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谌文了,跟他请教书上的问题。”
“你别浪费人家时间,先把四书背了,谌文的文章都赶上容皓了……”
敖霁这边在打击言君玉,那边容皓不乐意了:“是啊,你还不如练练武功,两三天就能赶上敖霁了。”
容皓这人别的事上都笑眯眯,唯独在学问上经不起别人看轻,那边敖霁在武功上也是一样,两人顿时斗起嘴来,互相称呼“武夫”和“百无一用是书生”。
言君玉看他们斗起来了,知道套话无望,不由得叹一口气,干脆走到书桌前,替太子磨起墨来。
太子正写着什么,见他这样,笑了:“还没找到?”
“找到了。”言君玉想起这事,顿时得意起来,神采飞扬。
“我不信。”
“真的。”言君玉急了:“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言君玉看一眼还在争吵的敖霁和容皓,悄悄凑到他耳边:“你的名字是棵古树,对不对?”
他并不知道这动作亲昵得过了分,连萧景衍自己都惊讶了一下,不过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反而笑着回了他一句:“那你的名字是颗石头吗?”
“胡说,明明是玉。”言君玉还要争辩,只听到身后敖霁冷冷叫道:“言君玉。”
言君玉虽然在云岚面前夸海口,其实还是怕他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顿时就收敛了,萧景衍看他乖巧得可怜,还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敖霁只能约束言君玉,对他不敢如何,面沉如水,干脆站起来,一转身出去了。众人都正奇怪,他又提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言君玉,过来。”
言君玉乖乖过去,以为他又要讲道理,谁知道他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副山川河流和城池的沙盘,他一看地形就认了出来,是他最喜欢的长平之战,旁边扣着一堆小碗,里面放着许多黑白棋子,还有他最想要的几个泥人,关羽李靖秦琼……
他喜出望外:“给我的吗?”
敖霁早就知道他会惊喜,但是被他满心信赖地看着,还是有点得意,道:“我说了等你生日送你个好玩的东西。”
“可是我生日还没到啊。”
“啰嗦。”敖霁转移话题:“要不要来一把?”
“来来来。”言君玉顿时摩拳擦掌起来,别说磨墨,估计连太子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他的那个打仗游戏,敖霁跟他混熟后也玩过几次,但是这家伙实在有点厉害,敖大公子屡战屡败,觉得有失自己的威严,也就不肯和他玩了,只偷偷去京城的工坊里定制了这个沙盘,准备等他生日送给他。
言君玉只能和鸣鹿玩,赢得没劲,所以来了东宫之后,基本没玩过这个,现在看到这沙盘,顿时来了兴趣,撸起袖子就和敖霁杀将起来,十分狂妄:“我让你五千精兵。”
“小混蛋,你少得意。”
两人玩得热闹,容皓也被吸引了过来,他极聪明,笑了两句敖霁不长进,一把年纪还和小孩子玩泥巴之后,竟然看懂了,这一看就看了进去。大周以武立国,凌烟阁十八将,全是有军功的,年轻人难免有点建功立业的想法,容皓虽是书生,兵法也是倒背如流的,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眼看着敖霁被言君玉连杀三盘,他看不下去了,笑他:“敖老三,你不中用,快下去吧,小爷来给你报仇。”
敖霁冷笑一声,让开位置。
容皓围棋下得极好,难免轻敌,作壁上观时觉得自己尽在掌握,嫌敖霁蠢。结果自己下场,第一把就惨败,被敖霁嘲笑不停,来了好胜心,又连下两把,仍然是大败而归,心中不由得收敛起了骄傲之心,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了一下言君玉。
然而言君玉还是那个言君玉,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张漂亮面容,皮肤雪白,傻乎乎的,只是沉浸在这游戏里,眼睛亮得像星辰,几乎让人觉得他的瞳仁里,似乎有什么在燃烧着,这光彩将他整个人都渲染得无比夺目,如同一件珍宝被镀上了光芒。
“怎么样,还玩不玩?”他见容皓不动,笑着催道。
他在打仗游戏上的天赋,不仅在游戏中有用,还能看出对手的风格和潜力,容皓虽然输得惨,但却比敖霁潜力大多了,他心思贼得很,一心想把容皓勾进来,以后就有人陪他玩了。
所以下一局他故意卖个破绽,让容皓获得一点优势,以为他自己有机会赢,人都坐端正了,步步为营。他一斟酌,难免就慢,敖霁急得催起来:“你到底走不走,不行就起开让我来。”
“嚷什么呢?”云岚进来送茶,被气笑了:“多大人了,还围成一堆玩这个,吵成这样,殿下还要看书呢?”
“不妨事。”
萧景衍已经站了起来:“我也看看,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痴迷。”
第37章 激怒嫌弃他的打仗游戏
他一站起来,就走到了言君玉后面,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睡榻并不宽阔,言君玉本就盘腿坐在里面,他一过来,基本是贴身坐下,言君玉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他眼中带笑,唇角微勾,言君玉不自觉心绪一乱,下一步竟然走错了。
这就真给了容皓机会了,容皓毕竟是绝顶聪明的人,又有时间慢慢思考,现在脑中翻找兵书,一步步推进,言君玉又是守方,随着那些倒扣的小碗一个个揭开,被容皓推到兵临城下。
“怎么样?现在你还走不走那么快了?”容皓得意地逗他。也是言君玉之前太得意忘形,笑他走得慢。
言君玉却没理他的挑衅,只是坐直了,抿紧了唇,紧盯着沙盘。
他一紧张,就有咬唇的习惯,本来是唇红齿白,咬得更红,皮肤又白,被灯一照,如同雪地里的朱红玛瑙,整个人都有种少年的剑走偏锋的清艳感,目光中带着杀气,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周围人都看沙盘,只有太子看着他。
“你猜到我布局,藏兵就没有意义了。”他索性把盖子全部掀开:“咱们明着打吧。”
容皓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游戏,布兵只能算个开始而已。
言君玉向他展示了这个游戏的第二重玩法,通过兵力的调度,骚扰、偷袭、一支精兵长驱直入,或是将看似游兵散勇的队伍忽然收拢,形成一张大网,截断后援,困住他的军队,整个大地图上,两人兵力相当,容皓甚至还多一点,但是每一块小战场上,总是言君玉在以多打少,算下来战损,永远是容皓吃亏。
容皓竭尽全力,也只能将队伍推到他的城郭,连主城都无法碰到,就已经泥足深陷。
言君玉毫不松懈,继续蚕食他的兵力,容皓到底是不甘心,迟迟不肯投降,仍然苦苦支撑……
“就拼掉他的精兵嘛,已经是死路了,不如为后来人做点事。”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来。
众人都一惊,言君玉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战袍的青年,看起来有点少年将军的模样,身上还穿着甲胄,腰间悬刀,手里还拿着个头盔。身形极高大,鹤势螂形,十分舒展,一看就和京中的青年不同,面容英俊,笑意盈盈的,目光很是野性。
“甲胄在身,不宜跪拜。”他笑嘻嘻朝太子道:“殿下恕罪。”
“你在说你娘的场面话呢!”敖霁跳起来,一拳擂在他胸口:“你这马曹,竟然没死在战场上。”
“你这狗监都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呢。”青年笑道。
两人看起来针锋相对,转眼又嘻嘻哈哈地抱成一团,连容皓也起身,和青年交换了两下推搡。言君玉看得奇怪,好奇地问太子:“他也是殿下的伴读吗?”
“是。”萧景衍挑起眉毛:“他是给我养马的小太监,现放在边疆监军呢。”
容皓大笑起来:“还是殿下厉害。”
青年也笑:“不就是没给你磕头吗?就这样编排我,我下面可好用得很呢!”
云岚送茶过来,气得脸都白了:“羽燕然,这可是东宫,不是在军中,你注意点言辞。”
言君玉机灵,一下子就猜出他是谁了,用容皓的话说,太子四个伴读,分别对应“文治武功”,他和敖霁分别是文武,那这个就是放出去建功立业的那个了,也是凌烟阁后人,羽策羽将军的后代,世代戍边的。十八岁就放到了边疆,极少回京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说说没什么。”羽燕然丝毫不把云岚的话放在心上,一转眼,看见言君玉,笑了:“嘿,还真有个小孩子。”
言君玉瞪他:“我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羽燕然在边关呆惯了,粗野得很,伸手就过来掐他的脸,被太子伸手隔开了。
羽燕然对太子的反应有点意外,所以更要逗言君玉:“还说不是小孩子,还在这玩泥巴呢。”
如果说激怒敖霁的方法是质疑他的武功,激怒容皓是质疑他的文采,那激怒言君玉也很简单,只要嫌弃他的打仗游戏就行了。
言君玉被他气得眉毛都竖起来:“这不是玩泥巴,这是打仗游戏,很有用的,可以培养将军。”
“还打仗游戏呢,我们真正打仗的可不玩这游戏。”羽燕然大笑起来:“又没有粮草辎重,又不考虑天气,又不考虑地形对行军速度的影响,纸上谈兵,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想出来的……”
他话音未落,只见言君玉直接弹了起来,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直接朝他扑了过去!
第38章 少年他一定会跟我玩的
说时迟那时快,羽燕然是上过战场的,反应敏捷,虽然不至于拔刀相向,也是做好了等言君玉扑上来就擒住他的准备的,那边敖霁武功更高,也准备好拦架。
但却是坐在言君玉身边的太子,十分轻松起将他擒了下来,制住他双手,将他按在榻上。
这倒是稀罕景象,羽燕然当年当伴读时,和敖霁打过的架没有一千也是八百场了,太子从来不拦,他们也不敢当着他面打,但凡上位者都有这种骄矜,任他们私底下打到头破血流,只当看不见。
所以他又笑起来:“哈哈哈,小屁孩还想打我,也不看看你的身板……”
言君玉本来被制住了,听到这话,又挣扎起来,急得面色通红,又好笑又可怜。
“羽燕然。”太子皱眉,叫他名字:“出去。”
“出去就出去嘛,唉,大老远回京,刚进门就叫我出去,真是……”羽燕然一面往外走,一面还在抱怨。那边敖霁瞪他一眼,刚想过来查看言君玉,太子看了他一眼:“你也出去。”
容皓最有眼色,不等太子说,拖着还不放心的敖霁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言君玉被制住,挣扎不开,其实他也是练过武的,他父亲常年戍边,家里只有些老家人是懂武艺的,言老夫人是将门虎女,也有家传的秘法,所以言君玉小时候是打了底子的。但是后来他父亲战死在边疆,言老夫人中年丧子,灰了心,只想守着个小孙子平安长大,所以不再教他那些战场上的功夫了。
再者练武者有句话,叫做“传武不传药,阎王身边绕”,但凡练武者,难免受伤,又兼消耗血气,都要配合药材淬炼体质,别的不说,每次练完后烧一大缸药草汤泡澡是少不了的,不然年纪轻轻折损气血,容易早夭。民间俗语“穷文富武”就是这道理,没有一点家底,哪里练得起武。言侯府败落之后,也买不起那些珍贵药材了,所以也就渐渐丢下了。
因为这缘故,所以言君玉不仅在七皇子那受欺负,连太子也能轻易制住他。
少年的身形十分清瘦,是修长的,像一只被按倒在草地上的鹿,只是太愤怒了,所以脸都涨得通红。
实在是少年心性。
萧景衍心中想笑,仍然耐心问他:“怎么忽然发这么大脾气呢?”
言君玉只是咬着牙,埋着头,不肯说话,就在萧景衍以为他是因为羽燕然嫌弃他的游戏而生气,想要放开他的时候,只听见一个极低的声音。
“那不是傻游戏。”
“我知道。”萧景衍也低声道:“这游戏比对着地图推敲实用多了,一点也不傻。”
他这句话一出口,言君玉的身体顿时就没那么抗拒了,脸上的愤怒也退了下去,但萧景衍清晰地看见他的睫毛湿了。
其实上次从萧栩那救下他时就发现了,言君玉是很容易哭的人,不管愤怒还是委屈,眼圈先红了再说。
到底是少年人啊。
萧景衍在心里勾起了唇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其实燕然脾气和你有点像的,别看他在边疆待了几年,其实很小气的,他是看我们都在关注你,心里不开心……”
“那是我父亲教我的游戏。”
萧景衍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我小时候,我爹老是去打仗,我就见过他三次,是他教我这游戏。他说等我长大,去当将军,就可以去边关找他了。”言君玉低着头道。
萧景衍知道言君玉父亲早逝,京中王侯虽多,战死了也是要上报的,他自幼过目不忘,记得有个镇北侯战死在狼居胥。想到这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就着现在的姿势,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当年羽燕然刚进宫,有天下课,忽然跟敖霁打成一团,从此见着就打,像天生的对头一样,足足打了半个月,最后萧景衍看不下去了,询问原委,敖霁一头雾水,再问羽燕然,原来是敖霁作了一首诗,里面有句“羽卫九天静,英豪四塞知”,里面恰恰就嵌着羽燕然去世父亲的名字“羽英豪”,燕然以为他是故意影射,所以跟他打了半个月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