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从此记恨上他,不管他怎么叫,再也不搭理了,倒是敖霁知道之后,把他揍了几拳,他很经打,还笑敖霁:“敖老三媳妇没讨上,倒捡了个儿子,整天这个操心唷……”
这侍卫队长叫聂彪,手劲大得很,言君玉被弹的地方留了个红印,两三天才消,这天太子在看书,抬手要茶,顺眼瞟见,笑了:“怎么长了颗痣?”
他伸手过来,言君玉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也许是想起了敖霁的警告,本能地一偏头,躲开了。
太子的手在空中摸了个空,顿了顿,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言君玉为那一躲懊恼了许多天。
他其实知道敖霁说的是对的,都说敖霁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自然是为他好的。就跟言老夫人一样,是为他考虑的。
但是那匹小红马真的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他第一次知道马的眼睛里也是有感情的,言君玉的手一碰它,它就把头靠过来了,亲昵地蹭着他。天晴的日子里,言君玉还带着它去乐游原,把缰绳卸了,自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它就在旁边吃草,时不时拱他一下,免得他睡着了。
就算他后来骑过了大宛马,也看到了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仍然觉得它最好。
第31章 玲珑人家小女孩子春心动
撇开这些事不说,言君玉在东宫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开心的,教太子读书的夫子们都和气得过了分——后来他从容皓那知道,原来先生不能随意查考太子,是因为太子是皇储,况且已经成年,是有君臣之分的。就跟臣子不能查考皇帝是一个道理,其余皇子就没这个忌讳了。
因为这缘故,太傅也不怎么惩罚伴读,况且这颜太傅是个好老师,知道因材施教,见言君玉只是底子差,不是偷懒,况且也挺刻苦,也就不苛责他了。只找了几本比启蒙稍深的书,让他背熟了,打好底子。言君玉虽然不会读书,人却是很乖巧的,况且也尊重老人,不像一般的王孙公子那样骄纵。所以太傅也喜欢他,对他也特别关照。
言君玉生了一张好皮囊,人虽机灵,却不势利,反而一片赤诚,所以东宫上下都颇喜欢他。尤其是云岚,把他当成自己弟弟,一天到晚打点他的穿衣,她针线做得非常好,皇后娘娘送给先太后的万寿屏就是她绣的,原来这宫里宫女也喜欢斗巧,她给言君玉做了几身衣服,穿出去,常有小宫女过来问是谁做的针线。
言君玉其实是不太乐意的,他从小的志愿就是当大将军,去边关杀敌打仗。结果被云岚打扮得粉雕玉琢的,跟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心里很是困扰。
但他脾气好,反抗不了,也只好乖乖穿着,这天跟着太子去燕王府做客,王妃见了都赞叹一声“好漂亮的孩子”。他听了,自己默默躲到墙角生闷气。
这都是小事,最大的一件不如意的事,就是东宫的侍卫队长,叫做聂彪的家伙。
他们都是跟敖霁一起玩的,不知道是看不惯敖霁对他好还是怎么的,敖霁一转脸,他们就开始逗他。经常他好好的走着路,就被叫过去,搓圆弄扁,头发都揉成鸡窝,把他当个小玩意。他要真生气,他们就一哄而笑,全散了。
这天总算被他逮到机会,聂彪本来又在门口堵住了他,一堆人逗他玩,忽然有个侍卫进来传了句话,他们就都走了。言君玉本来也要走的,忽然看见门槛下有金光一闪,捡起来一看,是块腰牌,金灿灿的,上面雕了条龙。翻过来,后面刻了聂彪的名字和容貌特征——身长八尺,面阔额方。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东宫侍卫长的腰牌,见牌如见人,这东西对侍卫很重要,前几天有个侍卫丢了腰牌,被聂彪狠狠地骂了一顿。
言君玉心里顿时得意起来,想到聂彪这些天一直欺负他,决定把这腰牌藏起来,让他好好地急上一阵,再拿出来。
他打定主意,顿时就开始找起藏腰牌的地方来,想了想,还是藏在思鸿堂最妥当,太子平时坐着的睡榻是没人敢动的,又重,紫檀料子雕着累累的花,他蹲在地上,把手伸到下面,把腰牌藏在最里面。
他正做坏事呢,只听见背后一个脆生生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原来是个极漂亮的小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很骄纵的样子,这东宫的宫女已经够漂亮了,但这女孩子实在生得灵巧,如同冰雪雕成的般,唇色殷红,樱桃一般,眼睛漂亮得像湖水,漾着碎光的波,巴掌大的脸,头发却厚,云一样,挽了个髻,穿着一身银红裙衫,光彩照人。
言君玉这才知道,原来人在见到漂亮的人的时候,是真的想赞叹一声的。
不过这女孩子脾气却不太好,问了话,见他没回答,皱起眉头,道:“你快说你是谁,为什么在太子哥哥的宫里,不然我让人打你哦。”
“我是太子的伴读……”言君玉老实地回答道。
“伴读?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太监呢。”女孩子不感兴趣地转开眼睛:“太子哥哥呢?他今天不是不用出门吗?”
“太子在御书房,太傅打发我先回来了。”
他正和这女孩子说话,只听见背后有笑声传来,原来是太子回来了,自然是前呼后拥,容皓先进来,笑了:“玲珑怎么来了?”
原来这女孩子叫做玲珑,瞪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脾气这样坏,等太子进来,却忽然忸怩起来,声音也小了,也不飞扬跋扈了,先过去行了一礼,低声道:“太子哥哥。”
太子对她似乎也颇好,笑了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她把手上的锦盒递给太子:“姐姐让我给你送这个过来。”
云岚上去收下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道:“玲珑最近瘦了,更漂亮了。”
她说完就借机走开了,容皓他们也都去了外间,只有言君玉最呆,还傻傻站在里面,玲珑耗不过他,瞪他一眼,只得从袖子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来。
“这是什么?”太子笑问道。
玲珑的脸迅速地红了。
“是我在广安寺采的莲心。”她的声音越发低起来:“太子哥哥晚上看书,这个泡茶喝,对眼睛最好。”
她说到后来,声音细如蚊蚋,言君玉正奇怪呢,敖霁大概想起他还在里面,又转回来,抓住他衣领,把他拖走了。
言君玉脑子里一片浆糊。
“那个,玲珑,她送太子莲心……”
“送什么都行,人家小女孩子春心动,关你什么事。”敖霁没什么好气。
“玲珑是太子妃的亲妹妹,看来是要当侧妃了。”容皓在旁边笑眯眯喝茶:“敖霁,你看看太子,再看看你。”
“太子妃?”言君玉睁大了眼睛。
“是啊,怎么了?”容皓一脸无辜:“太子三年前就大婚了,娶的是叶相家的女儿,功臣之后,凌烟阁第一位。太子妃上月去广安寺进香了,估计快回来了吧。我们这群人早就只剩敖老三一个光棍了,哈哈哈。”
第32章 名字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容皓他们在厅堂里聊起天来,言君玉默默站了一会儿,又进了书房。
他进来的时候,玲珑正好出去,瞪了他一眼,嘴里仍然在说:“景衍哥哥,我走了哦。”
“路上小心。”
太子平静嘱咐道,重又垂下眼睛去看书,他穿的素色锦袍,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光照在他身上,仍然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是俊美而冷漠的神祗。
言君玉站着没动。
“怎么了?”他看了一会儿书,抬起头来:“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围没有镜子,言君玉也不知道要哭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言家的书房,言君玉以前是很少在里面呆的,有次捉迷藏,在里面躲了一下午,他以前只知道那里有许多被蛀坏了的书,也有以前的历任镇北侯写的字,都是他的先辈,十分无趣。但是那天他在故纸堆里翻到一方很小的印章,印出来,是四个字,咫尺天涯。
那时候他不懂,咫尺怎么又会变成天涯呢。近在眼前的东西,抓得住摸得着的,跟天涯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月亮来,月亮映在水里,也是看得见,摸得着,但是抓起来,就只剩一捧水了。
大概这就是咫尺天涯。
太子忽然抬起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他。
“过来。”
言君玉过去了,太子抬起手来,这次他没有躲。
太子没有像敖霁一样敲他的头,也没有像聂彪他们一样,胡乱揉他的头发。他只是托住了言君玉的下巴,像打量一件什么东西一样,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烟灰色的、淡漠却贵气的眼睛,里面的目光渐渐专注起来,言君玉没有躲避,也抬起眼睛,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时光似乎慢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渐渐褪色,言君玉的心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读懂他眼睛里的内容,但又隐约觉得,读不懂似乎也没关系。
他一直很怕太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他吃过许多苦头,而太子是他见过的最有礼有节的一个人,太子不会打他,骂他,或者像别人一样捉弄他。但他却比怕所有人加起来,更怕太子。
太子忽然笑了起来。
“小言,其实你什么都不懂。”他的唇角勾了起来,像是在笑他自己多心:“你才十五岁。”
“我十六了。”言君玉辩解。
他挑了挑眉毛。
“是吗?”
“真的,我已经很大了。”言君玉极力证明:“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玲珑喜欢你,所以她送你莲心,她还脸红……”
太子笑了起来。
“嘘。”他笑着制止言君玉:“女孩子的心事,不要随便议论。”
他是在替玲珑遮掩。
言君玉急了。
“你也喜欢她对不对,你要娶她吗?”
“不,我不会娶她的。”
“但是你让她叫你的名字,而且你的太子妃……”
“这是伴读应该管的事吗?”太子平静反问。
言君玉一瞬间泄了气,就算他再不懂规矩,也知道自己逾越了,他自己也觉得这样追问挺没意思的,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他活了十五岁,从未有今日这样的情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被七皇子欺负,他也只觉得是被疯狗咬了,躲开就完了。然而今天什么坏事都没发生,他却觉得心都灰起来。
太子抬起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似乎是有着暖意的,又好像跟他看任何人都没什么不一样。言君玉忽然想起太傅说过,为君者,要对天下子民一视同仁。他虽然呆,也知道太子的温柔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已,不然敖霁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他呢。
但是太子忽然叹息了一声。
言君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跟了太子这些天,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情绪来。
他伸手摸了摸言君玉的头,告诉他:“我没有让玲珑叫我的名字。”
言君玉没有说话,他继续道:“景衍也不是我的名字,只是我的字而已,天下人都知道的。”
“那你的名字叫什么?”
言君玉问得直接,以至于自己都有点后悔,怕太子不会回答。
但太子顿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这一代皇子,名字从木。”他看着言君玉的眼睛,告诉他:“我叫萧橒。”
如果敖霁在这里,他大概会大惊失色的。因为这宫内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太子的名字,取的是极为生僻的字,因为取名时就已经注定要继承大统,为了天下人避讳方便,所以取得越生僻越好。
皇帝的名讳之所以成为名讳,就是因为没人敢提起。就比如当今圣上,先太后薨逝后,最后一个有资格叫他名字的人也没了,天下人只知道称他为庆德帝。太子是储君,普天下能提起这名字的,也不过圣上与皇后而已。
但言君玉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他只是追问:“那是哪个橒呢?”
太子并未提醒他又僭越了,反而笑起来。
“你现在知道多看书的好处了?”
第33章 年纪敖霁被她问住了
敖霁走出厅堂,见庭院中月色如洗,云岚正坐在廊下,似乎在编织一条璎珞。细细的金线在她指间穿梭,把各种名贵的宝石攒在一起。
“替言君玉编的?”
云岚回头看见他,站起身来让了一让,笑着答道:“是的。”
言君玉完全是误打误撞进的宫,他心中一派赤诚,连人的高下之分也不知道,常常和个扫地的小太监也聊得来,常常有势利人因此轻视他,他性子傻,被轻慢了看不出来。云岚一手打点他的衣物配饰,就是为了这个。宫里人再势利,见到他的穿戴,也知道先敬罗衣后敬人。
但这跟言君玉多讨人喜欢也没关系,再讨人喜欢,也不过是个伴读。东宫主事女官,不会为个伴读这样上心。
敖霁知道此刻的言君玉在哪。
他以前养过一条小狗,非常可爱,但也傻,本来是当成猎犬养的,结果什么都不会,整天傻吃傻乐,跟在他脚后面,摇着尾巴。宫里人都喜欢,但太贪吃了,每次偷吃东西被敖霁抓到,训斥一顿,它呜呜咽咽看起来颇可怜,一转眼,它又在翻落叶堆了。
言君玉现在就有点像那条小狗,讲道理,他也懂,也听得进去,只是在诱惑面前忍不住。像小孩子逃学闯祸,明明知道回来要挨打,翻窗户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