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着手直指孔翔宇的面门,道:“你还敢彻夜不归,有哪个好人家的孩子是你这样的。”
孔翔宇冷哼一声。
从他进来开始,他爹就没问过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李夫人与他的好儿子,怕是已经把天都说圆了,回回如此。
李夫人明知道自己儿子好赌,却纵容他儿子栽赃嫁祸。他是真的不明白,二哥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哪有这么看着自己儿子堕落还这般纵容的母亲。
整日演着那慈母,不想还真教出个败儿来。
孔翔宇一副我没错,可我也不想说的态度,彻底地把孔武青给激怒了。一把将李夫人推开,发了狠地往他身上打。
老藤鞭有个好处,就是打多了不会皮开肉绽,大多都是内伤。说起来这利器还是李夫人找来的,美其名曰,不容易打坏皮。
抬头看时,正好看到他二哥在给赌坊老板拿钱,那手里握的布袋竟是魏府送来的聘礼。
他记得聘礼都被收进了库房,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了他二哥的手上。难道李夫人竟胆大妄为到不与父亲说一声,私开钱库贴剂给他儿子了?
这可是魏泽的东西,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还回去,绝对不能这么被糟蹋了。
他受着鞭挞,对孔尘说道:“那不是你的东西,要还钱就用你自己的还,别用魏家的钱!”
“什么?你还有心思说你二哥?”他爹打得气喘,一甩藤鞭扶着边上的椅子坐下。
李夫人赶忙上前帮忙顺气。
眼看着那袋金子都要交代了,他急着起身,只是背后疼痛难忍,一下没站稳又摔在了地上。
那赌坊老板把钱点清后,笑着对孔尘拱手道:“那就多谢二公子了,舍弟的账清了。”
说罢便收了账本要走。
孔翔宇伸手要去抓老板衣角,却扑了个空。
“别走,这钱你不能拿……啊!”
他背上又挨了一鞭子,疼得他连话都快说不出口了。
孔武青气急败坏,直骂他是个小畜生。
而他的那位好二哥则满脸痛惜地说道:“爹消消气,不可把三弟打坏了,不过都是些银钱的事,我这当二哥的给得起。”
李夫人也跟着说道:“是啊,尘儿他从小懂事,这钱存着也无用,老爷你就不要生气了,气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这母子俩居然三言两语间,愣是把那魏家的聘礼说成了二哥的私款,颠倒黑白,实在可恶。
他爹闭着眼,顺了两口气说道:“你自己欠的赌债,应当你自己去还。去库房,把钱还了你二哥。”
孔翔宇趴在地上,好半天也没动静,正当他爹以为他晕过去要来看看的时候,突然贴着地面传出一阵笑声。
他笑得累啊,笑得胸口一阵阵地发疼。
这都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同是李夫人所生,为什么大哥孔柏为人正直,秉性纯良。二哥孔尘就是这般的地痞无赖?
想不明白,他始终都想不明白。
他娘走得早,疼他的大哥也没了,但凡对他好的没一个好下场。这个家他究竟呆着还有什么意义,每天除了忍还是忍,栽赃嫁祸,鞭策打骂,这样的日子他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疯了疯了,三弟怕不是中邪了吧?”孔尘满脸焦急,赶紧招来小厮要去叫大夫。
孔武青也有些怕了,刚才那几鞭下了狠手,这孩子莫不是打坏了。于是试探着叫了声:“翔宇?”
孔翔宇手肘撑地,勉强的站起身。
他转过身,看到了三张焦急担忧的脸。突然觉得更好笑了,他究竟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人家。
推开众人,步履蹒跚地跑出孔府,身后叫唤的声音,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找了处无人的巷子,翻开墙角的那堆空菜笼,他攀爬着,蜷缩着,用菜笼罩着自己缩在了见不着光的地方。
后背疼,头也疼,他哪儿哪儿都疼。摸出袖子里那只银镯,感叹道:“大哥,你要没死该多好。”
无人的黑暗小巷里,在一堆破旧的菜笼中,有一个压抑的声音说着:“娘,你快回来吧……”
从天亮到天黑,无人的小巷变得越发寂静。孔翔宇抱着膝盖昏昏欲睡,嘴里一会儿念着他哥,一会儿念着他娘。
突然巷子里传来一阵猫叫,这一声远在巷尾,却又好似近在耳侧。恍惚间,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步履稳健。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那堆菜笼前。
孔翔宇清醒了不少,只是还未有动作,头上的菜笼便被人轻轻地拿开。
他眯着眼抬头看去,正是那宛如谪仙的魏泽。
魏泽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温言道:“翔宇,回家了。”
孔翔宇脑子里浑浑噩噩,就这么莫名地跟着魏泽走了。一路上他时不时地拿袖子遮面,面露羞涩。
太丢脸了,实在是太丢脸了!他要早知道会被魏泽发现,就不会缩在那堆菜笼子里了。
去餐馆酒肆也好过在那地方,活像是只被遗弃的野猫。关键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白天还好好的要回孔府,晚上就莫名其妙地躲在了无人小巷。
关键还有更难以启齿的,他活这么大,居然还闹离家出走这种小孩子把戏。要是魏泽问他,他要不要随便瞎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
魏泽领着他走进了附近餐馆,问老板点了几道小菜。
孔翔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菜都上桌了才开口问道:“奇了啊,那老板怎么能看得见你?”
魏泽轻笑道:“我以为哥哥会说,为什么先来的餐馆而不是魏府。”
孔翔宇干笑一阵,他确实挺想问的,只不过更好奇为什么别人能看得见魏泽。他不是鬼吗?不过竟然说了,便问道:“那……为什么先来餐馆?”
这回魏泽笑得更好看了,他指了指孔翔宇的肚子道:“因为你饿了。”
随即,他的肚子就很适时的叫了两声,顿时面红耳赤。他两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对话,一问一答毫无重点。
小二端来两碗白米饭,他赶紧拔了筷子吃饭,不再多言。
魏泽果然没碰那碗米饭,他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只银镯来。
正是他大哥的那只,他疑惑地抬头看他。
魏泽道:“你走之后,我去看了永安街的入口。铜钱铺被人动了手脚,看来,是有人故意要引你进来。”
孔翔宇把大哥的银镯收到袖子里,他吞下嘴里的米饭问道:“为什么要引我进来?”
魏泽道:“为了让你买镯子。”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这么说那天进永安街是被有意安排的。有个人笃定了进去后魏泽会找他,笃定了他去歪楼后看到镯子一定会买。
这个人是谁?能去歪楼的应该不是活人,他可不记得自己得罪了哪个死人。
魏泽伸手,用拇指擦掉了他嘴角边的饭粒,问道:“你可记得,在进永安街之前,遇到过什么人,可有何反常?”
嘴角被擦过的地方一阵麻痒,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又巴了两口。
进永安街之前,他跟他二哥去了赌坊。对了,他遇到了一个醉汉找他聊废话,难道是那个醉汉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对,他虽然不知道那醉汉叫什么名字,可那醉汉也算是赌坊里的常客,平时就是这么副模样,逮着谁都想说上两句,没什么特别。
反倒是他二哥有些反常,寻常要是有外人在,他一定会把自己装得很好。
是了,正是因为他二哥不愿装,他才一气之下走了打算去逛逛,这才看到了反常的永安街。
于是道:“我二哥有些不对劲。”
大哥的死一直都是他的心结,原就有意想去查查。如今倒是魏泽先问他了,于是道:“不知魏将军可愿帮我?”
魏泽莞尔一笑,道:“夫人要查,为夫自然乐意之至。”
“咳咳……”一颗米饭呛进了气管里,好一阵都没缓过劲儿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唯有继续埋头吃饭当做没听见。
魏泽手指轻敲桌面。
孔翔宇周身感到一丝阴凉,在抬首时,边上便多了个阴气重,男女莫辨的厉鬼。
他如今也算是开过眼见的人了,这种神出鬼没的东西突然出现,竟然也能镇定自若地吃饭。
来的正是歪楼里看到的洪武县鬼武,宗彦秋。此鬼男生女相,比起清秀倒不如用阴柔形容更为贴切。
一身红衣,长发披散。不似另一位鬼武那般穿着体面,要说生前是个皇子,确实不太看得出来。
魏泽道:“让你问的可问到了?”
宗彦秋拍了拍边上的凳子,自顾自地坐下,抬腿一放毫不顾忌。他道:“那卖银镯的正是刚死没多久的小侯爷。”
一听跟银镯有关,孔翔宇赶忙抬头细听。
宗彦秋道:“歪楼里的掌柜说,那小侯爷先给了五十年气运,价格随意,差多少银镯就卖多少,直到凑足一百万两即可。”
孔翔宇听得莫名,先不说那小侯爷为何确定银镯多少都有人买。竟然这般值钱为何不直接拿出来先卖,开场定个一百万不就完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先卖气运后再卖镯子。
想来魏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问道:“可知为何如此?”
宗彦秋摇了摇头,道:“歪楼掌柜也不知情,不过歪楼有规矩,不问卖主缘由。只要货品正当,利润又能到手,其余一概不管。”
随后又补充道:“我探测到小侯爷拿了钱便去了洪武县,原本找了几个手下跟着,可到了百顺街时居然凭空消失了。”
魏泽皱起了眉头,道:“居然能在你的地盘上消失,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宗彦秋拿了双筷子,随意拨动了一下盘里的肉,闻了一圈后说道:“还是活人做的东西好吃啊。”
孔翔宇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魏泽当他是吃完了,便问道:“可是吃饱了?”
他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一气之下跑出来,身上分文没带。想着先问魏泽借一点,等以后在还他。
于是道:“魏将军,那个……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出门太急忘带了,我改天回去后还你。”
魏泽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名字,喊将军有些见外了,毕竟我两都是一起睡……唔!”
孔翔宇连忙按住魏泽的嘴,脸红到了脖子根。苍天老爷的,这小子是真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么。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别胡说,我那是……”那是了半天也只憋出个:“喝多了,不算。”
魏泽眉毛微挑,隔着他的掌心,闷声道:“那要不我们再……”
“不行!没有下次!”孔翔宇连忙打断。他四下看了眼周围,好在也没人注意这边。就是在一旁把玩着筷子的宗彦秋,一脸看好戏地看着他两。
魏泽露在手掌外的眉眼,有些不太高兴。孔翔宇颤巍巍地收回手,心道:“该不会这小子一不高兴就不借他钱了吧?”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厚脸皮地跟老板说,让人去府上收钱的时候,魏泽抬手招了招,示意小二过来收钱。
孔翔宇有些不好意思,直骂自己不该用小人之心。
小二笑盈盈得过来,魏泽往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沓冥钱。
“……”
“……”
“……”
小二哥还算镇定,搓了搓手问道:“这位公子,莫不是在与小的开玩笑?”
魏泽脸色不怎么好,不苟言笑的样子有点儿吓唬人。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小二,用行动告诉对方,“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孔翔宇干咳一声,掐着嗓子小声问道:“你不是有一屋子的财宝吗?”就当时给他看的那一屋子聘礼,可都是民间能用的值钱货。
一旁的宗彦秋好意提醒道:“他用不了。”
孔翔宇倒吸一口凉气,用不了不知道早点说!
正当他打算对小二说,要不去府上收钱时,一阵阴风吹过,餐馆内忽明忽暗。依稀间看到孔翔宇身后站着个红衣长发的厉鬼,面色凶狠鬼魅,脸上隐隐泛着绿光。
一些还在吃饭的客人被吓得吱哇乱叫,直往外头跑。
要不是孔翔宇事先见过大场面,绝对也会被吓到。
他伸手欲要阻止,却见小二脸色苍白,一头栽倒在地上。眼睛上翻,像是被吓昏了过去。
孔翔宇一巴掌捂住脸,这可如何是好。
魏泽整了整衣袖,温和道:“走吧,他收了!”
他收了!收了!怎么收的?孔翔宇连忙抬手探了下小二的鼻息,松了口气。还好呼吸匀称还活着。
鬼王说活人收了冥钱,这句话实在太容易让人遐想了。
随后觉得这么吃霸王餐实在有些不厚道。往身上找了找,摸出快腰间的玉佩塞进小二哥的手里,这才颤巍巍地跟着两位祖宗离开餐馆。
出门后宗彦秋便随手招来了一辆豪华座驾,只不过抬轿子的是八个青面小鬼。座驾宽敞松软,足以同时坐下五六个人。
上轿前还极为礼貌地给他二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孔翔宇道了声谢便要准备上轿,突然后腰一紧被魏泽打横抱起。他瞪大了眼查看四周,确信周围无人看见才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问道:“魏将军这是?”
魏泽道:“脏。”说罢便抱着他上轿了。
宗彦秋尴尬地笑了一阵,随后跟上,与抬轿的小鬼说了两句。那轿子四周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因为速度太快而导致肉眼难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