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刚夹住那根菜叶的茎,顾照鸿眼疾手快地就用筷子压住了。
金子晚抬眼看他,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如今像那只小白猫撒娇时候瞪圆的眼睛一样无辜,顾照鸿失笑:“顾胤让你慢慢增加食量,没让你一蹴而就从白粥开始吃辣。”
金督主收回筷子,又开始嚼竹笋。
陆铎玉也开始嚼竹笋,恶狠狠,嘎吱有声。
金子晚瞪他:“你再?像猪嚼食一样吃饭你就给我滚下去!”
陆铎玉:“……”
此时,素食斋的门被推开了,另一个身着僧袍的和尚走了进来。
金子晚看?了过去,这个是真和尚,因?为秃顶没头发。
莲烬闻声看?去,神色淡淡:“住持。”
金子晚又想起门口扫地的两个小沙弥的话,看?来这位便是莲烬一月前辞去住持一物后的新住持,莲燃。
莲燃生得比莲烬更像和尚,不止是因为他没有头发,更是因为他看?上?去慈眉善目,身宽体胖,脖子上?还?挂着一大串黑色檀珠,笑呵呵的。
莲燃踏进来,朗声:“顾少侠来了怎么也不叫老衲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金子晚看?他确实年纪略大,莲烬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莲燃看?上?去要比他至少大一轮,当他爹都绰绰有余。不过他转念一想,莲烬既然是佛骨莲心,显然佛法功底深厚,二十出头便能与莲燃这种寻常根骨的弟子并列法号辈分也是理所应当的。
人便是如此生来不公。
顾照鸿也只得把筷子松开,抱拳:“怎能劳动莲燃住持接待,我们只是来尝尝素斋,并不多叨扰。”
“诶,顾少侠这是说哪里话,”莲燃笑呵呵,“既然来了怎就吃一顿,不如多住两天!”
他看?向正在吃一块豆腐的莲烬:“想必莲烬师弟也正有此意!”
莲烬放下筷子,拿起桌子旁备好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淡淡道:“没有。”
顾照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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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陆铎玉:我总觉得挚友这两个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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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佛骨莲心这个概念是我编的,大噶不要当真哈。
第58章
莲烬这句没有让场面陷入了尴尬。
莲燃却面色不改, 手?里捻了捻佛珠:“莲烬师弟惯会说笑的,顾少侠不要介意。”
金子晚又夹了一口豆腐,嚼,心想?你是怎么能对?着?莲烬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说出他惯会说笑的。
莲烬道:“寺庙里住不下。”
莲燃面色一滞, 有些尴尬:“正?是, 我虽有心邀顾少侠小住几天, 但小寺属实厢房不多。”
“无妨,”顾照鸿微微笑了, “我也只?是来尝尝素斋, 见见好友,莲燃住持倒也不必留客。”
莲燃见状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也离开了。
陆铎玉咬着?筷子头, 莫名其妙:“他到底来干嘛的?”
莲烬轻声道:“照鸿是风起巅少主,也是下一届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他自然是要来打点一下的。”
陆铎玉恍然,随后摇了摇头:“用嘴打点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带盘菜来。”
刚走开没几步的莲燃:“……”
顾胤斜睨他:“这么多菜还不够你吃的?”
陆铎玉从容:“我可以吃不完,但他不能不带。”
陆铎玉出身显贵,父亲是寒江王,是大盛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被封王是因为在先皇夺嫡时有功,又曾救过先皇一命,就封了个寒江王,荣华富贵是有,手?里权利是一点都?没有。寒江王至今未曾娶亲, 陆铎玉也是他从小抱养过来的,他没什么野心, 成?天就是逗逗鸟,养养猫,闲散王爷一个。陆铎玉虽非寒江王亲生,但也是毫无疑义的寒江王世?子,地位尊贵,但也和他爹一样,没实权。因此在盛云帝登基初期组建九万里的时候,他是第一个主动请任的。
寒江王对?这个唯一的养子也是挺宠爱的,给他养的娇惯任性,刚去九万里的时候简直是嚣张跋扈,被金子晚好一顿收拾,这才偃旗息鼓,服服帖帖,虽然这一路给金子晚鞍前马后,那是因为他着?实喜爱自家督主,其实他骨子里依然有些王室作派在。
金子晚突然笑了笑。
顾照鸿侧头,低声问他笑什么。
金子晚放下筷子:“你倒是挺招人喜欢。”
顾照鸿眉眼含笑,放低声音:“他是和尚。”
还腹大腰圆。
就不要吃醋了吧?
金子晚听?出他言外之意,伸脚踩住他的鞋,面不改色:“我有眼睛。”
顾照鸿低笑,觉得?他现在很像那只?小猫被忽略的时候会伸出肉乎乎的爪子盖住他手?的样子,还要把头撇到一边欲盖弥彰。
陆铎玉在旁边大声清嗓子。
顾胤被他烦死?,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喉咙痛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保你明天就失声,不要在这里咳来咳去!”
莲烬被他们逗笑,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一个小沙弥过来,先是对?他们行了个礼,然后对?莲烬说:“阮大人来了。”
阮兰河?
金子晚一怔,没想?到他们认识。
他本来以为官府和江湖门派之间的关系会僵硬一点。
莲烬也是一愣,看了眼金子晚和顾照鸿,有些犹豫,顾照鸿察言观色,道:“我们与阮大人昨日也见了一面,无妨。”
于是他便也点了点头,让小僧人将阮兰河请进来。
阮兰河提着?下摆带着?一个小梨涡就笑着?进来了:“我又来蹭饭——”
下一刻看见了金子晚,话音戛然而止。
金子晚右手?撑着?脸,似笑非笑:“阮大人,好巧。”
阮兰河:“……”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巧。”
他娘的!
阮兰河今天没穿官袍,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衣衫,显得?他越发清秀俏丽,哪里像一个青天大老?爷,分明是一个大户人家里被锦衣玉食养着?的小公?子。
小公?子拱了拱手?:“金督主慢吃,我这就走。”
金子晚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忌讳地将自己视为毒蛇猛兽摆在明面上的人,恶劣的心思一上来,当即便道:“阮大人急什么,坐下来一起吃。”
阮兰河顿了一下,见金子晚似笑非笑,直觉宴无好宴,但又不能直接拂袖而去,只?得?陪笑着?坐了下来,梨涡盛的全是苦涩:“那下官就不推辞了。”
莲烬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示意小僧人再上一副碗筷,又低声说了几道菜让加上来。
素食斋里没有椅子,众人都?是坐在地上的软垫上,前面摆着?桌子。金子晚懒懒地坐在那儿,靠着?顾照鸿,他手?里还捧了一碗顾照鸿塞给他的甜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墨发雪肤,眉如点墨唇如朱砂,眼波流转间具是风情,让阮兰河看的心里一颤,啧啧称奇。
不愧是迷了皇上眼的金督主,名不虚传,世?上再难有如此之姿了,谁看了能不心痒痒。
阮兰河瞥金子晚两眼,扒两口饭,再瞥金子晚两眼,又夹两口菜,像个锯嘴葫芦,只?进不出。
莲烬奇道:“平日里一顿饭不说上个半个时辰都?不是你,今天可真乖觉。”
阮兰河哽住,瞪他一眼继续扒饭。
莲烬笑着?给他夹了两根竹笋。
金子晚的目光在阮兰河和莲烬之间来回?扫视,不明所以地哼笑了一声。
这顿饭给阮兰河吃的如坐针毡,也就刚吃了个半饱就打算告辞,金子晚却出声了:“算一算,阮大人也该换任了吧?”
金督主既发问了,阮兰河只?能把告辞的话咽回?去,老?老?实实:“三?月后。”
金子晚:“调去哪里?”
阮兰河摇头:“调任文书还没有下来,可能会是扬青府。”
扬青府在东南沿海,正?和城所在的繁鸳府在偏北方,虽不是版图斜对?角,但也相去甚远。
“扬青府……”金子晚念道,“有些耳熟。”
陆铎玉提醒:“督主,皇商万里家盘踞在扬青府,扬青府是最富的府了,每年赋税额度都?是榜首。”
金子晚的记忆回?溯了。
扬青府是大盛最富饶的地方,还有皇商坐镇,每年都?没少给京城送钱。
“这么看来,阮大人的政绩做的不错啊,”金子晚捧着?甜汤,“三?年便从小城右迁到富饶大府了。”
名义上,三?年一换应当是平替,但阮兰河本就是殿试探花,皇上若是有意将他派到富饶之地,想?必必然会提拔,金督主这句右迁也没说错。
阮兰河擦擦嘴:“不敢不敢,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金子晚展颜一笑:“那不如阮大人给我好生讲讲,这三?年内你都?做了些什么好职责罢?”
阮兰河:“……”
不是说好的他娘的不查我的政绩吗?!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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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
阮大人:终究是错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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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本糊b来讲,每一个收藏都像我的头发一样弥足珍贵。
珍贵到我给每一个收藏都起了名字。
就比如今天掉的那一个,我就怅然若失
“啊,我的Lucy,你走了。“
第59章
金子晚这一句给阮兰河问傻了。
他放下筷子, 正襟危坐:“下官的公文未曾带来,不如明日将政绩公文送到金督主客栈罢?”
金子晚懒洋洋:“无妨,你就随便挑几件来说。”
阮兰河从善如流:“下官遵命。”
“三月初五,给城里流离失所的人布粥。”
“四月十二, 给王二寡妇家砌墙。”
“八月二十三, 钱老太家的猫走丢了, 带着衙役给老?太太找猫。”
“九月初八,……”
“正月十二, ……”
……
“行了行了, ”金子晚打了个哈欠,“怎么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城官还是衙役?”
“金督主此言差矣, ”阮兰河正色,“百姓的事,怎么能叫小呢?事无大小,都是我们身为父母官应该做的。”
正气凛然, 一看就是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好官。
金子晚被噎住。
顾照鸿憋笑。
阮兰河目光坚定。
金子晚似笑非笑:“我看大盛朝的官员要都有你这觉悟,也不必有?我九万里什?么事了。”
阮兰河谦虚:“过奖了过奖了。”
金子晚:“……”
阮兰河趁热打铁得寸进尺:“不知道督主明日几时离去呢?下官率众衙役去送您一程。”
金子晚:“……”
他狐疑地眯起一双桃花眼:“你为何这么着急地撵着我离开?做什?么亏心事了?”
阮兰河摸了摸鼻子:“督主多?虑了,下官哪里敢呢?”
金督主施施然:“那就好,那我不如多?呆几天。”
阮兰河:“……?!”
鹅黄衣衫的阮大人拱手:“督主, 正和城太小了,虽然民风淳朴,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若是督主多?待几天,怕是只能在客栈床榻上躺着消磨时间了。”
顾照鸿笑吟吟地插话:“那岂不是更好了吗?”
金子晚初时还未明白过来, 撞入顾照鸿促狭的眼里才惊觉他又在含沙射影,忍不住夹了一块豆腐丢进他的碗里:“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阮兰河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和?顾照鸿之间转了两圈, 眼底惊惶。
***
吃过一阵以后,他们又在寺里走了走消食,金督主大方地添了不少香火钱,还当?真上了炷香。
再之后天色微暗,寺外的街道已经有?灯笼点了起来,金子晚和?顾照鸿便起身告辞,莲烬将他们送到正慈寺门口,温声祝他们一路顺风。
顾照鸿谢过他,转头和?顾胤低头说着什?么,此时莲烬又转向了金子晚,意味深长:“庸人自扰,金督主既不是庸人,又何必自找烦扰?”
金子晚一怔。
莲烬低眉敛目,话里有?话,眉心朱砂痣在灯笼映照下越发的鲜红:“世间万物本没有?定数,也无许多定则,只是凡心皆叵测,给自己,也给世人强加了太多枷锁。”
“人活一世,本就该为自己而活。”
莲烬话音刚落,顾照鸿便转过了头来,柔声:“在说什?么?”
金子晚却摇了摇头,展颜一笑:“我想去看夜市小摊。”
他一笑恍若人间最繁盛的富贵牡丹花开,能迷了所有?人的眼。
顾照鸿也不例外,他不止被金子晚晃了眼,还想到面前这个举世无双的人只是他的,这种乱花渐欲的笑只会对他一个人送出,心头便涌出了无穷无尽的爱意与餍足,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刻将他拥入怀中,融入骨血。
但他仍有?着分寸,只是克制着内心的猛兽,幽深着眼,笑着说:“现在就去。”
金子晚歪头看着他,眸中波光潋滟:“就你和?我?”
不知道顾照鸿刚才和?顾胤说了什?么,顾胤此刻拉着不情不愿的陆铎玉就走,后者试图反抗还是被镇压,求助地看了一眼金子晚,发现自家督主眼里只有顾照鸿,更憋气了,折腾两下还是被拉走了。
顾照鸿双目含情,只恨不得将金子晚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就你和?我。”
***
莲烬刚把金子晚和?顾照鸿一行人送走,转身踏进正慈寺正门,就看见阮兰河正揣着手在庭院里笑吟吟地等着他,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衫让他看起来宛如月夜黑幕里不合时宜的一束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