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苍虽然雄伟,但到底心思坦荡。所以王上也在替他布局,替他清除阻力,让他来日入侵大周的时候,只剩下战场的事需要操心,以他的战术,一定能长驱直入。
大周传承百年,过惯了太平日子,西边和北边,已经几十年没有打仗,军队早就腐败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个摆设,倒是几个镇守边疆的老王府,还有点铁血的传承,是几颗硬钉子。朝中也有点主战的硬骨头,虽然不多,但是一旦开战,自然是这些主战派领兵,主和派虽然不愿意,但是仗一打起来,也只能跟着出力,大周富庶,人口众多,用倾国之力供养军队,到时候倒有点麻烦。
正在这时,那个希罗杂种出了个阴毒的计谋,先让蒙苍领军骚扰大周边境,屡战屡胜之后,大周人惊慌了,再借着万国来朝的名头进京朝贺,然后直接求娶公主。这计谋的巧妙之处,实在是说不尽。
往大处说,大周有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能打仗,主和派也至少占了半数,且都是江南富庶之地来的官员,要是直接攻打大周,这两者团结一致,就成了大麻烦,所以要用和亲的方法,逼得他们产生分歧,互相攻讦,内斗起来。
呼里舍当时还听不懂这计谋,问“要是大周同意和亲呢?”,王上解释道,要是大周同意和亲,并且陪上丰厚嫁妆。那就收下,过段日子,再要求大周纳贡,纳贡之后再是小规模入侵、割地、称臣……大周主和派和主战派底线不同,总会在某个节点产生分歧。就算他们能够一忍再忍,那西戎大可以拿着他们的钱装备军队,缓缓图之。大周要赔款,国内必定要加赋税,到时候民怨沸腾,人心涣散,打起来更加容易。
呼里舍当时听完,都出了一身冷汗,回去再细想,越发觉得这计谋阴狠,大处不说,小处就充满心机,直接求娶公主,而不是郡主,大周要是以郡主代嫁,把柄就落在了西戎手里,借机发难,连以后继续骚扰大周边疆的借口都省了。堂堂公主和亲,大周的主战派必定不能容忍。而和亲的嫁妆,其实就是变相的纳贡,又能让他们朝中吵个天翻地覆了……
而今天王上的信,寥寥数语,更是点破了这计谋最狠毒的一点——大周的太子,就是主战派。
景衍太子的名号,呼里舍在西戎都听到过,都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之才,要是这未来的明君能因为主战而与庆德帝离心,被废掉太子的话。这个计谋可以说是替西戎把入侵大周最大的障碍都彻底扫除了。
王上的信上,严厉命令自己和蒙苍在大周要恪守规矩,最好态度谦恭,但是和亲的要求不可退让半步,越是这样,主和派越是有侥幸之心,跟主战派厮杀起来也更有底气,西戎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
信上竟然还要蒙苍有事要与那个希罗杂种商量。呼里舍看到这里,心中火冒三丈。他对于那希罗杂种的阴狠早有领教,如今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计谋,哄得蒙苍团团转,还叫他“王兄”,还好有个谋士,过来劝谏了一番。
那谋士倒是忠心,知道那希罗杂种迷惑了蒙苍,所以直接过来跟呼里舍劝道“赫连此人心思阴毒,恐怕在算计蒙苍王子。别的不说,那个大周妖女就是他劝着蒙苍王子收下的,要是蒙苍王子带她回了西戎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实在切中了呼里舍心中的隐忧,西戎向来有用联姻控制部族的习惯,西戎王自己娶了许多姬妾王妃,都是不同部落的公主,蒙苍娶的几个姬妾,都是呼里舍细心挑选过的,都是大部族公主。娶个大周公主回去,就够动摇他们的支持了,要是来个大周的妖女,那还了得。
还好自己来得及时,不然等这妖女生下孩子,就没那么容易除掉了。还好蒙苍还是聪明,自己刚刚问他时,他也说不过是利用那希罗杂种的计谋罢了,最坚实的后盾还是“王叔”。说要除掉那大周妖女,他虽然有不舍,但是力劝之下,还是同意了。
呼里舍心中得意,想着回去之后,要好好赏赐一下那个谋士,这人头脑清醒,应该重用。自己只会和西戎内部贵族们周旋,大周人心机深沉,还是要为蒙苍收揽一些精通计谋的谋士才好。
谁知道回到府中,那谋士却不见了踪影,呼里舍只得睡了,还想明天再去赏赐他,谁知道还没睡下多久,就被叫了起来。
他按捺愠怒,匆匆走到使馆门口,想看看凌晨到访的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周官员,却看见门口亮堂堂一片火光,列队两班人,都披坚执锐,打着火把,领头的一位年轻官员,穿着三品的文官服饰,是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五官俊美,想必当年也是大周所谓的“探花郎”。
“西戎南王呼里舍,有人到刑部击鼓鸣冤,状告你谋杀良民。”这年轻官员显然也是主战一派,喝道:“还不快给我拿下!”
第82章 朋友谌文的心性也快被三皇子磨出来了……
言君玉今天睡过了头,还是被云岚叫醒的。
“太阳都这么高了,还睡。”云岚笑着叫他:“你朋友来找你玩呢。”
言君玉本来还揉眼睛,听到这话,顿时弹了起来。
宫里的朋友,再没有别人,一定是谌文。
他跑到东宫门口一看,果然是谌文。聂彪那家伙还是不长进,大概是听说是言君玉朋友,故意捉弄,拦着他不让进,谌文气度越发好了,也不气恼,只是淡淡站着,倒让聂彪不好意思起来。
言君玉拉着谌文,本来是想去自己房里的,想了想,还是带他去了思鸿堂,思鸿堂藏书多,很多是孤本,字画也都是宫里都罕见的珍品,谌文见了一定喜欢。
谌文果然被太子的收藏震撼了一下,但他气质沉稳,也没有失态,而且不肯乱看,只拿着言君玉自己在看的几本书翻了翻,很是喜爱的样子。言君玉想,等改天一定要找太子换几本书来送给他。
羽燕然经常笑容皓重色轻友,其实言君玉也觉得自己有点“重色轻友”,自从来到东宫之后,全副心思都被太子吸引过去了,离得又远,又要读书,所以竟也不常见谌文了。好在谌文脾气好,也不怪自己,还来东宫找自己玩。
他正想办法招待谌文呢,只听见谌文却道:“小言,我不能在这多呆,今天原是三皇子去养心阁给圣上请安,又不准我见圣上,所以我就跟着出来了,马上就要回去的。”
他不说言君玉还想不起来,谌文性格极守礼,虽然未成年伴读可以在宫中行走,但毕竟是内宫,所以他也不常走动,今天还是第一次来找言君玉玩,
言君玉听了这话,哼了一声,道:“好啊,原来根本不是来找我玩,是顺便来看我的。”
他在东宫别的没学到,跟着容皓学了许多刁话,故意逗弄人。谌文知道听了,知道他不是小气的人,所以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别玩了,我今天来找你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言君玉从云岚送进来的东西里拿了个梨来啃着。
“你还不知道朝中出了什么事吗?”谌文惊讶地看着他:“亏你还在东宫,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西戎的南大王呼里舍谋杀了一个良家女子,还纵火毁尸,现在被押在刑部呢。”
言君玉如遭雷击,他看这事的角度又与谌文不同,萧景衍的手腕他很清楚,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提早收到消息,但言君玉昨晚见他也一切如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事跟东宫的谋划脱不了关系。
然而这话不能跟谌文说,他只能胡乱问道:“五胡官员都是礼部接待,刑部可以直接抓人吗?”
“刑部侍郎穆昭然,是癸酉年的探花,为人刚正不阿,一身风骨,是和郦解元一样的人物。他接到报案,直接凌晨上门抓人,就是要让这事闹得众人皆知,现在谁都盖不住了。”
“癸酉年的进士,也都出来了”言君玉隐约想起这样一句,似乎是在容皓他们清算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时说的,当时是在算东宫能动用的人。
他心绪乱如麻,此刻全系在萧景衍身上,他知道萧景衍此刻不在别处,就在养心阁,离庆德帝最近的地方。伴君如伴虎,这事出来,是主战派的狂欢,庆德帝很可能会迁怒东宫。更坏的是,自己都猜到了,庆德帝一定也知道这事跟东宫脱不了关系。
谌文见他呆头呆脑的,以为他听不懂,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嘱咐道:“君玉,如今朝局不稳,你又在东宫,自己要多留心。”
言君玉只怔怔点头。
他满腹心思,不能跟谌文说,只能送谌文出了门,走到门口,才想起嘱咐谌文道:“你也要小心。”
“我向来是小心的。”谌文淡淡道:“谭思远他们本就因为郦解元的事义愤填膺,听了这事,更是热血沸腾,今早在御书房就在讨论,还问先生‘何为诤臣’,逼着先生表态。闹得不成样子……我父亲上次就让人传话,不许我卷进去,今天只怕又要传话来了。”
他话中说不出是哀伤,还是自嘲,言君玉知道他向来是奉行君子之道的,心里肯定是不甘的,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想要把当初云岚骂羽燕然的道理说给他听,不该逞一时之勇,保全太子才对。这道理放在谌文身上,就是先保全自己,以图未来,等到以后做了高官,再站出来……
但他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闪过郦道永坐在梨春宫廊下的身影,傲然而孤独,如同狂风卷来,万千草木全部俯下身去,他是唯一傲立的那一棵树。
如果云岚是对的话,郦道永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谌文又为什么这么伤心呢?那个穆朝然,又为什么要站出来呢?
他没有遇到过好老师,也没有父亲教导,只是天性纯良,又兼祖母教育,所以凡事全凭本能,不去想背后的道理。到东宫以来,遇到许多精彩人物,各有各的原则,他却是还没长成的少年,听到许多道理,时不时在脑中打架,还未分出高下。
他不知道这是成年人都要走的一步,把外界的信息全部吸收,最后内化出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则。敖霁如此,容皓也如此,他只当是自己犯了糊涂。所以送走了谌文,自己回来,还有点呆呆的,正琢磨呢,不由得默念了两句“谌文”只听见屏风后一声笑,道:“还谌文呢?谌文的心性也快被三皇子磨出来了。今天去给圣上请安,就是撞在老虎嘴上,三皇子蠢,谌文也心狠了,竟然不提醒他。”
这声音没有别人,一定是容皓。言君玉气得不行,跑到后面去,果然容皓见他来了,装成闭目养神,言君玉揍了他两拳,他笑着叫起痛来:“真要打死人了,小言天天吃了睡,比牛还壮了。”
“外面都出了那么大的事了,你躲在这里睡觉,不打你打谁。”
“小孩子懂什么。”容皓懒洋洋地一躺,倒有了几分以前那摇着扇子论天下大势的神气:“外面的事就是我弄出来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呼里舍毒死了曼珠,曼珠的小丫鬟跑到刑部去告状,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西戎人毒杀蒙苍的姬妾,再嫁公主,就是皇族自辱了。这是其一。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不管如何处置呼里舍,都是卖了主和派和西戎一个大人情,这是其二。况且这还只是第一步……”
言君玉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过来。
“你怎么想到这么厉害的计谋的?”
“你真想知道?”容皓抬起眼睑看他。
“也没那么想。”言君玉老实答道。
容皓笑了。他仿佛真的很疲惫的样子,明明完成了这么漂亮的谋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陪我坐一坐吧,小言。”他懒洋洋地闭上眼睛:“我有点冷,需要晒晒太阳。”
“这里哪有太阳,傻了吧。”言君玉小声嘟囔道。但还是乖乖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他虽然揍他,其实心软。看容皓真睡着了,学着云岚的样子,想去找点东西来给他盖,毯子太薄,索性跑到内室搬了床厚厚的大被子来,往容皓身上一蒙,容皓睡梦中遭此重击,险些被压得吐出一口血来。
第83章 傲气自幼身份尊贵
虽然容皓说得轻松,其实此事重大,比二十年前那席卷了官场的“阮老九案”还要严重百倍。那案子是朝中派系斗争,把一件人命案弄得上达天听,庆德帝借机发作,狠狠地削弱了一下双方派系。这案子却事关两国关系,不得不说那穆朝然实在是铁骨铮铮,刑部没人敢接这案子,不然也轮不到个这么年轻的侍郎来主审。
消息传到养心阁时,正是卯时,太子已经到了,庆德帝也才刚刚用了早膳,皇后亲奉汤药。皇后是太子生母,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但更柔美些,尤其是一双山岚般眼睛,只是位置高贵,所以端庄稳重,不露波澜。
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太监传进消息,庆德帝听了,咳嗽起来,原本苍白面孔顿时涨红了,颇为狼狈。
太子站在床边,神色八风不动。宣进来的老臣们见了这样,只有心中佩服的,自己都跪下了,作战战兢兢状。
“朕病了两个月不上朝,朝中都反了不成。”庆德帝怒道:“先出了一个郦道永,又出一个穆朝然,把西戎使者都抓了,这是怕仗打不起来吗!”
这话实在牵连太广,当即就有臣子呈道:“回禀圣上,郦道永原是布衣,是礼部宣进宫的。”
礼部从尚书以下,一律主和,这臣子也是油滑,只把责任往他们身上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