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却对自家的客栈丝毫不上心;他说自己是个读书背诗的文人,但他的举止又丝毫不见君子正派,反倒充满了商人的圆滑。”褚廷筠的目光远望向窗外天穹,星子淡茫,“我看不透他。”
后一句话褚廷筠没有说出来,这也是第一个他看不透的人。
这种人,要么是大智若愚,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可他的直觉告诉他,段夜是第二种。
“叶兄!褚兄!你们在吗?”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敲响。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叶淮允给段夜开了门,只见这人手中拿着两把鸡毛,两盒胭脂水彩,好不滑稽。
“段兄这是做什么?”叶淮允问。
“给你们送明天做法事要用的东西啊。”段夜进门,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一大把黄符篆,“鸡毛是插在头上的,胭脂就画在脸颊上,还有这个驱邪符,你们看情况随便贴就行。”
“对了!想来你们两位翩翩公子应该也没见着过做法,所以我刚刚特意去街上买了两本绘图书,你们今晚先学习学习。”段夜说着,也不顾两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像炫宝似的把东西一股脑往叶淮允怀里塞。
褚廷筠终于忍无可忍,“段兄!你真的相信病人是中邪?”
他语气不善,几乎是上下牙齿咬在一起,从齿缝里发出的质问。
但段夜像是丝毫没有感知到他的情绪般,天真地点头,“我信啊,不然脉象怎么会那么古怪。”
“而且我刚刚听府里的下人说了,这郡守府确实闹鬼。”段夜煞有其事地将声音放低哑,“据说到了晚上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有绿眼睛长发女鬼出现,你们可得小心些,记得把门窗关紧了,别把女鬼放进来。”
褚廷筠不屑“哼”了一声,对着他冷嘲热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段兄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段夜挠挠下巴,“也是,毕竟我曾经做的饭菜害不少人拉过肚子。”
叶淮允:“……”
段夜走后,两人看着桌上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神色复杂。
叶淮允翻开段夜方才塞到他怀里的书,像是一本驱邪法师的全纪实,每一页上的人都头戴鸡毛,脸颊画迷彩条纹,手舞足蹈着一些甚是奇怪且丑陋的动作。
他咽了咽口水,拿起一根鸡毛比划在褚廷筠头上,好像也不是很难看,“我们明天真要……学这样?”
褚廷筠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物什,微微皱了皱眉,又撇开视线,“就当是戏台上唱出戏,榜都揭了,总没有临阵反悔的道理。况且,那位郡守夫人也不见得就是个单纯的。”
叶淮允搁下那根朝天鸡毛,他今日倒是没怎么注意丁寄水的那位夫人,这会儿褚廷筠提起。叶淮允细细回想了一番,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
“他花重金给丁寄水求医治病,自己却打扮得花枝招展,涂脂抹粉,半分不像在塌前侍疾的。”叶淮允道。
“不对劲的可不止这点。”褚廷筠冷笑道:“那位夫人嘴上说着忧思丈夫,自己的气色却红润健康,半点没有憔悴之感,难不成她是用好吃好喝来忧心的?”
叶淮允侧头看向褚廷筠,如此看来,段夜以这样的方式带他们混进郡守府,也不算是太荒谬,只是丁寄水的怪病,还是得尽快想其他办法救治。
秋夜晚风带点微凉,携来将绽未绽的桂子清香。叶淮允走到窗边合上两扇绮户,余光却似乎瞥见有什么绿色的光亮在远处密林中一闪而过。
但他还没来得及眨眼,那点光亮就不见了。
叶淮允一时没太在意,转过头正好对上褚廷筠瞧着自己的眉目缱绻,不由笑了笑,“怎么?”
“我在想……”褚廷筠声音中带了点笑意,伸手到背后桌上拿起一串铃铛,那也是方才段夜送来的东西之一。
“什么?”叶淮允问。
铃铛在褚廷筠手中摇出铃铃脆响,抵入他勾魂摄魄的眸子盈盈望来,“我在想……如若将这金铃铛系在脚踝间……”
因他这话,叶淮允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些不可名状的画面,双颊一红,“褚廷筠!你不知羞耻!”
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想要夺过那金玲丢掉,却不料倏被褚廷筠搂住了腰坐在他腿上,又被握住了脚踝抬起,挂上串串小铃铛。只一挣动,便发出细碎的悦耳声响。
褚廷筠贴在他耳畔笑得暧昧,“就试一次。”
金玲作响,烛火曳曳。
次日清晨,叶淮允起得艰难,一想到稍晚些还要在头顶插上鸡毛,就越发得头疼。
待拾掇好一切,两人推开门欲去找段夜询问驱邪的事,却见江麟旭双手环抱膝盖,坐在院前石桌旁发呆。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渐近,江麟旭才愣愣地抬头朝他们看来。
“你中邪了?”褚廷筠看他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江麟旭顶着眼下浓浓青黑,双目无神地道:“义兄,这郡守府闹闹闹鬼啊。”
叶淮允以为是他还没从前日晚上鬼故事的劲儿中缓过来,便宽慰道:“那些都是传说罢了,”
“不是啊!”江麟旭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昨晚我是真看到鬼了!”
“长头发,绿眼睛的女鬼!还会飘来飘去!”
江麟旭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叶淮允当听到他说绿眼睛时亦是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处捕捉。
紧接着,就听江麟旭又道:“还有,我还听到半夜里有女鬼的笑声,铃铃铃……铃铃铃……”
叶淮允:“……”
褚廷筠:“……”
那可能不是女鬼的笑声,而是从他们屋中传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铃铃铃——
叶淮允:大大,你这是在玩火!
褚廷筠:哼,不准想其他人!
嗯,没错,是铃铛play没错了。
今天加班实在是有些忙,来不及码太多了,争取明天早上把车车放在读者群里(群号贴过很多次了,见作者个人首页就可)】
第42章 妙药
好说歹说安抚了江麟旭回房休息,叶淮允同褚廷筠敲响了隔壁段夜的房门。
段夜一见着二人竟果真如那书册中所画的那般,打扮成了驱邪法师模样,不由得噗嗤漏出笑声。
褚廷筠脸色越发阴沉,“有本事这荒谬的驱邪法事你自己做。”
“别别别,这可不成!”段夜立马抿了唇憋住笑意。
但他这一正经瞧起两人来,却突然觉得这身打扮里似乎少了点什么。段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徘徊,终于想起来不对劲在哪里,他清了清嗓子问:“我昨夜给你们的驱邪铃铛呢?怎么没带上?”
叶淮允眼神瞬间飘忽不定,又听着段夜摇了摇自己手上的那个金铃,不由便觉得腰酸腿软。
“铃铛……坏了。”叶淮允话是对着段夜说的,眼睛却瞧着褚廷筠,半是羞赧半是嗔怪。
昨夜说好只试一次的人,不仅言而无信,还将那串小铃铛折腾出了各种新花样,直叫叶淮允耳根通红,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直视铃铛这物什了。
“坏了?”完全不知道昨夜铃铛遭遇的段夜,甚是不解,“不应该啊,可这没有铃铛怎么做法?”
“咳——”叶淮允偏开头轻咳一声,“先别管这么多了,左右能把丁夫人应付过去就行。”
幸好段夜没再刨根问底,三人草草商量了下一会儿的配合,便往丁寄水的院子而去。
丁夫人知晓他们今日要做法祛邪祟,一早就准备好了白烛案台,供他们施展实用。
叶淮允和褚廷筠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开场,段夜就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丝毫没有半点读书人的包袱。
因丁夫人始终在旁看着,两人就算再不甘愿也得做出些样子来,以免被看出破绽。
那边段夜似是十分熟练的样子,一会儿手沾金盆水泼天洒地,一会儿手执桃木剑胡乱挥舞,到后来又从道袍衣袖中掏出一粒黑黢黢的奇怪东西,丢入水杯中,喂到丁寄水嘴边喝下。
待装模作样的法事罢了,叶淮允与褚廷筠二人已是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只怕这辈子的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丁夫人连连谢过后,又问段夜:“道长方才喂我家老爷吃下的,是什么药?”
“灵丹妙药。”段夜装得一脸高深莫测道:“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丁大人定能醒来。”
叶淮允与褚廷筠古怪对视一眼,他们不信什么邪魔鬼怪沾身的迷信说法,也不相信段夜这个不懂医术的人能有什么灵丹妙药……但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盏茶的时间后,丁寄水竟然真的醒来了。
“水……水……”床上,丁寄水手臂动了动,嘴里不断嚷着要水喝。
丁夫人身旁的侍女赶紧倒出一杯水伺候他喝下,又过了一会儿,丁寄水嗓中咳出一大口紫黑的淤血,眼皮子也慢慢地睁开。
“老爷?”丁夫人见状激动地想要赶紧上前查看,却被段夜突然挡在了身前。
“夫人莫急,容贫道先确认过丁大人身上没有邪祟了,您再靠近。”
段夜说话的同时,褚廷筠朝叶淮允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地上前,走到床边。丁寄水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却没有神,双唇一动一动似是想说什么。
叶淮允记得,他与这位峙阳郡守曾在京中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这晌如果丁寄水是清醒的,必然能认出他来。可躺在床上的人始终茫茫然地盯着床帐,显然神志并不清醒。
“丁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段夜出声询问。
大抵是听到了人声,丁寄水不断动着的双唇终于发出点声音。
叶淮允仔细听去,依稀能辨别出他说的是:“夫人……鬼……”
夫人,有鬼?
叶淮允一愣,莫不是这郡守府上,真如下人所传言一般,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又俯身挨近了些,想要再听详细一些,可丁寄水几乎是在说完这一句的同时,就再度昏迷了过去。
段夜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困惑,转身对丁夫人道:“丁大人身上的邪祟过于顽固,贫道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不知为何,叶淮允总觉得丁夫人在听到这话时,非但没有失落担忧的情绪,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待回到西院,褚廷筠一把就摘了头顶戴着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又拦住打算顾自进房的段夜,问道:“你刚刚喂给丁寄水的是什么东西?”
“灵丹妙药啊。”段夜仍旧是和刚刚一样的回答。
但叶淮允和褚廷筠显然是不信的,他们昨日下午已经将城中的医馆都走了个遍,询问过每个曾到郡守府诊过脉的大夫,都说丁寄水应当是中了某种奇毒。但由于这毒实在诡异无比,超出了毕生医术所能及,才半推半就顺着丁夫人的话说是邪祟附身。
段夜自然也看出了他们的怀疑,干脆破罐子破摔,拿出袖中装药丸的锦囊。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之前那客栈总是把客人吃的上吐下泻,所以就问路过的游医讨了些治肚子疼的药。”段夜伸出四根手指朝天发誓,“我当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他说着,那只常年待在段夜臂弯间的黑猫,也嗖地从屋顶上蹿了下来,跳进他怀里,嘴里还叼着一只胖耗子,似乎是刚捕到的食物。
“看吧!连我家猫都信我了。”段夜接住他的猫,又开始撸毛,“叶兄褚兄还要我怎么证明?!”
叶淮允和褚廷筠:“……”
也罢……褚廷筠从他手中夺过锦囊,在掌心掂了掂,大概还有四五颗的样子,“既然这药对丁大人的病状有效,那我们便收着了,毕竟……”
褚廷筠唇角轻勾起一道坏笑的弧度,“毕竟段兄揭榜时也说了,是替我二人寻得挣钱商机,那么治病救人的好事,也自然由我们来做才更合适些。”
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将药丸揣进了自己口袋里,段夜根本半点想拦的机会都没有,只好任由着他们抢走宝贝。
倒不是褚廷筠空穴来风,而是段夜此人身上疑点颇多,让他们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两人当即准备再去医馆,找大夫验一验这药中是否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秋风干爽舒适,峙阳郡的大街上人潮熙攘,百姓与货郎谈笑欢欢,可见是城外山头的土匪不再作乱后才有的一片物阜民丰之景。
两人寻了家老医馆,倒出锦囊中药丸说明来历。
这医馆大夫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儿,拿过药丸后,先在鼻尖下抵着轻嗅了一会儿,又用小刀切成数个小块拨了拨,便能在纸上写下这药物的配方,可见行医经验丰富。
老大夫验完药后,抚着花白长须缓缓点头,“好药啊!好药!”
叶淮允闻言眼睛一亮,“先生说这是好药?”
“是啊!”老大夫将誊抄下来的药方给两人看,指尖点过其中数种药材,说道:“这每一样都是润肠通便的好药材,可不是好药嘛。”
润肠?通便?叶淮允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狐疑地看向老大夫:“这药就没有其他功效了?比如说……郡守大人的怪症,能医吗?”
“年轻人在做什么白日梦呢。”老大夫摆摆手,“丁郡守的病就别想了,如果用这药就能医的话,半个郡守府的财产早归我了。”
听老大夫这语气,他们自然相信这就是上好的排便药而已,难不成段夜那厮还真是运气好,撞上了丁寄水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