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簿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立刻又补充道:“内人与连公公的生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姊妹情深,便于下官一同前来,顺路探望。“
说是姊妹情深,却开口闭口都是连公公,半点没有提及肖母,张主簿无非是知道皇上宠爱小连子,为了让皇上高兴,这一点计算让肖家的人心里很不舒坦。
“哦?”薛景挑了一下眉毛。
落薛景后脚起来的小连子也到了正厅,薛景见了他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来,“醒了?来!”
小连子没料想这么多人等他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半小跑半低头地走到薛景身旁。
“怎么就起了。”薛景替他理了理衣裳。
小连子红着脸说道:“都说了要早起了,我真不是贪睡的......”
薛景笑道,眼神中满是宠溺:“好好好,你不贪睡,你是最勤快的!”
叶恪轻咳了一声,不忍直视地把脸偏向另一边,那一边,肖父捏紧拳头,眼眶中泛着红血丝盯着地面,叶恪一看,心中了然。
看来连公公的生父应当是知道了,不仅知道,怕是还十分的不赞成。
不仅是肖父,肖母也蹙了眉头。
皇上和从二......是不是太亲密了些,哪有半点主仆的模样?
肖母转而一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兴许皇上就是这样一个仁慈的皇帝,平易近人对下人也同样宽厚罢了。
薛景同张主簿一家说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一同去乡会吧,身份有别,你们便与肖夫人一道,不过肖夫人现在怎么说也是朕亲封的诰命太夫人,你们随行就在一旁伺候着,不可僭越。“
张娘子听了,不满道:“什么......”要她去伺候荀韵卉,她凭什么!
张主簿赶紧拉住张娘子,害怕她在圣上面前放肆,”伺候诰命太夫人,是下官一家的荣幸!“
薛景问:“这里最大的酒楼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会聚到江月楼,那酒楼临湖而建,十分雅致,是夜里赏烟花赏月的极佳之处。”张主簿回答道。
?
薛景点点头,”今日便去江月楼!“
抬轿内,张娘子同肖母说道,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妹妹,你说你这么多年也不回家看看,我们都挺想你的!”
肖母心想,现在想自她,早干什么去了?她们虽说是俩姐妹,但是肖母小时候身子弱,被养在别院里,同哥哥姐姐并无太多的来往,要是说骨肉亲情其实是没有几分的,更何况,先前小连子被关进大牢,她跑去荀家求助,大嫂明玉直接将她扫地出门,又哪里像是有半分的想她!
肖母不发一言,反倒是两个孩子看着外头的街道,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张娘子心里嫌弃,同肖母说道:“妹妹,不是我说你,见连发达了,你出去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个孩子也得懂些礼数才行!”
肖幼菡听出来了,老女人是在说自己是没礼貌,她故作无辜地说道:“姨母,你瞧着真像大家闺秀,侄女听人说,城里的夫人小姐,都可会保养了,一看您就保养的特别好......“
张娘子喜不自胜,正想着这个小丫头还挺有眼光的,就听到肖幼菡接着说......
“一点儿都看不出您已经五十岁了呢!”肖幼菡眨巴眨巴眼睛。
“噗!”肖见越哈哈笑起来,毫不遮掩。
张娘子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张主簿拦住她,给她使眼色,让她沉住气。
张主簿赔着笑脸道:“都是一家人,大家不要这么见外嘛!小姑子,你们家见连现在有了出息,我们也替他高兴是不是,以前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一直记着过去不忘呢!”
肖母道:“姐夫说的是。”比起自己的亲姐姐,肖母反倒觉得张主簿为人处事要好得多。
“这是我们家张拾,以后啊俩家多来往,也好互相照应,张拾读书五六年,见越有什么不会的功课都可以问我们家张拾!”
张主簿这番话令车里的气氛好了许多,总算不那么拧巴了。
小连子记得,他九岁时和爹来过一次圳南的乡会,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人潮涌动,他被冲散,走丢了,差一点被人拐走,肖父拼命地找他,在河岸边的台阶上摔断了一条腿。
外头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白天,十里八村的村民在这一天三五成群地赶来聚集到乡会来交换东西,购买日常所需,到了晚上,则是灯会花火各种表演。
叫卖声,鞭炮锣鼓声,浓浓的烟火气叫小连子迷了眼。
他坐下来,薛景看出他有点奇怪,“怎么了?”
小连子看了一眼旁边的叶恪,同薛景说道:“长未,等会儿我能和爹娘一块儿吗?这次回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有什么不好的,你想与亲人多相处,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薛景当着叶恪的面儿抚着小连子的头发。
长未……
叶恪浑身发毛。
皇上真好,小连子心想。
江月楼上。
一身白衣,翩翩风度的男子举着折扇,指向楼下方的红顶轿子。
“那就是兆帝么?”
身旁的黑衣男子回答道:“正是!”
白衣男子挥动折扇,附望楼下,见红轿子中另有一名紫衣男子和一个个头稍矮的青衣少年。
“那俩个是谁?”
“一个是新派任的礼部侍郎叶恪,另一个......似乎是传说中那位与兆帝命格相吉的六乙鼠天官。”
“哦?”白衣男子挑了一下眉头,“看着有些面熟。”
白衣男子身后的房间里,荀可天头上冒出汗来,静坐许久,方才起身走到白衣男子身旁:“太子,草民不知兆帝今日会来此处,草民可否先行告退!”
白衣男子允了,荀可天便从江月楼的后门悄然离开,并未发现自己家里头的女儿女婿都跑到了这边来。
“不对,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他!”白衣男子目睹楼下一伙人在百姓的围观下进入了江月楼。
黑衣男子思索一番,说道:“六年前您来过这儿,应当是那时候遇到的。”
这么一提醒,白衣男子想起来了,他收起折扇,一拍脑门,“对了!他是那个在门外偷听的小孩!”
六年前,他刚行了加冠礼,自诩长大成人了,年轻气盛,独自一人潜入兆国与荀可天会面商议要事,有个小孩在画舫外头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追到那小孩,本来是要就地解决掉他,谁知小孩的父亲突然找来,且一路喊叫,引来不少人围观,他担心被人发现身份,只好作罢,抓紧时间离开了兆国。
白衣男子信步走回房中,“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黑衣男子问,“需不需要属下去干掉他!”
白衣男子勾着唇摇了摇,“这小孩今非昔比,若是现在出了什么事,兆帝反倒会起疑,等我亲自去会会他!”
*
沉香木为边,檀木作梁,金边范础,虽不及京都的建筑贵气,但在圳南这地方已经算得上是颇为壮观。
在江月楼的二楼,掌柜的给他们留下了整个西边,视野开阔,风景极佳。对岸有花楼歌房,临水蒲柳划出漪漪水波,枝干在风中摇荡。
歌声婉转,笛声悠扬,闻之听之叫人心旷神怡。
肖家几人一间上房,县丞陪同薛景几人在一间上房,小连子自然去到了肖家的房中。
张主簿傻了眼,他以为男人定不可能与女眷孩童一间,想着到了江月楼到了皇上跟前,应当怎么说如何说才能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没成想,皇上直接以家眷之名把他留在了肖家这边。
这边肖家人谈笑风生,张娘子拉着张主簿到一边。
“怎么办啊!”张娘子急得很,这一天的功夫见不着皇上,可都白搭了!
张主簿脑子一转,开始热络地同小连子攀谈起来,小连子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只当他是长辈,便没有留心眼。
聊着聊着,张主簿话题一转,扯到了他儿子身上,“见连啊,你看我家张拾再过两年也要赴京赶考了,倒是还需你多多照拂啊!”
小连子瞧张拾看着相貌端正,说道:“您放心,只要有真才实学,皇上定不会错失人才的。”
张主簿心想,谁要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又说,“见连啊,你现在深得皇上器重,不考虑把你爹娘接到京城去么?”
只有小连子真把他们接去京城,张主簿一家才好厚着脸皮一起跟过去,到时候还愁没机会见着皇上吗!
小连子刚要说太监没有皇上的圣谕是不能随意出宫的,接过去也不能随时见面,肖父就打断了他的话。
“从二,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就在圳南待的好好的,哪儿都不去!”肖父不满地说道,薛景身为皇帝怎么可能对从二是真心的呢!迟早有一天会厌恶会厌弃,到时候从二得受多大的伤啊!他们一家待在圳南,等以后从二出宫了,离了京城那个伤心地,还能有个地方待。
“嘿!肖重丰……”张娘子又要发作,张主簿赶紧拦下他。
“在那儿待都是一样的……“张主簿笑呵呵地说道,之后趁着大家伙不注意,拉着张娘子和张拾到窗边。
“你拉我做什么呀!”张娘子不满道。
“你跟这撒泼有什么用,我想了个办法,你们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宣鹰的官配来了,他匆匆得来,也会匆匆得走,下次见面就在皇宫里啦
明天启程回京啦~】
第七十七章 月下交锋
小连子算是见识到了。
说到底,若不是成了太监,若不是喜欢上了薛景,他一直是喜欢女人的,所以一下子见到对面这么多浓妆艳抹的姑娘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不过要是与宫中的女子比起来这些女子在容貌上还是要逊色不少,于是很快,他便专注进表演中。
回廊曲折蜿蜒,水中央的花台上,群芳起舞,彩袂飘飘。
台上的表演是圳南的豪绅以及富贾特意为了薛景准备的。
表演是一批接着一批,有戏剧,有小调,有杂耍,也有单纯的几个身姿窈窕,容貌巧丽的姑娘左右摇晃腰肢,至于跳的是什么,小连子着实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坐在栏边,虽处在不同的房间,两边的人倒也能互相看见彼此。
薛景从很早就在观察小连子,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姑娘,薛景有些吃味了。
都是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
往我这看啊!
薛景坐直了身子,担心是小连子不知道自己坐在这边,亦或是旁边的叶恪和那几个官吏挡住了自己。
小连子不为所动。
台上的小姑娘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另一个男子肩上,手上的剑随之舞蹈,小姑娘猛地吐出火来,直把众人惊得了一下,随之鼓掌叫好。
好......好什么好!
薛景睨着小连子,对方鼓掌鼓得正起劲,他记得低头看旁边同样鼓得起劲活碰乱跳的肖见越,偏偏就是不往右边看看望眼欲穿等着小连子与自己对视的薛景。
“看!是金钿姑娘!太美了!”
“不愧是明月楼的头牌!”
临江而坐的众人发出惊叹声。
身穿粉色金丝边披肩对开长襟,挪着小步,步步生莲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上来,坐在花台正中央。
一楼众人欢呼雀跃,嬉笑议论声不绝于耳。
大家伙看的兴高采烈,薛景却兴致缺缺。
他正在为刚刚的事情感到郁闷。
为什么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从二,满心里都是从二,看到从二和别人过于亲昵就会难受吃味,但是从二却从不这样。
他能感觉到从二应当是喜欢自己的,但是有多喜欢,有几分喜欢他却不知道。
薛景是愈想愈郁闷。
娇细的歌声随着琵琶的起承转合声,小连子正听得入迷,一旁的张主簿同他聊了起来。
“见连啊,你瞧瞧,金钿姑娘如何?”
小连子疑惑:“何意?”
张主簿搓了搓手:“长夜漫漫,我给皇上安排了明月楼的金钿姑娘前去伺候应当不算失礼......”
小连子愣住。
“金钿姑娘可还是清倌,容貌也是上等,县丞大人让我挑几个人清白姑娘服侍皇上,我寻思着......“
张主簿后面又说了什么,小连子脑袋嗡嗡的,一个字也没进去。
他把目光移到花台上纤声细语,身影婀娜的金钿身上。
小连子想说皇上不需要女人伺候,但......
那是皇上啊,可他只是个太监,他有什么权力左右?
一想到皇上会和台子上这个女人颠鸾倒凤,他心里十分难过,他想皇上只是他一个人的......
转而,小连子想到了小顺子,心里不免更酸了起来。
皇上说是喜欢他,可还不是和小顺子做了那样的事,身为帝王,哪有可能会只属于他一个人呢,是他太天真了。
华灯溢彩,玄翼纷飞,夜幕悄然而至。
肖幼菡和肖见越从楼下跑上来,他们刚去了趟湖边的集市,一人拿着一样小食。
“哥!你看这个!”肖幼菡举着手腕上的红色的玛瑙项链,“你看!多好看呐!好亮的珠子!”
肖见越则捧着一纸莲子酥,吧唧吧唧吃地不亦乐乎。
“这花了多少钱啊!不可乱花钱知道吗!”肖母教导他们,怕他们染上大手大脚,挥霍无度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