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怜羞赧地笑了下。
沈喻风点点头,越过她径直走向外面的大道,走出几步,发现红怜还留在原地看着他。
“有事吗?”他停住脚步。
“没什么,沈大哥,”红怜轻轻摇头,只是笑道,“一路保重。”
沈喻风也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道:“保重。”
他并非不解风情的莽汉,这姑娘对他的心意他看在眼里,可惜一个心系他人,一个将要嫁为人妇,再多纠缠都是不该的。
赵凛怀说得对,为了红怜好,还是早走为妙。
***
走出自在城之后,他循着东南方向走去——那是如意山庄的方向,按照当前行速,不到五天便可回到暌违已久的家。
过了大半日,到了午时,才终于走出那片深林,他绕着山间小路,绕过一处山脚,目光一瞥,却看到草丛里坐着一个人。
他顿住脚步。
草丛里那人一身白袍,正面对着他举起酒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沈庄主,这么急着赶路,不妨来喝上一杯啊。”
这人不仅莫名出现在此地,竟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摆了一张长几,几上摆放着一樽酒壶与两只白玉酒杯。
沈喻风环顾四周,发现柳含烟与其他人并不在这里,窦疑之心顿生,又将目光收回放在那人身上。
云敛嗤的一下笑出声:“沈庄主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是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沈喻风抿着唇:“我还以为你早就回长安了。”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说罢,什么事?”沈喻风来到长几另一边坐下,看他又要耍什么心机。
“就不能是专门找你喝酒吗?”云敛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而后倒了一杯酒,递到沈喻风眼前。
沈喻风正正看着他的面容,伸手接过酒杯,却只是拿在手里,没往唇边送去。
云敛垂下眼,幽幽道:“喻风,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害你之心。”
“我信。”沈喻风淡淡点头。
“既然信,为何不喝?”
“不是我不敢喝,”沈喻风看着手上那杯酒,不禁自嘲道,“实在是,当日的惨痛经历,记忆尤新啊。”
云敛也不介意,直接信手一伸,夺过他手中杯,将头高高昂起,把那杯酒喝了大半口。
“如何?”他喝了酒,重新望向沈喻风。
沈喻风“嗯”了一声,重新接过来,就着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喝完酒,将酒杯放下,他问道:“什么时候回长安?”
云敛却道:“谁说我要回长安?”
沈喻风皱眉道:“你拿了幻海云图,难道不该立马回去把东西上交给六王爷吗?”
云敛道:“幻海云图上所载秘术才刚刚破解出一半呢,这么急着拿回去干嘛?”
“哦?”沈喻风略感讶异,“这么快就破解出来了?”
这幻海云图载有徐福长生秘术的传闻传了几千年,也没几个人能解出上面奥秘,没想到云敛竟然动作这么快,在拿到手的这几天时间,就把幻海之谜解开了一半。
“是啊,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吗?”云敛哂道,“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告诉你也无妨,拿到幻海云图之后,我这几天雇了人连夜帮我破解秘术,有了一点点小进展。”他说着一边眉毛又高高扬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小得意。
“那幻海云图上所记载的根本不算什么奇珍异宝或是修炼之术,原来不过就是一些所谓药草罢了,而且刚巧的是,第一味药草正好就在自在城附近,所以我才留在这里。”
沈喻风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他听了这个答案,竟觉得有些意外的舒坦。云敛需要留在自在城解开幻海云图之谜,就说明他暂时不会离开。
既然人还没离开,有些问题就该早点问清楚,他不由开口:“其实——”
“什么?”
“昨天你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沈喻风定定看着他:“你既然是为了幻海云图才来自在城,为何当夜又要阻止我救赵凛怀?”
云敛忍不住抿嘴一笑,却是回道:“喻风,原来你不懂吗?”
沈喻风一愣。
该懂什么?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云敛在介意什么吗?
云敛见他愣住,又忽地笑道:“算了,不懂也好,有些关系本就是不该发生的。”
沈喻风默然无言,也没有了再问下去的打算。
云敛笑着看着他,又说道:“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在喝酒。”
沈喻风举杯的动作顿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如意山庄,当年云敛被沈星洲带到山庄养病,两人由此结识,成为至交好友。但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在干嘛?
难道真的是在喝酒?
“你那时候就只比我高一点点,力气却比一头牛还可怕,直接把我拽到了后院的杏花林,偷偷摸摸地挖了几坛酒出来,说是跟我一见如故,非得拉着我一起喝。”
“我推辞不喝,你就说喝了你的酒,病能好得快些。”
“哈哈,难为你还记得。”沈喻风苦笑几声,他一直以为这些幼时的顽劣事迹无足轻重,从来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对方原来一直记得,还记得这么深。
“怎么会忘记呢?”云敛深深地望着他,低声道,“那是我活到十三岁,第一次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喻风,我那时是真的以为,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的。”
“现在也还是。”沈喻风正色道。
云敛嘴角不着痕迹地提起,似是很不屑:“是吗?”
他只回了这么不冷不淡的一句,让沈喻风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小壶酒分量一般,不到片刻便已见底。云敛将最后的残酒一口气喝干,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过两天再来找你。”就此站直起来,朝着山道上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又蓦地开口:“喻风。”
“什么?”沈喻风下意识回道。
云敛背对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我来日做了些什么,你要相信,我始终没有害你之心。”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沈喻风听得多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此目送云敛走下山去。
第38章 割袍断义
沈喻风喝了这一顿食不知味的酒,谈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等云敛离开后,他慢慢走下山去,沿着如意山庄方向走出深林,又走了大半日,来到一条平坦的大路上。
站在原地随意地看了看,发现这条路有些许熟悉——他几年前外出游历时常走这条路,对这里还有一定印象。
他还隐隐记得,这附近的小镇上有一家客栈,他从前游历江湖时候路过这处小镇,帮店家处置过几个地痞无赖,那店家对他感恩戴德得很,每次他经过这处镇,店家都一定求着他多留点时日,好让他们多点时间招待恩人。
也不知道几年过去了,那客栈是否还开着?店家还有没有再受到恶人骚扰?
想到这里,大步一跨,穿过大路,朝着小镇方向行去。
***
正是晌午时分,那小镇人来人往,行人纷至,沈喻风越过人海,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栈前,走了进去。
因为正巧是大中午,店里挤挤攘攘地坐满了吃饭的人,连走道地方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沈喻风无处下脚,又不想惊扰他人进食,站在门帘处,茫然举目四望。
这客栈的主人姓马,已经六十来岁,白发苍苍,精神却极为矍铄,正坐在人群后的柜台上算着账,抬头见到沈喻风,他浑浊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
“沈爷!”他高声大叫起来。
沈喻风在门边微笑道:“马老板,您的生意可是越发的好了。”
马老板老迈的身子从人群中挪过来,虽是老态龙钟,脚步却来得极快,显得尤为激动一般,来到沈喻风面前躬身哈腰道:“沈爷,好久不见,这边请。”
沈喻风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来到角落的一处空位子坐下。
放眼望去,只见客栈内挤满了三教九流的人,人声嘈杂,吆声四起,不过一个闹事的人也没有,人人安享佳肴,连光着膀子的彪型大汗都客客气气地结了账钱才离开。
见到这番与几年前全然不同的太平形势,沈喻风就放了大半个心,坐了一会儿,被众人狼吞虎咽的馋劲儿勾得起了食欲,加上确实大半天没吃东西了,现下饥肠辘辘,急需进食,但也不想吃白食,他向马老板道明来意,说自己身上没钱,可能需要打个欠条。
那马老板当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沈爷客气了,您是我们店里的大恩人,别说一顿饭,你要什么吃的喝的我们都给你送上来!”
说着不待沈喻风拒绝,急忙喊了店小二送上好酒好菜,又坐下听沈喻风说了近日来的见闻,待知道沈喻风只是刚巧路过,身上没有急需去办的要事,便拉着他的衣袖,一定要他在客栈住下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招待一阵子。
沈喻风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答应马老板请求,不过他也不敢白住太多,干脆就向一旁的店小二借来纸墨,写下欠条,交给马老板,才觉得心里好受些,大大方方地就来到马老板为他备下的房间住下。
***
他在此住到了第三天,这天午后,他正在房里运动打坐,突然听到门外马老板的声音:“沈爷,您在吗?”
他睁了眼,应道:“我在。”
“外面有个大汉指名要找您。”
沈喻风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想必是暂住镇上的武林中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又听闻他的名气,要来跟他切磋武艺,或者结交。
他也没有多想,开了门,跟着马老板就出了房间,下了楼。
等到了一楼,看到大门边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高高壮壮,满脸虬髯的汉子。
却是赵凛怀。
他怔了下:“赵大哥?”
他向客栈内外扫了一眼,发觉赵凛怀其实并不只一个人来,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方家兄弟两人。想来应该是赵凛怀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专门找了这两兄弟来帮他找人,而方家兄弟以前常在附近山头打家劫舍,是这一带的山霸王,找他们帮忙,可以说是找对人了。
赵凛怀见他下了楼,迎上来大笑道:“沈兄弟,你住的这个地方可叫我好找啊。”
“你是来找我的?”沈喻风不解问道。
“听说你还没离开,特意来找你叙叙旧。”赵凛怀亲热地拉着他坐下,吩咐店家上了一壶好酒与几碟小菜。
沈喻风满怀疑惑,倒也没有问太多,径自在他对面的座椅上坐下。
然而说是叙旧,拉着沈喻风坐下后,赵凛怀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又开始怃然不语,低着头怔怔看着眼前泛光的桌案,仿佛心事重重一样。
沈喻风对此见怪不怪了,赵凛怀这人身份特殊,又因为身怀着关乎朝廷运势的大秘密,行为处事十分神秘,一贯无法以常理判断之。
只见赵凛怀沉思了片刻,忽地抬起了头,道:“兄弟,我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沈喻风问道:“什么东西?”
赵凛怀挥挥手,向身后的方家兄弟道:“你们先把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方家兄弟应道:“是。”走出客栈,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神色凛然。
沈喻风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免有些好奇,接着便见赵凛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被油纸皮包着的东西,油纸脉络平整,边缘褶皱凛厉深刻,不是贴身深藏已久,绝压不出这样的效果。
而正是这样,才得以隐隐显出里面东西的外观形貌,沈喻风估摸判断下,里面似乎是一本书。
他不明所以地接过,刚要打开一看,确定里面包着的是什么,能让赵凛怀特意跑过来交给他,手指一动,却被赵凛怀拦住:“等今夜婚礼过后,你再打开吧。”
沈喻风只能收起心里的好奇,点头道:“好。”又问道:“红怜姑娘今晚就成亲了?”
赵凛怀叹道:“是啊,有些事,越快越好。”
他交了东西,似乎是完成了一桩大任务一般,始终紧锁的眉头终于松了一下,拍着沈喻风的肩膀,叹息一般道:“兄弟,你是个正人君子,我来中原没有其他朋友,将东西交你保管,我是最放心的。”
沈喻风也不禁失笑。其实他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对那日赵凛怀将他赶走的事情看得越来越淡,心中芥蒂也消散了许多,道:“赵大哥不用说这种客气话,我们结交一场,小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赵凛怀摇头道:“沈兄弟,其实我也不瞒你,这东西危险非常,来中原路上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头。你带在身上,或许会给你招惹上不少麻烦,更甚者可能危及身家性命,你——”他声音带上一丝迟疑,“你若是不愿,现在还回来我也是能理解的。”
沈喻风却是一笑。自如意山庄藏有双极功的事情在江湖上传开后,他遇到过不少磨难,也更懂得身怀至宝招人眼红的道理,如今赵凛怀遭遇与他一样的困境,叫他怎能不感同身受?当下拍着胸脯道:“赵大哥既将东西交给我,就是看重我的为人,男儿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放心,东西我一定帮你妥帖保管!”
赵凛怀双鬓的络腮胡子颤了颤,而后站直起来,朝他深深一躬身:“沈兄弟,此番大恩今生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