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一身杀气,如同金刚怒目,大家都被吓得瑟瑟发抖,萧栩到底是被庆德帝宠爱惯的,当即怒道:“你放肆!本宫是皇子,你凭什么教训我。”
伴读们也都回过神来,都是世家子弟,早就学会看人等级,这老将军虽然威风,但细算下来,也不过二品而已,这里有的是一品大员的子弟,都被他给吓住了,回过神后,都嚷起来。
“就是,你一个将军,胆敢对皇子无礼。”“也不看看自己斤两,就给人撑腰”,其中黄熙读的书多,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七皇子想拿人当马,就是想杀人的头,抄人的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是吗?”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我想杀你的头,也是一句话的事,对吗?”
言君玉被按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把牙齿都咬碎。发誓只要萧栩敢骑上来一定杀了他。正用劲呢,忽然觉得按在背上的手都忽然松开了,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只见周围一片人都跪了下来。
一双靴子停在他面前,非常利落的革履,裤子扎在靴子里,穿的是胡服,黑色,有着麒麟的暗纹,再往上,是躞蹀带束住了修长而结实的腰,身姿挺拔,如同一柄凌厉的剑。
言君玉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脸,仍然是山岚一般的眼,剑一般的眉,高鼻薄唇,唇角勾出一个笑容来,俊美得如同天神。
周围的声音都回来了,旁边的人脸上的表情或不安,或恐惧,但嘴里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叩见太子殿下。”
第22章 冰鉴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离那天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
那天在校场的事,不知道怎么,很快传得连皇后也知道了,还特地把七皇子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宫里人都知道,认真说起来,皇后应该算是七皇子的姨母——当年是两姊妹一起进宫,七皇子母妃早逝,所以他几乎是被托孤给皇后的,自幼放在皇后宫中教养,和太子一样的待遇,庆德帝又溺爱,才惯成了今天这样子。皇后对他也是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太子年长,又从小性格稳重,所以一腔慈爱都倾注给了他。
不然,也不会这样认真训斥了。
谁也不知道皇后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七皇子过了一会儿,就神色不善地出来了,宫人们都吓得战战兢兢的。
言君玉不关心这些,他现在是切实地厌恶七皇子了,虽然他对着谌文还是很豁达,毫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韩信还受过□□之辱呢。”
那天是谌文趁乱跑去找了敖霁求助,把太子都招了过来,不然事情真会闹得不可收拾。太子处事稳重,教训了七皇子两句,处罚了那些起哄的伴读,跟钟老将军打了招呼,让大家都散了。
钟将军气得不轻,后来言君玉又遇到一次他,是清晨,他在校场上练功夫,拿一杆□□,舞得虎虎生风,言君玉本来是抄近路去找谌文玩的,结果看住了,一站就站了一刻钟,把他全套枪法都看完了。
钟将军话少,舞完了,收起枪,瞥了他一眼。问他:“言仲卿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
“那张地图是你画的?”
言君玉莫名其妙地很怕他,低着头说:“是的。”
钟将军“唔”了一声,自顾自地擦拭枪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以后硬气点,凌烟阁的后人是不哭的。”
言君玉被他说得红了脸,答应了一声,默默地跑走了。
谌文本来还担心他因为这事受到打击,性情大变之类的,没想到他还是老样子,整天嘻嘻哈哈的,连馒头也越屯越多了,顿时放下心来,问他,他说:“这又没什么,就跟遇到疯狗一样,狗咬我,又不是我的错,以后离他们远点就行了。”
谌文以前以为他是被他祖母溺爱,所以才这么没心没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真是生性豁达,不把这些寻常挫折放在心上,想想也知道,一样是败落的王侯后代,他吃过的苦头肯定不比自己和谭思远少,只是他被祖母教得好,内心强大又温暖,所以还能维持这份赤子之心。
要是七皇子知道言君玉把他比作疯狗,估计要气得吐血。
但七皇子好像没心思计较这些了,被皇后找过之后,连着几天魂不守舍的,这天忽然让人把自己的弓箭都拿了出来,在庭中擦拭,他的弓箭都是庆德帝赏的,有彩绘辉煌的画弓,也有比人还高的强弓,摆了一院子,看得人眼花缭乱,伴读们都是识货的,一个个羡慕得不行,七皇子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叫言君玉:“你挑一把。”
众人都吓了一跳,想了想,以为是皇后让他向言君玉道歉,言君玉也这样想,但他还记恨七皇子让他做马的事,冷冷地道:“我不要。”
雍嘉年怕七皇子又生气,连忙上来选了把最漂亮的,塞到言君玉怀里。劝道:“让你挑你就挑,怎么这么小心眼。”
言君玉瞪他们一眼,想起谌文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才没有把那把弓扔到地上。
七皇子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吃到冰镇的蜜汁酥酪,又叫让御膳房上了一份,叫言君玉:“你把这个吃了。”
言君玉不为所动:“我不吃。”
七皇子瞪起眼睛,眼看着就要骂他“蠢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忍住了没有骂,自己冷着脸用完了晚膳。
言君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等回到自己房间,鸣鹿愁眉苦脸地上来了:“少爷,七皇子让人搬了个东西来。”言君玉进去一看,原来是一樽半人高的冰鉴,十分精巧,外面刻着龙凤,他打开一看,里面俨然躺着一碗蜜汁酥酪。
他隐约知道七皇子是在跟自己示好,但他这人很有骨气,说不吃就不吃,就算再想吃都不吃。倒是鸣鹿,操心得很,替他收了一天,眼看冰鉴里的冰都要化了,不忍心糟蹋好东西,只能自己替他吃了。
说来也有点心酸,曾经的王侯世家,下人连冰鉴都没见过了,说出去都没人信的。七皇子大概就是猜到言君玉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所以想通过这方式来留住他。
第23章 故事倒让我想起件故事来
其实言君玉也猜到缘故了,毕竟那些伴读都偷偷在议论这件事,连鸣鹿也听到消息——他长得可爱,嘴又甜,宫女们都很喜欢他,悄悄告诉他,那天皇后把七皇子叫去训话,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但是有个宫女在窗下摘花,不小心听到一句,皇后说“至亲兄弟,犯不着为个伴读就……”
为个伴读就怎么样呢?宫女没听见,也不敢听,连忙退了下来。但是言君玉觉得,这个伴读说的应该是自己。
那天在校场,太子是教训过七皇子的,大家都听着,算是落了他的面子。在言君玉看来,七皇子这么阴损的人,肯定是会报复自己的,但他不但不报复,还示起好来,就有点让人费解了。
这天又是练武的日子,钟将军教了大家如何拉弓后,又让大家自己散开,言君玉警惕地看了七皇子他们一眼,躲到一边去玩了。
玩着玩着,忽然有个声音带着笑意道:“多大人了,还玩弹弓。”
当时言君玉正用弹弓瞄着一棵树上的叶子打着玩,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见敖霁,穿了一身红色锦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没大没小。”敖霁伸出手来揉他脑袋:“叫哥哥。”
言君玉一扭头,躲开了他的手,又朝他身后看,敖霁笑起来:“别看了,今日立秋,太子在含章殿陪圣上饮酒呢,百官都在,你家有人来没?”
言君玉摇摇头,问他:“你家呢?”
“有人,但我懒得去。”敖霁一翻身,极潇洒地上了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上面,展开扇子,盖住了脸:“你玩吧,有人欺负你就来这找我。”
言君玉才知道,原来他是担心有人欺负自己,所以过来看看的,答应了一声,本来是要换棵树继续打的,忽然站住了,说了声:“我把那匹驽马买下来了。”
“什么?”敖霁连扇子都懒得掀。
“没什么。”
他说的是那次去西市买马,那个卖马的商人骗了许多人的钱跑了,买了马的人都把马牵过来,聚在客栈下面闹,言君玉从那经过,看见那匹小红马还在那里,想了想,跟那主人讲价,花了五十两银子,把它买下来了。
言老夫人知道这件事,说他“憨”。
他是挺憨的,一条路总要走到黑,不撞到南墙,总是不会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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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七皇子和皇后一起用早膳,言君玉站在旁边等,眼观鼻鼻观心,忽然听见一句“你就是那个言君玉?”
皇后亲自问话,他只能答道:“是的。”
皇后大概也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没说什么。
萧栩是很警觉的,饭也不吃了,看着皇后,皇后反而笑了。
她是很美的,眉眼间和萧栩略有点像,但是神色却和太子是一样的,那是种尊贵而淡然的神气,仿佛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说:“说起玉,倒让我想起件故事来。”
皇后从来端庄持重,不算温柔的那种慈母,更不会讲什么故事,所以萧栩顿时就竖起了耳朵,只听见她笑着道:“这故事还是你父皇讲给我的,说他幼时,和广平王最好,两人是至亲兄弟,偏偏为了块玉闹翻了,几乎要打起来。先孝慈皇后知道了,问明了缘故,把那块玉拿来,又把两人叫来,你猜后来如何了?”
萧栩沉默不语,少年的面容阴郁而贵气,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又是倔强,又显得有点可怜。
皇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你呀,这性子跟你母亲是一模一样,以后只怕有的是苦头吃了。”
第24章 落寞不要忘了我啊
言君玉压根没听懂皇后的哑谜,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伺候七皇子用完晚膳,他们这些伴读也吃了饭了,言君玉找个机会,又溜去厨房偷了一包馒头过来,开开心心地往自己房间走,叫了两声“鸣鹿”,也没人答应,一进门,吓了一跳。
七皇子就坐在他房间里,神色阴郁地守株待兔。
言君玉第一反应是把馒头往后藏,被他瞪了一眼,又想起他早知道了,干脆露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把馒头收到书箱子里去了。
他正开箱子,听见背后的七皇子冷冷道:“我不会把你让给二哥的。”
庆德帝十位皇子中,太子恰好是第二个,言君玉也是知道的。
他其实隐约也猜到了,因为七皇子忽然开始对他好了很多了,那张弓,还有吃的,都是他在示好的意思。
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了。
七皇子见他不答话,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伸手过来,就揪住了他,恨恨道:“你别以为他是太子,我就怕他,父皇说了,这宫里的东西,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等会就去告诉父皇,你本来就是我的伴读,是他要抢我的东西。”
他这么说,言君玉反而慌了起来,萧栩一见他眼中慌乱,知道他肯定是想做太子的伴读了。顿时心中又是气又是酸,抓着他,逼迫道:“不准你觉得他好。你快说,你不要当太子的伴读,不然我就……”
他这么蛮横,言君玉也生气了,又勾起那天在校场上的事来,瞪着他道:“不然你就怎样,把我当马骑吗?”
他一生气,整张脸都飞起红色来,一双眼睛亮得像星子,又像是烧起两团火来,饶是萧栩再蛮横,也不觉有点心虚。
“那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他辩驳道:“谁让你不肯跟我玩。”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因为你是我的伴读,你就得听我的话。”萧栩执着地道。
“那你去找雍嘉年去,他们都是你的狗腿子!我是当伴读,又不是签了卖身契。”言君玉也气得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人不讲道理,我不当你的伴读,我去给太子当伴读去了。”
“你敢!”
“为什么不敢!”
两人如同孩子般僵持住了,萧栩揪住他衣领,言君玉拼命挣脱,两人你推我搡,动作越来越激烈,干脆扭打了起来,言君玉虽然有功夫在身,但是萧栩毕竟是皇家子弟,自幼骑射,力气比一般的少年都大,到底把言君玉按住了,两人在地上扭打。言君玉本来穿的是身改小的旧袍子,领口大,扭打间袍领敞开了,露出脖子上戴着的一块玉来。非常漂亮的羊脂玉,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衬着红色丝线,更加显得肤色比雪还白。
萧栩见了那块玉,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怔了一下,神色阴沉下来。
言君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肩头一痛,是萧栩忽然低下头来,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肯定咬出血来了,他实在吃痛,忍不住一拳挥过去,正打在萧栩眼睛上,萧栩痛呼一声,总算松了口。
“你咬我干什么!”他气汹汹地骂他。
“我给你做个记号。”萧栩说:“就算你当了太子的伴读,看到这个疤,就知道你是跟着我的。”
他这话又偏执又气人,言君玉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怔住了,看他眼睛上被打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不由得又有点心虚。
雍嘉年说的,打皇子,是要被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