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中的人瑟瑟发抖,嘴唇颤动,可见确实是害怕到极点。他心道幸好自己及时到来,否则真不知母亲会遭遇何种灾祸。
他想到这里,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目光沉沉地朝对面的中年秀士望过去。
丁帆嘴角噙着的笑意慢慢收淡,再也没有装出方才的温柔声音:“好个母子情深的画面,看来本宫今夜来得不是时候了。”
沈喻风怒道:“阁下要双极功,冲着我来就是,何必为难我的母亲?”他一向沉稳内敛,少有伤肝动火的时候,但丁帆欺负他的至亲,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丁帆还没怎么出掌,他就先出了手,配合如意心法,使出阴阳双脉之能,朝着丁帆打去。
因为愤恨于丁帆对自己母亲的无理行径,他出手毫不留情,一拳一掌,招招皆是致人死地的绝招。
丁帆不避不闪,直接接下他的如意双极功。
“好功夫。”丁帆赞叹道。
沈喻风冷冷道:“这就是你们天罗宫心心念念的双极功,如何?丁鬼主是否觉得大开眼界?”
“不错,确实值得。”丁帆道。
两人眼神一冷,皆是心感对手实力强大,不敢大意。
丁帆在接了他一掌之后,开始发起攻势,以轻功围住沈喻风,他与藤瑶一样皆是身法出众之辈,但藤瑶身形灵动轻巧,他却是形如幽魂野鬼,缠绕沈喻风周身,令他一步也动不得。
沈喻风则始终安然自若,在察觉丁帆近身之时,手上忽地一掌凌空劈去。
丁帆“刷”一声飘然一退,被他逃离开去。
在一旁的白沐华看得眼睛都直了,也顾不得哭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两人步法一慢一快,一静一动,错身之际,双双出掌,又斗了一招。
两人各自后退三步,险险战了个平手。
沈喻风颇感讶异,没想到这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竟然功力如此深沛,难怪天罗宫能在短短数年内崛起称雄川蜀。
丁帆则更是暗暗心惊。沈喻风今年不过二十有六,比他整整小了一倍,论武学造诣却不输当时任何高手,假以时日,定是成就无限。
他停下身形,心下暗忖。对方功力深厚,练有双极之能,再继续打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哪怕今夜能将人击败,也难保能全身而退。
想通此处,他忽地足下一点,一路足不沾地,连退数十丈,而后借着脚下力道,直跃上旁边树梢,旋即身影一转,消失在沈喻风母子二人眼前,只留下一道爽朗的笑声:“好后生,我们来日再会!”
笑声飘荡在将要发白的天际间,久久未歇。
第17章 山重水复
沈喻风等到他离开,卸下防备,看向白沐华,她却一直看着丁帆离去的方向,好像呆了一般。
沈喻风又是怜惜又是担忧:“母亲,别担心,人已经走了。”
白沐华依旧恍然未闻,沈喻风又搀上她的臂膀:“我送您回去。”
白沐华被他一碰,才回过神来,对他问道:“你刚才使的那套功法,再给为娘使一遍?”
沈喻风只当她多年隐居清幽,陡一直面刀光剑影,被吓傻了,急忙轻声安慰:“母亲,没事了,人已经走了。”
白沐华却对他理也不理,直接推开他的手,喃喃自语道:“先练阴脉,再练阳脉……”
“母亲?”沈喻风拉住她。
白沐华自顾自说着话,走出六七步后自袖中掏出册子,在月光下翻了几翻,忽而大叫道:“先练阴脉,再练阳脉,不错不错,确实如此!”
她陷入自我意识中,一边说着,一边往城外方向走去。
沈喻风忙拦住她:“母亲,您要去哪?”
白沐华被他一拉,恍然一回神,猛地扯住他袖子,眼里闪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喻风,娘亲知道怎么修炼双极功了!”
接着不管沈喻风作何反应,径自越过他向城外奔去,头也不回道:“我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你走吧,这几个月先不要来烦我。”
“母亲!”沈喻风在后面叫道。
白沐华再也没有回他,揣着册子快步而行。
沈喻风见叫她不应,生怕她又遇上天罗宫之人,一路在后跟随,直护送她到了无定观,看着她平安无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白沐华在目睹沈喻风与丁帆一战之后有所顿悟,匆忙赶回无定观,宣布闭关修炼,苦心研学双极功法。随后跟来的沈喻风被挡在门外,进不了观庙,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离开。
他行行停停,辗转又回到白家庄。
他面对白家庄依旧紧闭的大门,想道:“云敛被天罗宫之人带走,不知究竟如何了,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天罗宫之人既一击不中,应已离开端州城,现下他独身一人,身上又没马匹银两,要如何追赶过去?
想到这里,他提气一跃,直接越过高不可攀的院墙,跳入白家庄内。
白文石对自身性命爱若珍宝,在白家外院筑起高高的院墙,以防窃贼进家,方才白沐华就是因为无法越过院墙而被挡在门外,而沈喻风内功深厚,这一堵高墙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进了白家庄内院,只见四下里草木萧瑟,空无一人。
白家庄人竟然全部躲了起来。
他离开内院,直奔白家庄主院而去,若他所料不差,白文石应是躲在自己房里,守着他的银票与房契。
他进了主院,听到白文石在房里的呼吸声,他刻意放出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白文石房间走去,果然只听那处的气息声越来越粗重。他来到门前,一声“外公”将要脱口,想到白沐华被拒之门外的事情,又将称呼险险收了回去,只敲板道:“我想要一匹马。”
门内的白文石忙道:“在,在,在后院马厩,大侠要多少,自己去牵就是,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沈喻风叹息一声,走之前又向白家庄扫视一番,想来白家人薄情至此,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无奈摇头,就此而去。
他从白家庄牵了一匹马,出了城门,沿着丁帆离去前的方位一路追去,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全亮,他纵马而行,来到一条河边,将马系好,在河边半蹲下身,掬了一手水送到唇边,将脸上面具缓缓揭下。
清澈的河流无声流淌,依稀倒映出他端正俊朗的面容。
他轻轻一笑,将人皮面具信手一抛,直接扔在河里。
如今天罗宫的人已经知道他还没死,再没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休憩半个时辰之后,他再度骑马出发,沿着西南方向一路骑行,到了第二日午后,跟着人群进了遂州。
城门处行人如织,沈喻风牵着马穿梭在人海中,突然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撞进怀里。
他低下头,看到及腰处一个男童在扯着他的衣角。
他一愣,没来得及出声,那男童便将手上的一张白纸递给他。
“有个人叫我拿这个东西给你。”
沈喻风接过,满脸不解。
“他说你一定会在这里出现的。”那男童又道。
沈喻风一头雾水地接过,展开一看,就见白纸上画着一枚铜钱,旁边写着一个歪歪曲曲的“九”字。
纸张皱皱巴巴,字和画都是以煤灰写就,字迹潦草,很显然是从后厨等地匆忙写下然后送出来的。
他还想再问这是什么意思,那男童却已经从他溜走了,他也不去追赶,而是牵着马来到一处城墙边一处面摊,叫了一碗面。
待将面吃完,结账时将白纸递过去,问道:“店家,你知道城里有什么地方是以‘九’开头的吗?”
那面摊老板做了他的生意,收了他的银子,对他的态度十分亲切,瞄了一眼那白纸,笑道:“客官,您要找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九江客栈’,他家招牌就是一个大大的铜钱模样。”说着还连比带划地替他指着客栈的方向。
沈喻风道了一声“多谢”,循着面摊老板所说方位,牵马行去。
走了大半个遂州城,来到店家所指示的“九江”客栈,沈喻风系了缰绳,在店小二的招呼下进了客栈。
“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啊还是吃饭啊?”
他刚吃了一碗面,现下什么都吃不下,只淡淡道:“给我一壶茶水就可以。”
那店小二一下子就摆下脸,没好气道:“嘁,穷光蛋一个。”转而跑去招呼其他人了,对他再也不理。
沈喻风也不在意,他从一进门眼睛就始终盯着西南角落的几桌看。
客栈的那个角落里满满当当挤了十几二十个黑衣人,都是天罗宫门人。
最中间的那张桌子前坐着丁帆、藤瑶、师湛与辟罗熟悉的几张面孔。
而云敛正坐在他们中间。
他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走去,在经过云敛一桌时偷偷扫了一眼,发觉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竟在一夜间消瘦了整整一圈。
沈喻风按兵不动,坐在他们身后的饭桌旁。
只听天罗宫众门人低头吃饭,大气也不敢出,而坐在当中的云敛则始终呆呆坐着,神游物外。
身旁坐着的藤瑶以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云敛颤了一颤,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夹起眼前的饭菜,刚夹起,手指就抖了一下,饭菜重新掉落到盘里。
藤瑶摇了摇头,替他夹起菜来。
云敛低声道:“我来。”
他谢绝藤瑶的好意,坚持自己夹菜,从沈喻风的角度看去,只见到他拿着筷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夹了又掉,掉了又夹,好半天才夹起一片炒蛋花,送到碗里。
沈喻风看得暗暗心惊。云敛所患寒症从小便有,其实并不严重,最多就发作一两天便可康复,但是体虚力滞的症状却要维持整整十天半月的时间。云敛昨夜寒症刚刚发作,不知究竟是如何熬过,又不知他现下状况如何。从他方才夹菜的动作来看,或许情况非常糟糕。
天罗宫门人不敢在丁帆面前出声,辟罗却是没有顾忌,出声骂道:“哼,吃什么吃,饿死最好!活该!”
藤瑶面露不满,“你就不能看在他身体不适的面上饶过他吗?”
辟罗怒道:“他身体不适干老子屁事!早死早解脱不是更好!”
藤瑶道:“十一有过但也有功,他好歹也曾经是我们的同门,为天罗宫立下多年苦功。”
辟罗瞪眼道:“这个小人昨晚用暗器伤了老子,还骗老子说在暗器上下了毒药!他不把老子当同门,凭什么老子要把他当同门!”
“你不是没事了嘛?”
他们这些打打闹闹的举动,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一旁坐着的丁帆,只见他坐在桌前,始终沉思不语。
藤瑶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斟酌着道:“宫主,要将沈喻风引出来,非得靠十一不可。我们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丁帆听藤瑶这句话,只是“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意思,连藤瑶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师湛也道:“鬼主,要杀了十一,至少也要等云家家产清算转移之后,我们才能动手。”
藤瑶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忙道:“是啊,而且现在双极功还没到手,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十一杀了,恐怕后患无穷。”
沈喻风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原来云敛自被天罗宫抓获以来,一直都没有受到惩罚,原是因为昨夜丁帆与沈喻风打了一场,深觉以武力夺取双极功的计划恐难以施行,而在听闻云敛与沈喻风的交情之后,改了计划,决定将云敛带上路,以他引沈喻风现身。
丁帆沉思片刻之后,道:“不错,你们说得不错,先把人留着吧。”
藤瑶终于松了口气,低头又帮云敛夹了道菜:“十一,吃吧。”
云敛则对他们对于如何处置自己的交谈内容置若罔闻,始终频频望向门口,脸上神情焦灼又茫然。
等吃了饭,天罗宫众人结账而去,沈喻风放下茶钱,牵了马儿,也跟了上去。
天罗宫一行十来人出了城门,又往西北方行去,沈喻风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借着树荫与路过行人隐藏踪迹,研究着最好的下手时机。
这日又来到一个市镇,天罗宫众人进了市镇,缓下前进步伐,沿路采办一些干粮马匹,没有在镇上落脚休憩,而是直接出了城。
沈喻风始终暗中紧跟他们不放,来到一处野外。
这里的野外没有高山密林,只有一大片空旷无边的草丛,沈喻风无法再隐藏行迹,又唯恐将人跟丢,只好现出行迹,慢悠悠地驱赶着马儿,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面上若无其事,实则暗暗观察天罗宫众人的举动。
天罗宫众人好像真把他当做同路人一般,他的突然现身倒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师湛回头瞧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眼去。
行了半日,行到一处山间小路前,只见天罗宫众人停了下来。师湛突然回转马身,对沈喻风遥遥道:“阁下跟了我们到这里,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罗宫众人闻言都齐齐调转马头,直面着沈喻风,云敛也在这时候回过身,看到沈喻风的那一瞬间,他神色倏变。
沈喻风先是一怔,担心着是不是自己露出什么马脚,被天罗宫众人发觉,随即又想起先前在与天罗宫众人打交道的那几天里他都带着李涵的脸,而现下他恢复本来面貌,除了云敛之外,其余人自然都不认得他。他放下心来,微微躬身道:“恰好同路罢了。”
师湛却看着他,眼神深意十足,道:“这条道路是前往天罗宫的唯一入口,从山间小路上去,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天罗宫,阁下也是去天罗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