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明月倾

作者:明月倾  录入:02-27

  先是宫中的班子,左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戏,歌颂太平之类的,嘈杂不堪,听得人厌烦,好不容易下去了,又上来一个班子,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丝竹之声,清越悠扬,意境悠远,让人顿时就心静了下来。
  “这就是这次召进宫的南戏班子之一。”一个年轻的礼部官员凑到容皓旁边解释道:“一共有三个,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他笑容满面,生得俊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经穿着三品的孔雀官服,又和容皓勾肩搭背,看来也是王侯公子一流。
  “要不怎么说你们事办得漂亮呢。”容皓也笑着道。
  原来这场戏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东周列国的故事,叫做赵氏孤儿,十分曲折离奇,言君玉都看进去了,只听见那礼部官员又道:“这班子最擅长的原不是这个,但是排第二的是唱伍子胥的,正好压轴,最末的又有一段卧薪尝胆,有个美人正好扮西施的……”
  言君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问道:“排第二的是郦解元的班子吗?”
  那礼部官员原也会钻营,见了他的模样和年纪,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那位“言小侯爷”了,有意亲昵,所以笑道:“什么郦解元,不过是个江南书生罢了,比他有才的多着呢。远的不说,你们东宫就有人能把他比下去,这位容小爷当年……”
  容皓笑着灌他酒:“好汉不提当年勇,小爷用不着你来吹嘘。”
  正笑闹间,戏却已经唱完了,戏子一同上来谢恩,宫中向来赏赐丰厚,早有许多小太监用箩装了许多吉祥图案的金银锭子,听见上面一声赏,只管漫洒下去,如同下了一阵暴雨一般,只听得见满台钱响,实在热闹。
  说话间第二个班子也上来了,先是扮出战争场面,两队人打来打去,不过是些花架子,只见一队人逃走了,言君玉正思忖这两队人的服装怎么不太像春秋时的服饰,忽然听见一声极苍凉浑厚的声音,似箫非箫,似琴非琴,只觉得心里寒意顿生。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容皓,惊讶地发现容皓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是胡笳。”
  “胡笳十八拍不是这声音呀。”言君玉想起前些天宴席上听过的曲目。
  容皓苍白着脸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用琴声仿胡笳所作,是琴曲,声音自然不一样了。”
  “不是说唱《伍子胥》吗?怎么忽然唱起蔡文姬来了。”言君玉不解。
  那边敖霁冷笑道:“要真是蔡文姬倒好了。”
  言君玉见他们脸色都变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再往台上看,原来人物已经上台了,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眉眼间有点熟悉,不是那天郦玉带他看的两个少年中那个阴柔的又是谁。
  他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只见他扮作女子,妆容明艳,眉目哀愁,身上披着朱红大氅,怀抱琵琶,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正是他见过的四美屏风上的王昭君的样子。
  而那个英气少年,则扮成了青年将军,披坚执锐,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原来这一出戏不是什么伍子胥,更不是蔡文姬,而是昭君出塞。
  这还罢了,只听得那昭君行至台中,对着百官哀哀唱道:“怀抱琵琶出汉宫,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宴席上一时间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言君玉只觉得眼前发黑,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敢盯住太子的背,他的脊背漂亮而修长,没有分毫动摇。这一瞬间,似乎周围的天地都在无声崩塌,一片死寂的混乱中,只有这个人是安稳如山的。
  正在他以为这已经是最恐怖的时候,只听见那台上的昭君转过身来,又对着庆德帝唱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言君玉忍不住瞟了一眼庆德帝,只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内侍连忙服侍,连声叫:“陛下”,他却只是一摆手,冷声道:“赏!”
  金银锭子又扔下来,下雨一般,言君玉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做事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总是表面要体面,就算《伍子胥》变成了《昭君出塞》,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分毫。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
  言君玉还想再看,袖子却被扯了一下,是容皓。
  “走。”
  “去哪?”
  “还能去哪,抓人哪。郦道永换了皇上点的戏,演了个《昭君出塞》,指桑骂槐,灭九族都是轻的。接待五胡使节是咱们东宫的事,咱们不去抓人,还等着散场了皇上下令吗?”容皓低声教训道。
  言君玉一看,那边敖霁和羽燕然早已经带着侍卫出去了,只能匆匆跟上。


第71章 丘壑为什么还要去力劝圣上
  宜春宫仍是老样子,那棵梨树上累累的果子落了一地,在黑暗中发出黏腻的果香味,言君玉跟着容皓跟敖霁,两侧侍卫都穿着雁翎服,佩着腰刀,一声也不闻,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只看见羽林卫灯笼里的光。
  他虽然不读书,也知道那两首诗的意思,是极尖锐极冒犯的质问,比所有的御史奏章都来得锋利刻薄,却也骂得痛快,郦道永写出这样的戏,就是奔着庆德帝来的。
  这出戏的后果,也一定很惨烈。
  快逃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催促道,很为这个素未谋面的解元揪心。
  尽管他也知道郦道永已经无处可逃,没有通行令牌,出宫都难,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呢?
  眼看着已经到了宜春宫的门口,宫门虚掩着,敖霁一个眼神,侍卫直接踹开大门,鱼贯而入。言君玉跟在他后面,也被挟裹着进去了。
  许多年后,他仍然记得这一幕。
  并不大的宜春宫里,灯火通明,空无一人,所有的门全部洞开着,从庭院一直到正厅,全部亮如白昼。正厅门口,摆着一把椅子,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意外地年轻,言君玉刚刚从宴席上过来,见了满席朱紫锦衣的重臣。然而他穿着一身白色布衣,却比言君玉见过的所有文臣,都更有治国平天下的气势。他身形清瘦,身后也空无一人,但是他往那一坐,便仿佛身后已有千军万马一般,气势惊人。
  第一才子郦道永,名不虚传。
  “摆什么空城计。”容皓冷笑道:“给我拿下。”
  两侧侍卫冲上去,抓住了他,早准备了枷锁脚链,给他套了上去,二十多斤的重枷一上身,他那清瘦脊背也仿佛要折断一般,但郦道永却毫无求饶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昭君出塞》是我一人所写,也请大人只抓我郦道永一人就是。”
  “布衣书生,也想教人断案。把宜春宫所有人全部拿下,有没有同谋,审过之后就知道。”
  侍卫冲了进去,原来那些戏班子的人全部都躲在室内,很快就抓出许多人来,有些还是些孩子,穿着单薄的水衣,战战兢兢的,很是可怜。言君玉看见郦玉也在里面,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像一团火,紧紧盯住自己,不由得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像助纣为虐的恶人。
  郦道永被上了枷锁,由两个侍卫提着,看着宜春宫的人全部被抓走,意外地镇定,只是在容皓路过他时,淡淡道:“听闻东宫五年前失了智囊,果然如今行事越发颠倒,黑白不分。”
  他这话正戳中容皓死穴,容皓脸色顿时苍白下来,旁边的敖霁冷冷道:“将死之人,也敢议论东宫?写了两句戏文,就以为自己是第一才子了,这天下文章比你好的大有人在。”
  郦道永大笑。
  “这天下文章与我平齐的,也不过一位罢了。”
  他还未笑完,容皓忽然伸出手来,狠狠揪住他的锁链,骂道:“东宫现今辅政,该争的自会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古忠臣,在这玩以死相谏。你死不足惜,要是圣上迁怒东宫,你有一万条命都换不回。”
  他说的正是云岚也说过的道理,无论如何,保全太子要紧。言君玉本以为这句话是无可反驳的了,谁知道郦道永竟然笑着道:“东宫尽东宫的本分,我尽我的本分,大家各尽其职罢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正是你这互相保全的话,才给了鬼魅藏身的机会。要是满朝文武都恪尽职守,也轮不到我来唱这出《昭君出塞》。”
  他一句话用了两句道家的话,前者是庄周,后者是老子,言君玉听不懂典故,却隐约懂得了意思,只觉得豁然开朗。
  但容皓可不管这些。
  “谁跟你辩论,”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神色冷漠地道:“带下去,交给诏狱用刑。”
  -
  言君玉直到回到东宫,郦道永那坐在门口的身影却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好在大家也都有事要做,连云岚也不见人,所以没人发现他的异常,郦道永这一场戏,唱得石破天惊,整个宫中都沸腾起来,东宫向来是漩涡的中心,等到太子回来,才似乎安定了些。
  他仍然穿着衮龙袍,极端正极尊贵,言君玉正坐在榻边发呆,见他进来,看了他一眼,也说不清是什么神情,又好笑又可怜。
  “敖霁在诏狱,容皓去了使馆,羽燕然出宫了。云岚姐姐不知道在哪……”他俨然留守一般,跟他交代每个人的去向。
  萧景衍伸手抱住了他。
  “云岚去了长春宫。”他把下巴搁在言君玉肩膀上,在他耳边补充道:“我回了东宫,来陪小言。”
  他的怀抱温暖而可靠,言君玉抓紧了他的肩袖,今晚第一次,感觉心落到了实处。
  “郦道永激怒了圣上,你会受到迁怒,对吗?”他轻声问。
  萧景衍笑了起来。
  “那是容皓危言耸听,骂郦道永是为了让人听见,传给父皇,好撇清关系的。”
  不过半个时辰前容皓在宜春宫说的话,他这边已经清楚知道内容,尽管已经知道他有许多消息来源,言君玉还是有点惊讶。
  他抬起头来,看着萧景衍,仰视的角度下,他就连微笑也如此不真实。言君玉有点慌张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萧景衍如何看不出他情绪,侧过脸来,用脸颊贴着他手掌,低下眼睛,带着笑安静地看着他。
  “小言现在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听议事了。”他笑得有点失落:“听了这些事,小言要不认识我了。”
  “才不会。”言君玉本能地反驳。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萧橒是萧橒。当时只觉得轻而易举,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眼前的这个人,温柔的是他,高贵的也是他,会安静靠在自己手掌里的是他,会这样隐秘地玩弄权术,把人当做棋子来摆弄的,还是他。
  这些都是他,喜欢一个人,就得喜欢全部的他,因为这样才能一直陪着他,一直到所有的危机都化解,自己终于可以不用看着他的背影,而是在任何想拉住他的手的时候,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牵住他的手。
  盘桓在言君玉心中的那个问题,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
  “你早就知道郦道永要唱这出戏了,对吗?”
  他的眼神这样干净,尽管说的是如此关系重大的消息。萧景衍也只直接答道:“是。”
  “那……你喜欢过的那个人,是他吗?”
  萧景衍哑然失笑。
  “不是啊。”他十分惊讶:“小言怎么会这么想?”
  他否定的瞬间,言君玉就红了脸,他自己也知道这问得毫无由来,还一定会被笑又吃醋了,但是那白衣身影一直挥之不去,他实在忍不住。
  “是,是容皓说,郦道永的事要问你。还有,他们今天在说东宫的事,而且郦道永他那么厉害,那么……”
  他烧红了脸,结巴起来。萧景衍笑着接过话道:“那么死心眼,那么犟,还好没当官,否则一定要为了劝谏撞死在朝堂上。”
  “才不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言君玉惊讶于他的年轻,又俊美,活脱脱是传说中会因为太好看,被从状元移到探花的那种人,又有才学,又有骨气,简直是神仙人物,如果要在他知道的人里面找一个太子会喜欢的人的话,也就只有他了。
  “好了。”萧景衍笑道:“小言现在要分我一杯了。”
  “什么分一杯?”
  “分一杯醋啊,小言那不是还有几坛子吗?”
  言君玉就知道他要取笑这个,气得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萧景衍笑着拉住了他,勾住腰拉了回来,抱着他,笑着亲吻起他来。言君玉先还挣扎,后来发现挣扎不过,只得被亲了个七荤八素,气都喘不匀了,萧景衍才放过他,只懒洋洋地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他耳朵。
  等到晚上睡觉时,他才告诉言君玉事情原委。
  “郦道永是己卯年的解元,素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我早知道他,会试的考卷我也看过,是状元之才。但是出榜前,他父亲告了他忤逆,他盛名在身,下面人不敢定夺,案子一直送到御前来。那时候父皇正因为一件事跟我生气,这件事正撞在气头上,迁怒于他不孝,所以御笔亲批,夺了他的功名,永不录用。”萧景衍淡淡道:“我后来才知道,见过他一面。今天被迁怒也算还了他的债了。”
  “‘且去填词’那四个字,说得就是他,对不对。”言君玉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萧景衍逗他,亲了他一口:“小言真聪明。”
  这事简直和柳永的典故有异曲同工之妙,傻子才猜不出来,但是他一亲,言君玉就觉得自己比点了状元还聪明。忍不住又问:“那他父亲为什么告他忤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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