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切动作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仿佛自己便是这营房的主人一般,林乐生心里不知道为何冒出了一股诡异的违和感,却又不敢深究,匆忙点了点头,避开谢庭春的视线,轻声道:“多谢,那我过会儿再来。”
话音刚落,亓杨便眼皮微动,悠悠醒转,眯着眼睛发现营房里有个逆光的模糊身影,下意识地开口道:“乐生?你来了?过来坐。”
林乐生本来已经准备离开,闻言顿住脚步,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眼在屋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狸奴,这位是我和你说过的乐生,我的副官。”亓杨给两个人简单介绍了一番,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笑着补充道:“我总是想你俩大约能聊得来,乐生也是个爱看书的,我们都叫他百事通,每次碰上什么对手,问他总没错。”
林乐生赶忙拱手行礼:“折煞了,小的不过一个粗人,会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哪里敢和探花老爷相提并论!”
“嘿,你看吧。”亓杨笑呵呵地同谢庭春开着玩笑:“我就说他什么都懂些,这还没介绍过呢,连你是探花郎的事儿都知道了。”
谢庭春面带微笑,一双眼却还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林乐生,慢慢挺直了脊背。
林乐生只觉得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视线,令他如芒刺在背,怎么坐都不得劲儿,面前谢庭春缓缓摸着亓杨头发的动作又让他有些不敢看,没坐下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去吧,你也好好休息,不必愧疚,不是你的错。”亓杨挥挥手安抚道,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自从到长山大营之后,反而老是不见你的人,老大不小了,别老在外面瞎混,给手下的新兵做点儿表率。”
林乐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亓杨的视线:“我知道了,你也多休息。”
说罢便留下满满一大包看起来像是药材的东西快步走出了营房。
“乐生这人,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亓杨看着那包东西,感慨道:“他这人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我那一刀也不是为他挨的,没想到他这么在意。”
谢庭春顺势点点头,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里的波涛汹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哥的副官在惠阳山口一战中一直都同大哥在一块儿么?”
“自然没有,打之前当然是一同带队前进,真的开打了我便让他去守着山口了。”亓杨回道,有些不解:“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武将是如何打仗的。”谢庭春脸颊飞红,看起来很是神往:“大哥此战大捷,在整个长州府都传遍了,街头巷尾都是大哥的火铳队的故事。”
亓杨见他难得露出了些孩子心性,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笑道:“那你便去茶馆听一下,不就都知道了?”
“但是我就想听你说话。”谢庭春声音幽幽传来:“别人我都不爱听。”
亓杨心口一窒,总觉得这话有哪里有些古怪,可是又实在想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将那日在口袋山里的故事经过细细说道了一遍。
等到听亓杨讲完故事,谢庭春走出营房的时候,一个下午已经过去,暮色微沉,天边一轮新月已经半遮半掩地露出了面容。
“谢一。”
清冷寂静的小巷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个身影。
谢庭春没有回头,面沉如水,嗓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冷意:“我需要你去查一个人,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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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哥么得心眼子,没事,小老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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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起上京
千里之外的京城, 殿中百官位列两侧, 正是早朝时分。
“启禀陛下, 亓大石将军率领五万大军同夷国军队激战三天三夜,项县大捷!夷人已经被全数赶出陇西草原, 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定不敢再犯。”
“好,好, 好!不亏是我大夏定海神针!厚赏!”
龙椅上, 一个身披明黄色皇袍的身影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身边一个小太监见状, 忙上前扶住皇帝的胳膊,却被他挥手拂开,大声咳嗽几声,手里的帕子上已经沾上了血丝。
“陛下!”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唉……朕老了。”永嘉帝幽幽叹息一声, 片刻后转而抚掌笑道:“不过看着诸位爱卿如此年轻有为,朕心甚慰。”
群臣赶紧麻利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爱卿。”
“臣在。”户部侍郎谢英博稳步出列。
“朕永安二年点的探花郎, 是你家小辈吧。现在正在长山府任上主要负责战后重建事宜?听说前些年洛县大捷时, 他也正是洛县县令?”
谢英博忙应下:“回陛下,长山府同知谢庭春正是臣家中子侄。”
“不容易。”永嘉帝颔首赞道:“你们谢氏一族后继有人啊。”
“微臣不敢!”谢英博头皮一紧, 只觉得身后群臣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仿佛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谢家已经不同往昔那般荣光, 谢老爷子致仕后, 大哥扶不起来, 自己虽然官居要职, 但毕竟不是天子近臣,家中小辈掰着手指数一数,竟只有谢庭春一个出息的。不少新兴士族虎视眈眈,都在想着怎么将谢家扳倒,这种时候他哪里敢口出狂言?
心思一转,谢英博想起自家大侄子在信中嘱咐的话,赶紧整理了一番语言禀道:“陛下,项县大捷,除了多亏亓大石将军指挥有方,大夏官兵主力同仇敌忾浴血奋战,还有一位年轻小将在其中也贡献良多!”
“哦?”皇上一双老眼在听到“年轻小将”四个字的一瞬间亮了起来,兴致盎然道:“爱卿不妨说说看。”
谢英博见话题已经被转移开,心口一松,便将谢庭春给他的信中所写的内容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遍。
“回禀陛下,这名小将姓亓,名杨,如今是一名千总,任长山府防守官,此次项县大捷,亓千总功不可没,他所率领的两千人马将夷国大军六万主力全歼于惠阳山口,并且当场击杀了夷国统帅,也正是夷国国主幼弟萨尔摩……”
“等等,这小将姓名怎么如此耳熟,朕仿佛……在哪里听过?”永嘉帝皱起眉毛思索道。
“回陛下,前年洛县大捷时,便是这名亓姓小将千里走单骑,搬来救兵,拯救洛县大军于水火之中,陛下曾下旨表彰擢升他,还曾亲赐神兵一件,赞其忠义,上书‘一身是胆’。”兵部侍郎见状,出列补充道。
提到“一身是胆”,永嘉帝也逐渐回忆起了曾经让他龙心大悦的捷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大声赞叹:“竟然又是这名小将!真是年轻有为,忠肝义胆,智勇双全,有此人才,实乃我大夏之幸!这两千轻骑是如何歼灭六万大军的——爱卿?”
被点名的兵部侍郎不敢怠慢,连忙清了清嗓子,细细将亓杨组建的火器营、发明的三眼火铳、铁甲战车一一道来,永嘉帝越听,眼中光芒越加大盛,不住点头,待到兵部侍郎汇报完毕,永嘉帝已经缓缓踱步数圈,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永嘉帝的声音从龙椅上飘下。
“来人,传旨!”
**
长山府,栗城大营校场。
“哎,你们听说了吗?”三娃凑上来,趁着教官不注意,搭住了朱大郎的肩膀,低低地压着嗓子道:“主营里什么索天纵小将军,还有秦珲将军他们都得了封赏了,就咱爹到现在都没消息!”
朱大郎放下手中的铁块,皱着眉道:“哪儿来的消息?——等等,谁跟你是咱爹?!”
“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干爹就是你干爹。”三娃一脸理所当然,说着说着,嗓门便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听李虎那边说的,大家都想不通哩,照理来说,咱……咱千总的功劳应当是最大的,不说升官,多少得有点赏赐,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不公平个什么啊。”一个身材高大的轻骑兵走边上走过,听到了三娃的声音,开口嘲讽道:“整天净想着什么火铳啊,铁皮车啊,靠雕虫小技赚眼球而已,我看迟早,不光是你们亓千总,连带着一整个火铳队都得被取缔了。”
“怎么可能!”三娃立刻反驳,一脸愤怒:“亓千总说了,火器营才是大夏军发展的方向,这次我们能够以少胜多,不就是靠的火铳吗?你是哪儿来的东西,竟然对亓千总指手画脚?”
那轻骑兵轻蔑地扬了扬鼻子:“我是天昌府营来的骑射教头,看看你们着一个个马都骑不好的样子,那两千胜六万,大约都是吹出来的吧?毕竟在场都是你们自己人,谁知道真的死了多少啊。”
“你……血口喷人!”三娃听到这儿,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蹦三尺高便要和这轻骑兵拼命。
“三娃,三娃别冲动!”大郎见状,赶紧拉住面前的傻大个儿。
军营之中斗殴,可是要挨军棍的!
然而大郎人长得瘦小,哪里是高大健壮的三娃的对手,那轻骑兵看着也气性挺大,眼见着两人就要扭打到一块儿,一匹快马忽然之间闯入了营地,直冲校场而来。
“圣旨到——!”
马背上的官差嗓门尖细嘹亮,震得整个大营都似乎颤了两颤!
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一骑绝尘的官差,只见一个白面太监翻身下马,手中捧着一份黄澄澄的东西,此刻若是曾经出现在洛县大捷夸马游街现场的人,一定能够立刻辨认出来——这是一份圣旨!
大郎何等机灵,立刻拽着三娃便跪下高呼万岁。
“亓杨亓千总听宣!”
伴随着太监尖锐的嗓音,亓杨脸上还稍微有些失血的苍白,被谢庭春扶着从营房中缓步走来,刚要行礼,却被那太监拦住了。
“亓千总不必多礼,圣上知道你身体尚未康复,甚为挂心,特许不拜!”
全场一片哗然!
亓千总好大的面子哇,竟然连叩谢圣旨都不必了!
那白面太监并不理会底下一众小兵没见识的大惊小怪,清了清嗓子,尖声开念。
“……擢正五品游击将军,赏大红紵丝麒麟服,合并长山、天昌二府府营为火器营,总领火器营组建一事!”
长山府和天昌府囊括了整个陇西草原,甚至接壤着将近半数的西境,正是战略要地,在这种情况下,圣上下旨要求二府府军合并为火器营,这不仅仅是对亓千总的赏识和大力提拔,也更是要重用火器的征兆了!
“哇,你听到了没有。”还趴在地上的三娃忽然扭过头,冲着那天昌府营来的骑射教官做了个鬼脸:“你马上就要归让你看不起的亓千总,啊不,亓将军管了哦,估计还要学火铳了,毕竟是火器营么。”
那边一直看起来颇为冷静成熟的大郎也扭过身来,扎心地轻声补充了一句:
“放心,我们不是那记仇的人,到时候一定手·把·手·好·好·教你。”
轻骑兵:……气炸!
正当底下人心思浮动的时候,白面太监已经念到了圣旨的结尾。
“……即日起进京,入宫觐见!长山府同知谢庭春随行,钦此!”
听到这里,正低头恭敬听宣的亓杨实在忍不住,猛地转过头看向了身侧的谢庭春。
入宫觐见?!
就算他的以少胜多大破夷国军的确有几分戏剧色彩,可是这次大捷之后,连亓大石将军都没有被召回京城,他一个小小千总,又是怎么引起了圣上的兴趣的呢?
而且……为何还要叫狸奴随行?他同知当得好好的,此时赴京,难道是有什么变故?
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亓杨忍不住焦急地攥紧了手指。
正在此时,一个温热细滑的东西滑进了他的衣袖,动作轻柔地将他嵌进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缓缓伸进指缝,带着几丝安抚意味地摸了一下。
亓杨只觉得十指相扣之处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热流铺开,掌心被指尖划过,带来一丝难以忽略的酥麻,又有种莫名的安心。他微微侧过视线,只见谢庭春神色淡定恭敬,仿佛圣旨中根本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一样,脸上面色如常,藏在袖中的手却亲昵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没事,放心。”
他无声地用口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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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下旨召见,理应放下一切立刻启程,不过一方面亓杨和谢庭春都有公务在身,需要交接一番,另外亓杨身上伤口还未好全,于是那传旨的大太监便和善地表示身体要紧,养好了再上路,不急于一时,倒也给了亓杨一些喘息的功夫。
“狸奴,你说这次……”亓杨坐在营房之中,感觉还是有些忐忑,就算加上上辈子,他也从未有过面圣的机会,一时间有些茫然。
至于谢庭春,他前世今生进皇宫的次数可能都跟进家门差不多多了,加上对于永嘉帝颇为了解,倒是不难猜到永嘉帝此举所为何事:“亓大哥不要担心,当今圣上虽然年老,但是生性仁厚,且锐意进取,有主战之心,这次传召大哥,多半是为了火器营一事,大哥记得带上火铳还有其他火器的设计图纸,顺便拿上火铳实物,届时呈给圣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