马冲进幕府,气势汹汹,为首的是手执兵刃的屠何士兵,簇拥着一个华袍的男子走进来,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屠何太子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屠何太子身后竟然跟着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由余!
无错,便是由余。
由余随着屠何太子的人马一同冲进营帐,进来之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姬林。
姬林眼看着屠何的太子进入营帐,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一个精于算计的笑容。
姬林与屠何将领在井峪会盟,屠何太子怎么会突然“空降”?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正是姬林撺掇的。那日姬林变成小土狗混入屠何军营打探,偶然听到屠何将领和谋士的话,屠何将领包藏祸心,想要推翻屠何太子和王子,自立为屠何王。
姬林便觉得有机可乘,何不挑拨屠何内战,然后坐收好处呢?于是姬林回来之后便召见了由余,说是要派给由余一个任务,问他敢是不敢。
这个任务不是别的,就是让由余回到屠何,去和屠何太子通风报信。因着由余已经反叛了屠何,归顺了天子,所以由余对于屠何人来说是个叛徒,如果他回到屠何,很可能被屠何人五马分尸,所以姬林才问他敢是不敢。
由余没有让姬林失望,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回到屠何之后,立刻鼓动屠何太子,将屠何将领别有用心,想要反叛的事情告知屠何太子。
屠何太子本就心悸屠何将领功高盖主,如今又听说将领瞒着自己和周人天子会盟,如果会盟成功,屠何将领更是不可一世,屠何太子心中担心,和姬林预想的一向,马不停蹄,立刻带兵扑到井峪,亲自参加会盟。
姬林之所以执意将兵马驻在小邑,压着最后的时间才去参加会盟,并不是因着不担心祁律,不想见到祁律,而是因着他要给屠何太子留下足够的赶路时间,让屠何太子可以顺利“空降”会盟。
屠何太子的兵马也是屠何的兵马,他们到了山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畅通无阻的被放上了山来。
其实这一招内斗,姬林还是向祁律学的。日前在敖山上,祁律便是利用屠何和绵诸内斗,才令大军顺利从敖山撤退的,姬林是得到了这个启发。
屠何太子大步走进来,看了一眼这场面,他虽然不认识姬林,但是姬林的衣着十足扎眼,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周天子。
屠何太子怒目瞪着屠何将领,说:“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大将军与周王会盟,孤为何不知情?”
屠何将领没想到太子来坏事儿,说:“这么点子小事儿,怎么敢劳动太子呢?卑将一个人就够了。”
屠何太子却说:“不劳烦大将军了,与周人会盟,孤这个太子才是最为合适的,不是么?”
他说着,看向姬林,说:“你便是周人的天子?好得很,今日会盟,便由孤来与你会盟。”
屠何将领眼看着到嘴的天鹅肉,怎么可能就这么飞了,立刻阻止说:“太子!这会盟的一切事物,都是卑将处理的,理应由卑将来会盟更为妥当,太子远道而来,还是请太子下榻休息罢!来人啊,还不为太子导路休息?!”
屠何的谋士立刻应声,说:“太子,请!”
“放肆!!”屠何太子怒喝一声,说:“孤要与周王会盟,你一个将军还想阻止不成?!”
姬林见他们吵了起来,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微微一笑,添油加醋的说:“二位,可商量好了,寡人到底与谁会盟才好?”
屠何太子立刻说:“自然是与孤会盟!孤乃是屠何的太子,理应参与会盟!”
屠何将军怎么忍心给别人做嫁衣,就差这最后一节骨眼了,大声说:“还等甚么?!太子车马劳顿,请太子去休息!”
“大胆!”屠何太子怒喝:“你这是谋反!”
“谋反?!”屠何将军冷笑一声,说:“我坐镇屠何十载有余!帮助你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甚么叫谋反?整个屠何都是我打下来的!”
“反了反了!”屠何太子说:“来人!大将军谋反,以下犯上,还不给孤把大将军抓起来!?”
“我看谁敢动!”屠何将领底气十足,说:“整个屠何都是我打下来的,我凭甚么不能反?屠何交在你这毛头小子手里,早晚那有一天会亡国!好啊,今日你说我谋反,那我就谋反一个试试!”
“嗤——”屠何将领说着,猛地一把抽出腰间佩剑,不等屠何太子反应,动作迅速,一声皮肉分离的鸣响,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流血声,屠何太子“嗬……”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捂住自己胸口,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呲——”鲜血喷溅而出,从屠何太子的胸口喷出,屠何将领的长剑直接扎进屠何太子的胸腔,来了一个对穿,还在不断的往前扎去,满脸都是狠劲儿,怒吼着:“我看今天谁还不服!?”
屠何太子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一点儿反抗也没有,“咕咚!”一声,歪倒在了地上,撞在了案几上,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冒了好几口血,黏糊糊的血迹顺着满脸流,登时睁着眼睛便死了过去。
鲜血飞溅的满处都是,一时间营帐里的人都慌了,姬林立刻起身,动作非常快,大步跨过去,一把捂住祁律的眼目。
祁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都没看清楚,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眼睛,那种感觉很熟悉,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让祁律的心窍发痒,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滋生,马上便要破土而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屠何太子倒在地上,在场的屠何人全都懵了,愣在原地,屠何太子身边还跟着很多亲信,看到这个场面,立刻大喊着:“造反了!!造反了!”
屠何将领一剑宰了太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来啊,把这些反贼都给我抓起来!”
太子的亲信怎么能如此坐以待毙,又是愤怒,又是惊惧,大喊着:“大将军谋反,杀害太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今日咱们便要为太子报仇!”
“杀——”
“为太子报仇!”
幕府营帐充斥着血腥味,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姬林搂住祁律,将祁律护在怀中,屠何将领一面让人抵挡太子亲信的厮杀,一面又惦记着会盟,在嘈杂的声音中大喊:“不要让周人跑了!!”
“抓住周王!”
“不要让他们跑了!”
何止是幕府营帐中,因着幕府大乱,营地里的屠何兵马也乱了起来,幕府的帐帘子一掀起来,好些人都看到了太子的尸体歪在地上,血横着流了一地,何其的怕人,随即营地里的屠何士兵也开始厮杀起来。
屠何太子是带兵上山的,两边士兵厮杀起来,场面更加混乱。
“来人,抓住周王!”
“别让他们跑了!”屠何的将领眼看着姬林护住祁律,来会盟的周人就要逃跑了,立刻大吼:“关闭营门!!不要让他们逃走!”
轰——
轰隆隆——
轰!
关闭的营门却在下一刻突然戛然而止,随即便是“踏踏踏踏”的剧震,仿佛又有人马冲上山来。
屠何将领听到马蹄声心有余悸,立刻说:“又是甚么人!?”
士兵一看,脸色惊慌的喊着:“将军!是……是凡国的军队!!”
这回不是屠何人了,是凡国的兵马,凡太子一身白色的介胄,坐在马上,手执长剑,引兵而来,大军直接从山下冲上来,横冲直撞,势不可挡!
“怎么可能?!”屠何的将领震惊不已,说:“凡国素来胆小,怎么可能会杀上山来?!”
的确,凡国素来谨小慎微,因着凡国夹缝生存,凡伯又不想得罪任何人,一直圆滑的生存着。
但这次不同,姬林一方面让由余去挑拨屠何的太子内斗,另外一方面则是让凡太子领兵接应,等到屠何人内斗的差不多,凡国再上来一口吞下这个瓜落,这可是占便宜的好事儿。
凡太子引着兵马而来,大队几乎是倾巢出动,不遗余力的杀上井峪山头,屠何的兵马还在内斗,根本无暇分心,看到凡国的兵马冲上来,瞬间乱了方寸,简直就是一败涂地。
屠何士兵没有章法,姬林心里却装着章法,混乱的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屠何的将领被一把按在地上,身边都是凡国的军队,长戟团团的架住屠何将领的脖子,让他逃无可逃。
姬林眼看着局面稳定下来,立马去检查祁律,说:“太傅!你怎么样?”
祁律被姬林带着,从营帐跑到营地,虽然只是几步跑,但因着连续发热,身子骨虚弱的厉害,竟出了一头冷汗,身子一晃,猛地瘫软下来。
“太傅!”姬林一把搂住祁律,没有让他摔在地上,已经卸去了刚才的沉稳,慌张的仿佛一只小奶狗,说:“凡太子,快来给太傅医看!”
凡太子立刻从马上跨下来,大步跑过去,搭住祁律的脉搏查看情况,说:“太傅身体虚弱的很,还在发热,又有中毒的迹象。”
姬林说:“太傅为何不识得寡人?”
凡太子说:“是中毒的缘故。”
其实屠何人并没想让祁律失忆,只是让他老实一些,不要逃跑罢了,所以给祁律灌了一些有毒的汤药,这汤药下肚祁律虚弱无比,根本无法逃跑,而且没想到便影响了祁律的意识,让他的意识有些混乱,这会子甚么也不记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凡太子说:“太子不必担心,这毒性不大,回去调理一番,等毒性清除干净,太傅必可恢复。”
姬林听到这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祭牙当即也松了一口气,拍着自己胸口,抬头一看,登时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想要从会盟营地溜出去,定眼一看,可不是给屠何将领出谋划策的那个狗腿子谋士么?
此时那谋士满脸都是黑泥,还披了一件凡国士兵的衣服,似乎想要趁乱逃跑。
他刚才嚣张得很,化成灰祭牙也认识,祭牙立刻大喊着:“龟孙子,想跑?!”
祭牙大步冲过去,一把提住那谋士的衣领子,果然是他,谋士没想到被人发现,吓得立刻大喊:“饶命啊!饶命啊,小人只是听命行事,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