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夜对谈
云敛一怔,继而绽开笑容,问道:“交什么?”
沈喻风皱眉道:“少装傻,幻海云图。”
云敛又是笑盈盈道:“喻风,你果然很了解我。”
而后在沈喻风的盯视下,慢悠悠地自袖里取出一本旧本子。
俨然正是施光赫死后下落不明的幻海云图。
沈喻风松开他,冷笑道:“除了你,不会有人抢了东西之后还把人给杀了。”
早上他虽一直维护云敛,但其实他早对施光赫遇害之事看得分明,此事绝对是云敛所为——依照云敛的处事原则来看,如果是他所为,拿了东西之后就该斩草除根,以免事主找上门来。
实际上,施凤亭与公冶明对云敛的问责并非毫无道理,不管是遵从六王爷命令,还是为早日拿到幻海云图,云敛都有杀人夺物的最大嫌疑,但他胆子奇大,在杀了人之后,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厅上,甚至故意跟施凤亭等人对着干,为的就是消除众人对他的怀疑之心。
沈喻风明知他有心演戏,却还是在他拍掌而下的那一瞬间,软了心肠,主动替他化解危机。
“不错,施光赫确实是我杀的,我拿了幻海云图之后,顺便给他送了一剑,省得自在城知道之后找我麻烦。”
沈喻风顿了顿,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跟施凤亭勾结在一起了。”
云敛道:“本来只是普通利益关系,哪有什么长久的合作,哼,”他语气一转,又道,“施凤亭不愿意杀掉施光赫,说要留着人慢慢折磨,没办法,我等不了那么久,只能自己先动手了。”
他一想到白天的事情,仍是忍不住愤愤然道:“施凤亭因为我主动违背合作,所以白天大厅上故意针对我,逼得我只能求死自保,呵呵,真是个卑鄙小人。”
沈喻风冷冷接道:“他是小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目光一凛,将云敛手上的幻海云图一把抢去。
云敛愕然:“你做什么?”
“我要烧了它,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害已。”
云敛没有阻止他,只是幽幽道:“你毁了它,就是在害我。”
沈喻风的动作果然一滞,哑声道:“这就是你宁愿放弃云家少爷的身份,也要投靠六王爷的原因?你向来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为何如今为了一幅幻海云图屡屡使计?”
云敛听他说完,却不回答,只是慢慢坐直了腰,暗夜中只听他低笑了一声。
“喻风,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像小时候一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没想到才分开短短三个月,你就跟一对异邦兄妹结了拜,想来,我们之间也不会是彼此的唯一。”
沈喻风身躯一僵,摇头道:“我跟赵家兄妹一见如故,所以匆忙结拜,你不必想太多。”
“真的是我想太多吗?哈哈。”云敛笑了一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沈喻风听他声音有异,心知他情绪波动得厉害,更急于想知道他的遭遇,问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了半晌,才等来云敛气息平缓,道:“说来也不是大问题,索性就全告诉你吧。”
云敛道:“那日我回到长安不久,便发现云家成为六王爷扩张势力的目标。六王爷的势力找上门来,逼迫我云家投靠朝廷,否则云家家业难保。我没办法,只得屈从,帮六王爷干了不少助纣为虐的事情。”
“这次我来自在城夺取幻海云图也是受了六王爷之命。走前六王爷跟我讲,不折手段,不计后果,只许成功,不许输。他同时以我云家上下三百多条人命作为威胁,我此番若是让你毁掉幻海云图,那这三百多人都将成为六王爷刀下魂。”
“若说以性命相胁也就罢了,云家虽是商贾人家,但向来立足江湖,从不畏惧朝廷施压,大不了拼到最后就是一死而已。可是我这些手下都是有家眷的,要他们送死容易,要他们抛下家里老小却是很难。喻风,你也是当家之人,应当明白我的苦境。”
沈喻风听他三言两语道尽数月来的遭遇,听完心绪难平,稍稍想了会儿,果然又将幻海云图扔还给他。
云敛笑眯眯地收了东西,道:“你今日对我仁义作为,帮我掩盖杀人之事,我自然也要对你投桃报李一番。”
他突然伸手指向黑暗中一个地方:“你去角落看一下。”
沈喻风略微不解,还是遵从意思,走到他所说的木柜旁。
那里用麻布抱着一团东西。
沈喻风掀开麻布一看,只见晦暗的夜色之中,隐隐现出一节荧绿的玉色与一道凛冽剑光。
麻布下赫然放着他离身已久的“明心”剑与“泣骨”笛。
沈喻风十分讶异。这两件武器自当日失手被擒,来到自在城后,就被那群家丁收缴了去。他这几日来都把精力耗费在搭救赵凛怀上,没有机会拿回自己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云敛手上。
云敛道:“我昨夜在后院看到这两件武器,特意去帮你讨了回来。”
“谢了。”沈喻风道了一声谢,背对着云敛,径直拿起离身多日的武器,将它们一一拿起。
云敛则一直盯着他的后背,定定注视着他的举动,直到看到他将一剑一笛都收进背囊中,突然说了一句:“喻风,我可以跟你回如意山庄吗?”
沈喻风动作一顿,不知为什么,竟从他这几个字中听出一种既雀跃又不安的情绪。
他紧抿着唇,片刻之后,哑声道:“那,柳姑娘呢?”
云敛一怔,旋即急声道:“为什么要问起她?跟她有婚约的又不是我!那个真正的云敛早就死了,我凭什么要帮一个死人娶妻?!”
沈喻风陡然喝道:“可现在继承云家的是你,你就必须得承担云敛的责任!”
云敛被他堵得一时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仿佛想回句什么,然而双唇一抿,终究是没有开口。
两人再度默言,久久也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云敛又道:“喻风,你想我娶她吗?”
沈喻风一时哑言。
他想不想,有区别吗?
他能决定别人的婚事吗?
平心而论,他千不甘、万不愿,确实不想让云敛另娶他人,但想是一回事,该不该做又是另一回事,他自小恪守君子之礼,一直认为人应该坦坦荡荡,言而有信,云敛既然定下婚约,就该履行到底。
哪怕他不是真正的云敛,哪怕他早已被掉了包,只要他在世人眼里还是云家少主,他就必须得娶柳含烟。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就能做主的事情。
云敛将他踌躇不言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下明白一切,自嘲一笑,道:“我明白了,是我想多了。”
沈喻风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更不愿再在这间屋子待下去,点头道:“我先走了,幻海云图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云敛却一直没回答,沈喻风没有再迟疑,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忽然又听云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喻风,我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沈喻风稍稍讶异,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你是名门出身的正人君子,父母都是有名的世家名宿,你这一生顺顺遂遂,想要什么东西,想要达成什么目标,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不像我,一切只能靠自己去拼,去抢,就连命运,都无法掌控在自己手里。”
沈喻风顿住脚步。
又听云敛声音凄然,道:“好比你能轻轻松松杀死丁帆,解决天罗宫的野心,而我却只能承受他们这二十年来的操纵,而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我当日曾说过,你有什么困难都该告诉我。”沈喻风哑声道。
云敛反倒笑了:“喻风,我是选择过相信你的。知道吗?在云家遭受六王爷手下围攻的时候,我曾经给如意山庄发过三十三封急函,可惜——”
可惜始终等不来一个沈喻风。
沈喻风只觉声音一阵阵的发哑:“我,我那时不在山庄……”
云敛说的是三个月前的事情。那时他正躲在深山老林,潜心修炼双极功,谁想到,竟然会错过如此重要的事情。
若他知道云家出事,那时哪怕走火入魔也一定会强行破关而出,赶去长安帮助云敛。
然而世事万般无奈,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云敛只是笑道:“晚了,喻风,已经晚了,你有你的赵大哥要救,我也有我的云家要救。我本以为我脱离了天罗宫,从此便是自由身,可我现在才知道,没有足够实力,只能沦为他人摆弄的棋子,像我这种出身的人,只要还活在世上一日,都永远都摆脱不了受制于人的命运。”
沈喻风听到这里,只觉得呼吸难以维持,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在寿宴上见到他的时候,他不肯跟自己打招呼,原来他那时是对自己怀有怨恨的,怨自己没有及时出现,救他出火坑。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上几句安慰人的话,云敛又抢先道:“算了,说这些做什么?我累了,明天还有事要做,你回去吧。”
他哑声道:“你——”
“我说了,我累了。”云敛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喻风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拿着两件失而复得的武器心事重重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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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离别诤言
他回到自己房间,将一剑一笛放在榻边,径自躺下,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仍是觉得难以入眠。他想到云敛这个人,心绪总是无法安定下来,云敛对他的好当然毋庸置疑,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产生错觉——这种好,到底是出于什么情意?
是纯粹的兄弟之情?还是含有其他意思?
方才对方问他是否愿意他娶柳含烟,是真的在意他的想法吗?
云敛对他的情意,与他对云敛的情意,会是同种东西吗?
两人知交多年,向来无话不谈,但有些心里话,作为朋友,是不能说的,说了,要么从此多年夙愿达成,要么从此分道扬镳,连朋友也做不成。
沈喻风不敢走出这一步,除非确定对方也是如他一般的心思。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人,以至于一向洒脱大方的他居然在这种小事上患得患失,既唾弃自己这般优柔寡断,又忍不住细细揣摩对方一言一行的动机。在床上想了许久,心头依旧有如万千迷雾,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始终无法破解,遂决定不再犹豫,等天一亮就去找云敛问话。
然而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就听说云敛带着柳含烟和那群官家护卫走了。
沈喻风在门前怔然站立半天,才接受这一事实。
原来云敛确实如他所言,至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幻海云图而来,如今东西一到手,立马便抛却自在城的一切,回长安覆命去了。
自己昨晚为他想那么多,又好像有点多余了。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云敛当日阻止他去救赵凛怀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次自在城重见,对方身上的谜团又是比上次多了许多,沈喻风千般沉思,万般不解,慢慢来到前厅,看到许多人在张罗着张贴大红喜字与缀挂红绸,此外,人人脸上喜色洋洋,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务。
这伙人居然在置办婚礼所需的物品。
沈喻风抛下心头杂念,走近几步,见到那名三角眼的张管事与其他人在谈着话,话语中的“成亲”二字引起他的注意。
他一怔,拉住一名路过仆从,问道:“成亲?谁?”
那人被他冷不丁扯住衣袖,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认真回道:“是城主和红怜姑娘。”
沈喻风又是一惊。
红怜要嫁给施凤亭了?
怎么这么突然?
不过细细一想,又觉得好像顺理成章一样,这男的年轻俊美,女的灵气娇倩,倒是极为般配的一对。何况从此前多次碰面看来,都可看得出施凤亭十分喜爱红怜,而红怜也仿佛对施凤亭颇有好感。
虽然婚事来得突然,但好歹算是良姻一桩。他大步转身,朝着另一处庭院方向走去,要去找赵凛怀与红怜,向他兄妹道喜,没想到去了他们兄妹院子,却得到仆从的回复,说他们兄妹忙得很,一早就跟施凤亭出城筹办婚礼物资之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喻风只好作罢,在自在城百无聊赖逛了一圈,等到天黑,再去一遍赵家兄妹院子,还不见他们回来,干脆回了自己院子。
刚打坐了片刻,又被公冶明叫了去。
这次两人经过上次师伯侄相认,再见面,就比之前亲近许多,沈喻风来到公冶明房间,只是叫了一声“师伯”。
公冶明淡淡嗯了一声,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却是不禁笑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沈喻风将他当做值得信赖的长辈,便将心头疑虑告知:“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想不通,想不懂。”
“师侄初历江湖,阅历甚浅,遇到一些烦心琐事便难免愁眉不展,这算得上年轻人的通病,不过师侄,”公冶明道,“人生在世,有大忧虑,也有小烦恼,懂得适时开解,才不会越陷越深。”
沈喻风神色一凛,察觉他有意指点,躬身道:“请师伯赐教。”
“师侄,你的功夫远高于一般的江湖人,对武学的造诣甚至远远在我之上,可为何几次交手,总无法将我打败?”
这件事沈喻风自己也想过几次,但他向来只当做是公冶明经验老到,自己见识不足所致。听公冶明这么问,似乎还有其他深层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