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洪武县的县令为防止有人失足淹死,特地花了大价钱找人修缮了河道护栏。没想到居然还是出事了,死的还是个小侯爷,还真是晦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低头看看那条绿油油的金宝,身为金宝河神居然还悠闲的在他边上吃葡萄,好像死个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家常。
在鬼蜮里,谈及生死都是极其正常的事。孔翔宇一大活人却有些接受不能,只当刚才是耳背听岔了。
忽然场地中央从天而降四串大白灯笼,把中间那块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一只盖着红布的托盘从角落里出来,乍一看像是自己上来的,只是托盘有些颠簸,看着有些不太稳当。
孔翔宇歪头细看,那托盘底下居然是四只壁虎扛着托盘在走。
而托盘之后有一位穿着暴露的女子,扭腰摆臀的拿着一只前后穿通的葫芦走到场地中央。
场外一圈的妖魔鬼怪呼吁声很高,还有不少色鬼大声说着污言碎语。可那女子竟不怒反笑,甚至还对那些浪子摆弄风骚。
孔翔宇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在他的印象中,女子应当是温婉贤惠,哪有 这般放浪的。一时感到羞燥,撇开眼,转头挑起了盘子里的葡萄。
那女子拿起手里的葫芦,纤细的声音传得在场的众鬼皆能听见。
场中女子咳了两声,像是在开嗓,说道:“今日拍卖品有三,可都是我歪楼精挑细选出来得好货,各位的腰包可都攥紧了?”
说话间,她弯腰掀开壁虎头顶托盘上的红布,亮出一团冒着金光的幻影,光影中无数的金色丝线燃烧蠕动,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周围皆响起一片惊叹声,不断的开始窃窃私语。
孔翔宇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本也没在意,谁想那一直悠闲懒散的金宝,突然兴奋的两眼泛光,说道:“好东西啊!值钱货,很久没见着了。”
他这才转头细看,那托盘之上悬浮着的金光球,似有形又似无形,看着甚是奇妙。
那女子见四周恶鬼各个眼馋,便笑着说道:“这个便是那淹死在洪武县的小侯爷,未享受完的五十年气运,可遇不可求,机会难得。在座的各位想清楚了在报价,我这宝贝拿的可不容易啊。”
“起拍价二十万冥币。”
场下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万冥币,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逢年过节祭拜祖宗,也没见烧这么多的。
孔翔宇侧头小声地对魏泽问道:“活人的气运也能拿来卖?”
魏泽道:“自然能,那人没活到该活的年纪,提前死了,未享受完的自然能拿来给别人。”
这里的门道孔翔宇其实并不懂,只能理解为,原本能吃一只果子,结果吃两口吃不下了,那么剩下的自然能给别人吃。
随后又问道:“那照这意思,那小侯爷是阳寿未尽,提前死了?”
魏泽道:“也没什么稀奇,每年枉死之人不下百人。有些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作没的,有些则是前世债欠的,还有一些则是替死鬼折腾的,花样很多。你若是想看,改天我让人把生死簿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
孔翔宇连忙摆手,他可不想知道自己认识的人什么时候会死。
“我出二十五万。”
“我二十七万。”
“二十七万七。”
谈话间,场子里的叫卖声已经此起彼伏,那几十万冥币仿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随后便出。
甚至还有个老婆婆哑着嗓子喊道:“五十万我要了,这是我全部家当!”
孔翔宇啧啧称奇,忍不住问道:“这些鬼都已经死绝了,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价钱买这五十年气运?难道要留到来世用?”
魏泽抿了口茶,解释道:“留不到来世。”
“那又是为何?”
魏泽放下茶盏,道:“你想平素里祭奠祖宗时最常说的是什么。”
孔翔宇手托腮,思量道:“无非是,请祖宗庇佑,繁荣昌顺,金榜题名之类的。”
“正是,你以为这些祖宗是怎么帮他们得来的好运。冥币花出去,等子孙昌顺富裕了,便会给他们烧更多的纸钱。甚至还会请人做法超度,又或是被供到庙里,镀金身,受香火,好处多着呢。”
魏泽指着场地中间的那颗金光球,说道:“何况是一个小侯爷的气运,还是五十年。谁要是拿了去,升官发财那是必然,关键年份还长。寻常能碰上个十年气运的,已经算是佳品了。”
孔翔宇真是大开眼界,可他还是觉得这般拍卖他人气运,未免有些膈应。说到底这气运也是那人自己修来的,仅仅没享完便被这么拿来瓜分。
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地问道:“那这气运又凭什么被歪楼里的人拿来拍卖,冥币得来了归歪楼?”
谁想魏泽轻笑道:“歪楼有歪楼的规矩,利润自然是要拿的,不过竟然是拿来拍卖,自然是原主自愿的,无人可以强迫。”
孔翔宇闭嘴了,感情是那小侯爷自己要卖。也不知道那小侯爷要这么多冥币做什么,不惜卖掉自身五十年气运,若是留给子孙后代不也挺好?
最后这气运以七十八万的高价被一个书生买走了。
之后场子中央又被抬上来一个箱子,大小像是码头运送蔬果时装的木箱。红布一开,箱子里装着个三岁小儿,白嫩可爱。
身上穿着个红肚兜,头上扎着一只冲天辫,与民间那些三岁孩童并无两样。脸色也很红润,分明是个活人。
那孩子此刻正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四下张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孔翔宇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歪楼里什么都卖,连活人孩童也不放过?
正待他要起身,手腕被轻柔地握住。侧头看,正是魏泽。而茶桌上的金宝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嘛。
魏泽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那是镇宅童子,并非活人。”
孔翔宇细看,那孩童翻过身时,背上烧着一簇蓝色的火焰。火焰中隐约间能看到孩童的脊骨,确实不是活人。
他尴尬地说道:“我眼花,眼花。”
魏泽倒并没笑他,反倒温和地说道:“哥哥若是喜欢,我替你买了便是。”
“不用了……”
这声哥哥叫得顺口,他还真有些不习惯。虽说对方年纪比他小,可毕竟是个死了百年的老祖宗,他真怕自己一个后辈在被多叫几声会折寿。
可那魏泽并未觉得不妥,说完了便捏着他的手指把玩,竟没打算松开。
一旁吃着葡萄的金宝差点没酸掉牙,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鄙视道:“二位当着的我面恩爱,可考虑过我这老年人的感受?”
魏泽笑道:“若是羡慕,你大可去找条母龙来,我不建议府里再养一条。”
金宝龇牙咧嘴的骂道:“呸,见色忘友。”
孔翔宇抬袖擦了擦汗,他想着要不要反驳一下,那祭祀并不作数?可要是说了,魏泽会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鬼蜮不管了。
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还是他的狗命比较重要。
两样宝贝都拍完了,还剩最后一样东西,不过这东西一上场,众鬼便立马唏嘘起来。
甚至有恶鬼破口大骂,直骂这歪楼骗钱,居然把那不值几个银钱的小儿银镯也拿出来卖。
这种银镯哪儿哪儿都有,但凡不算穷苦人家的孩子,到了年纪都会佩上一对。
那场中托盘里的银镯不仅款式老旧,还是个落单的。即便是在民间卖个二手,也不一定有人要。
谁想那场中女子将小银镯握在手里,眼神却极为自信。她看着魏泽的方向,拿着手里的葫芦说道:“原主说了,这镯子虽看着普通,但歪楼中一定会有人买。而且不必比价,一口价二十七万,买了便可直接拿走。”
“二十七万?这也太黑心了。”
“就是啊,刚才那五十年气运低价也不过二十万,这么个破镯子谁要啊。”
谩骂声层出不穷,可就当众人都觉得不会有人要时。魏泽轻敲着茶桌,开口道:“我要了。”
魏泽开口场中安静异常,那坐在另外两张一等座上的鬼武,也觉得奇怪。
沉默半晌后,福泽县鬼武冯池问道:“魏大人,你要这破镯子做什么,我瞧着半点儿气运财运也没有,根本就是个废物。”
另一边的鬼武轻笑了两声,对冯池说道:“冯将军,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魏大人要什么东西,还需要跟你解释不成?”
冯池脸色不善,说道:“姓宗的,我不过就是问问,你少拿那阴阳怪气的口气跟我说话,看着你就心烦。”
他原本还真只是好奇问问,谁想那宗彦秋竟当着这么多人面堵他。他脾气不好,语气也不好。他就是看不惯宗彦秋那副娘们儿唧唧的嘴脸,整天阴阳怪气的,活像个太监。
魏泽命身后的阴兵上去给钱拿货,拿到后便随手递给一旁的孔翔宇,这才说道:“我夫人要的东西,自然是要买的,几十万冥钱买他个高兴,我也高兴。”
此言一出,众人皆心下明了,原来这是给鬼王夫人买的东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翔宇抬袖遮面,他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这儿丢尽了。这人人后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好听,人前便是夫人夫人的口不择言。
魏泽说完,便转头宠溺地看着他,勾唇轻笑,道一句:“对吗?哥哥。”
孔翔宇忙点点头,掐着牙齿缝回道:“……对……”
对什么对啊!他真想现在就回去,谁也不见!
出了歪楼他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门口散场的鬼三三两两,时不时还有鬼回头看他。
他几步登上马车缩着。
魏泽随后跟上,极为顺手地将他的手握在手里,坐稳后才问道:“那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翔宇试着挣了挣,竟没把手抽回来,只好虽他握着。他将那只镯子放在掌心,翻出一个刻字的地方给魏泽看。
魏泽接过银镯,只见那镯子上刻着一个“宇”字,款式也有些眼熟。
孔翔宇说道:“那日我在你宅子的春风楼里,看到了我大哥的遗物,那镯子本是一对,原本是我娘买给我的。后来念及我大哥对我好,没什么可送,便在他生辰时将镯子拆开,各自刻了对方的字,送了一只给他。”
“我大哥淹死时,我手里的镯子也不翼而飞了,如何也找不到,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出现。”他想了一阵继续道:“那卖镯子的人可还在?他怎么就那么笃定一定会有人买?我大哥的死也许跟他有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马车还在行径,出鬼蜮到了永安街。现下的永安街安静异常,没有一只戴面具的鬼魅。
抬头时正好看到天边的鱼肚白,他不过在鬼蜮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居然天都亮了。
“哎呀,遭了!”孔翔宇急急忙忙地把身上的狐裘脱下还给魏泽,手脚麻利的要下车。
魏泽道:“去哪儿?”
孔翔宇急道:“我忘了,昨晚原本是跟二哥去赌坊的,谁想竟在鬼蜮呆了一晚上。二哥估计早就回去了,我家那位李夫人肯定又得闹了!”
“等一下。”魏泽并未多言,而是低头往手心里的银镯吹了口气,递给孔翔宇。
这银镯本是孩童戴的,他这个年纪能挤进去三根手指就不错了,不过还是把银镯收下了。
“谢了,改日我一定让人给你烧足了那二十七万两冥钱。”
魏泽松了手,也并未说不用,轻笑一声道:“东南方,铜钱铺子便是出口。”
“多谢。”
好在现在是大白天,都说鬼怕太阳,看来不假。整条永安街只能听到孔翔宇疾走的脚步声。
“东南方,东南方,铜钱……”没了鬼影,店铺也都关了,那所谓的铜钱铺子,居然是个纸糊的大灯笼。
灯笼前头放着一只破碗,里面依稀放着几块铜板,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他匆匆忙忙赶回孔府,才发现一众小厮竟然都在门口焦急地等他。暗觉不妙,这事估计没那么简单能收场。
小厮满脸焦急,边走边说道:“公子,您昨晚去哪儿了?二公子说您去赌坊输了不少钱,那赌场的老板都找到家里来了。”
“什么?”孔翔宇惊叹。
十两金子在加那三十两纹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二哥平日里出去赌,撑死了二十两纹银,怎么钱多后反倒收不住手了。
小厮道:“老爷气坏了,二少爷说他去找您时,您怕被骂就管自己跑了,这才彻夜未归。”
孔翔宇脑袋上的经脉都在突突地跳,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二哥。
到了厅堂,前脚还未跨进门槛,他爹那宽厚有力的声音便怒吼道:“畜生,给我跪下!”
他暗叹口气,慢吞吞地走到厅堂内,跪在地上。
李夫人跟二哥也在,边上还站着个拿账本的,一身痞气,估计就是小厮口中的赌坊老板。
啪!
他还未开口,背上就挨了一鞭子,闷哼一声继续跪着。
李夫人赶忙上前去拦,说道:“老爷不可,这老藤鞭烈得很,这鞭子下去怕是孩子都给打坏了。翔宇他还小,不过就是五十两金,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不去就是了。”
说罢又转头对跪着的孔翔宇说道:“翔宇快跟你爹道个歉,说你以后不会在去赌坊了,快啊。”
孔武青一听五十两金,当场气的要在狠狠地打上几鞭。直骂道:“败家子,畜生!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你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