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明月倾

作者:明月倾  录入:02-27

  “小言猜。”
  言君玉想了想,还在琢磨,萧景衍笑道:“怎么?宜春宫的事,小言不记得了。”
  言君玉原本以为他是说今晚的事,再一思忖,顿时想起了那天在宜春宫和郦玉关于“男子和男子做夫妻”的讨论,顿时脸上发烧,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笑意盈盈,不由得色厉内荏,恶人先告状道:“你监视我。”
  “不过是在宜春宫的眼线看到一个小傻子,所以告诉我罢了。”萧景衍笑。
  言君玉心下稍安,心想眼线应该看不到郦玉带自己偷看他师兄的内容,到底是不放心,又瞟了他一眼,正猜测时,之听见他又道:“其实今天台上那王昭君……”
  言君玉顿时浑身滚烫,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自己还掩耳盗铃地“啊啊啊”大叫起来,试图把这件事盖过去。
  萧景衍知道再说下去他肯定落荒而逃,所以也不挣扎,任由他捂着,只笑着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言君玉只觉得他的笑眼一看,比说出来还让人难以忍耐些,连忙慌不择路地道:“别说这个了,说点别的。”
  “说什么?”
  “你昨晚就知道郦道永今天要演昭君出塞了,为什么不先把他抓起来呢?”
  “传消息的人也只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况且是在极危急的情况下传出来的。所以只点明是郦道永,让我做好准备。况且这事牵扯太大,不能妄动。”
  “那你知道郦道永会做这种事,为什么还要去力劝圣上呢?”
  “父皇最要面子,我不力劝,如何彰显我不知道这消息?”
  言君玉原本只是转移话题,但是越问,越发现这里面大有乾坤,眼前这人虽然笑盈盈,但是心中自有一盘大棋,恐怕这皇宫,乃至天下,都在他的棋盘之上,自己终日担心,其实无论发生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到这里,言君玉不由得有点气馁。
  “容皓说,胸中要有丘壑,才能玩弄权谋。”他戳了戳萧景衍的胸膛:“你心中一定都是丘壑。”
  “错了。”
  “什么?”
  言君玉不解地看着他,而他却笑着亲了下来。
  “我心中不止有丘壑,还有小言。”


第72章 凶险所有凶险的故事
  容皓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
  胡人虽然不如汉人文雅,也不是傻子,好好的践行宴上,忽然唱起昭君出塞来,早有人看出异样来,至于西戎那个赫连,自然是看出来了,容皓在使馆跟众人作别时,他就在旁边,面具也不戴了,似笑非笑地看着。
  容皓回来只觉得身心俱疲,在门口下了马,刚要进去,只见一行人远远地过来了,提的是东宫的灯笼,近了一看,原来是云岚。
  他知道云岚是从哪回来,她其实是太子左膀右臂,伴读都是男子,在宫中行走多有不便,她是女官,身份方便,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这宫中暗潮汹涌,别的不说,皇后那里,就是权力中心之一。
  他和云岚向来不太对付,正要进去,只听见后面云岚叫他:“是容公子吗,请略站一站。”
  随从都机灵,见云岚摆手,都下去了,只剩他们两人站在东宫门口,侍卫都不敢过来。容皓虽然不愿听她刺耳的话,但也知道她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所以也就安静站着,等她开口。
  云岚却道:“今晚月色却好,容公子陪我赏赏月吧。”
  其实二十七哪有什么月亮,不过天边一勾残影,看也看不真切,容皓知道她有话要说,跟着她进了东宫,花园里桂花正开,香味腻死人,倒是满塘荷叶残了大半,意境不错。
  云岚走了一段,在柳树下停了下来。
  “我幼时最喜欢两句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她看着池中一点月影,笑了起来:“小孩子只喜欢浅近温柔的,现在想想,觉得好笑。”
  容皓知道她是读过书的,只是平时不露功底,但是比伴读也不差。他们这几个伴读在明,她在暗,平时偶尔也有合作的时候,也对彼此实力有了解。但一则男女有别,二则她向来深沉,所以表面常戏谑玩笑,实则不曾有过真正交心的时候。
  “宜春宫倒是有好梨花。”容皓也淡淡道。
  云岚笑了起来。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容皓,因为要见皇后,她今日是带了妆的,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宫装,梳的远山髻,真是如同堆云一般,偏偏人生得极温婉袅娜,整个人弱不胜衣,眉目如同秋水一般,容皓也怔了怔。
  但她说的话却让人旖念尽消。
  “容皓,你很舍不得郦道永吧?”
  容皓心神一凛,所以越要从容,笑道:“这又从何说起?我今日才第二次见他。”
  “但凡文章做得好的人,总是惺惺相惜的。古时高山流水,也不用见第二面。你看过他的文章,难免惜才。”云岚淡淡道:“若他见过你的诗词,也要敬服的。这又没什么……他死的时候,你送送他就行了。”
  容皓背后寒意顿生,他知道诏狱的手段,郦道永这样进去,少不了折磨。但面上仍笑道:“不是才送进去,这就打死了?”
  云岚也不知道看没看出他的情绪,面上仍是淡淡的,道:“打死倒不至于,皇上不发话,谁敢动他,不过是折磨一顿罢了,先杀杀他的锐气,看是看不出有伤的,不过是那些手段罢了。话说回来,他总归是死路一条,不过是凭皇上发落罢了。”
  容皓听得遍体生寒,到底是王侯脾气,忍不住笑道:“他的方法虽直,到底是为了不要和亲,算是给我们帮了忙,你何必这样奚落他。”
  云岚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
  “我有时,真不知道如何说你才好……”她叹了口气,道:“你我都知道,他这举动,除了激怒那一位外,别无作用。那一位的脾气,你不清楚?”
  她但凡私下提起庆德帝,总是不肯规规矩矩叫圣上,容皓一直不知道原因。好在东宫是一个眼线没有的,连庆德帝的耳目都进不来,所以没人听见。
  “察言观色,我不如你。”容皓忍不住道:“都说你学的是儒,我竟不知道儒学还有逢迎上意这一门学问。你既这么努力揣度圣上的脾气,如何又不肯恭恭敬敬叫一声圣上呢?”
  他这话说出,就做好了云岚生气的准备,谁知道云岚并未发怒,只是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
  她生得极美,这笑按理说也是应该让人倾心的,但容皓只觉得这一笑极其悲凉,如同繁花落尽,只剩一片雪原。
  “都说容公子博古通今,消息灵通。那容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像郦道永这样的千古忠臣。好好的巡抚不当,为了黄河决口一事,上了一道奏章,痛陈圣上数年来为了平衡朝中派系,工部用的江南派系,当地官员却用山西派系,所以官员互相推诿,害了沿岸数百万百姓。你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聪明人,只凭只字片语,就猜出圣上的权衡之术,真是状元之才,除了他,这天下人,谁能直戳圣上的软肋?”
  容皓脸色苍白,他年纪轻,但也隐约想起当年有一道这样石破天惊的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圣上自然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了,这道疏还被传到外面,也是士林称颂,捧得他比天还高。圣上也换了治河的方案,皆大欢喜。”云岚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上柳条:“这人也有意思,虽是世代簪缨,却安守清贫,又不与人结交,所以没什么把柄可抓。等了七八年,终于有一日,这人的一位最看重的弟子早逝了,留下孤儿寡母,无米下锅。所以他在一个雨夜,送了一千两银子过去。你也知道,一个翰林院院士,一个月也不过三十来两银子,他哪来的这么多钱。于是追查下去,原来是他变卖了太宗皇帝御赐的一套书,对外还说是烧毁了,这还了得,立马就有御史参他。圣上宽宏大量饶了他,只发配云南,去当了个小官,偏偏那年宫里要建大殿,要木头,这人不肯累死砍树的民夫,少交了三百根还是两百根,数罪并罚,干脆家都抄了,大儿子发配边疆,不两年就累死了,妻女全部入教坊司为伎,连襁褓中的也不例外。”
  她语气平淡,如流水账一般,容皓听来,却句句惊心。
  云岚抬眼,见他吓得这样,笑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人的下场如何?”
  “如何。”容皓听见自己声音像要发抖。
  “他被关进诏狱中,不知为何,明明都抄了家,偏偏案子却一拖再拖,足拖了两年,他的腿,进诏狱那天就打断了,狱中又没药,又脏污,所以腿上的肉都烂了,听狱卒说,一碰就一片片地掉下来。就这样,他还在狱中写洗冤状呢,咬破指头写得满墙都是血,我也看过,真是字字珠玑,锦绣文章……”
  她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晶莹的眼泪,蓄满了,滑落下来。容皓素日是以风流公子自居,女子的眼泪,也不知道见了多少,这一刻却不知如何才好,又是惊惧,又是怜惜,待要安慰她,却见她伸出手来,极平静地抹去了这眼泪,竟然强笑了出来。
  “容皓,你见过抄家没?”她问。
  容皓摇头。
  “我见过。”她眼神似乎在看飘动的柳枝,又似乎在看极远的地方:“但凡值得一抄的家,都是有点家底的。不是书香门第,就是世代簪缨,越是身份清贵,抄起来时候越精彩,所以寻常抄家都不能叫抄家,非得是极高贵的门第才行。管你什么王侯公子,管你什么蕙质兰心夫人小姐,男者为奴,女者为娼,编入教坊司,所有的优雅体面,全部被践踏到泥里,不值一提。见过了六十一卷昭明文选付之一炬,我包管你不会再和我谈儒。”
  容皓隐约猜到,只是不敢接话。
  云岚看了他一眼,笑了。
  “是了,你是宁西王的小世子,是见过皇帝的慈爱的。容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她凑近来,真像是要说一个秘密般,低声笑道:
  “上次小言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差点脱口而出了。我想说,小言啊,你担心殿下是对的。因为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凶残暴戾,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他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是这张椅子的错,这张椅子上长满了荆棘,这荆棘捆住了他,长进他的肉里,让他日夜寝食难安,非要撕碎几个人才甘心。人在疯狂的时候,哪怕是亲儿子都会吞下去的。”
  都说郦道永放肆,她这话可比郦道永的要放肆千万倍,饶是容皓这向来放荡的性格,也被惊得怔在了原地。
  她却只是笑。
  “容皓,我平时对你很坏吧?”
  “不过上次凶了点,平日是极和善的。”
  “你知道我上次为何凶你吗?”云岚看他:“我见不得你这种人,要说聪明,你是绝顶的聪明,但你压根不把这权力的斗争当回事,你奢谈权谋,却对权力无一丝敬畏。敖霁见识过权力的可怕,所以他做得很好,你真该去见一见抄家。”
  容皓总算明白她今日为何要与自己谈这一遭,为此不惜剖开她自己的旧伤疤。心中感激,不由得敛神静气,对着她揖了一揖,道:“实在多谢,我明白了。”
  云岚却并没有多欣慰。
  “你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那郦道永的事,怎么说?”
  容皓略一思索,脸色顿时苍白。
  圣上的心性凉薄,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以前只把这当做权谋游戏,今天云岚非要撕开这皇宫里华丽的面具,把下面血淋淋的一面给他来看。圣上盛年时也是平衡过朝中派系之争的,所以对于文臣下手极狠,如果按云岚那故事,圣上对戳中自己软肋的臣子如此狠辣,那东宫现在抓了郦道永,要折磨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圣上满意。
  他刚听云岚说时,只觉得心中极寒,现在寒到一个程度,反而不觉得了,像是尘埃落定了,竟然也笑了起来。
  “都说强盗入伙,要投一个投名状,”他看着云岚道:“看来你今日,也是要我投这个投名状了。”
  “你比我聪明十倍,只是囿于心性,所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要你狠得下心,这天下没有你破不了的局。”
  她从未如此夸赞他,按理说,容皓应该高兴的,但他只觉得心中都是灰的,他从小锦绣堆中长成,又聪明,又尊贵,车马轻裘,诗词风流,只觉得这世上还有说不尽的繁华等着他去赏玩,去吟咏,然而今晚被她点破关隘,只觉得世界都灰了一层。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言君玉来,心念一动,竟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要是小言在这,肯定要听不懂的。”
  云岚也笑了。
  显然她也想起言君玉那平时贪吃傻乐的样子来,所以笑意到了眼底。
  “小言听得懂,”她纠正他:“他只是不肯信,更不肯照着做。”
  容皓不是没有过疑惑,为什么思鸿堂那一位,偏偏挑中了言君玉,不算极漂亮,也不算极聪明,虽然招人喜爱,也不是会体贴邀宠的那种。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那些贪吃傻乐,玩闹耍赖,乃至于发怒炸毛,都像是实实在在地刻在他身上的,谁也磨灭不了。就算被云岚这段话冲刷过一遍,世界都灰下来的时候,他会是那唯一的亮色。
  自己不过被一夕点破,就灰心至此。那思鸿堂那位,生在这权力场,长在这权力场,一落地就在权力的漩涡中心的人,他的世界,又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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