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许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被这佘人镇魇住了魂。”宁桓苍白着脸,他未说口,在那些人影中他见到了两张他熟悉地已经再也不能熟悉的脸,肃冼与他宁桓的脸。
为何他们会出现在那些人之中?是错觉吗?那道冰冷的视线仍贴着宁桓的脊背,窥视的目光至今未散去。宁桓连忙拽了拽肃冼的衣袖:“别管了,这里太古怪了,咱……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
“真的没事?”肃冼不放心地垂下眸,双目与宁桓对视了半晌,似乎在确认他面上的平静是认真的。
宁桓不自在地撇过了脸,再一次地催促道:“走吧。”
肃冼望着宁桓一脸心事重重的摸样,也觉查出他语气中的不平常,他回望了眼空荡荡的身后。牌匾上“佘人镇”三字在白雾中渗着妖冶的血色,“吱呀——吱呀——”在无风的当下兀自晃荡了起来。肃冼微微敛眉,就着脚下的树枝随手做了一个记号,在宁桓回望过来的瞬间,拍了拍他的脊背:“走吧。”他说道。
浓雾遮掩着前行的路,二人只能看得清身前几尺远的地方。潮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土腥味,温度似乎又变冷了。鞋底踩在粘腻的湿土之上,不时发出了一声一声“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旷野中荡起无尽的回响。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排排黑色的建筑。
“前面似乎有人家。”宁桓惊喜地道。可激动的情绪随着脚步的靠近戛然而止。黑色的建筑在浓雾中逐变得清晰。
“这……这怎么可能。”宁桓的双眸因不可置信而微微瞪大,他猛地转头望向肃冼,“咱们是又绕回来了吗?”稀薄的雾气无法遮掩牌匾上殷红“佘人镇”三字,那一排排房屋隐现在白雾中,如鬼影般影影绰绰地描出一圈黑色的轮廓。
肃冼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他蹙着眉说道:“这不可能。”半晌,肃冼的目光落在身侧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不对。”他忽地摇了摇头,“消失了。”他说道。“我做过记号,现如今这记号也消失不见了。”
“所以有人跟踪咱们,擦去了记号?”
肃冼眸光暗暗,蹲下了身,寒风卷着清寒,拂起了肃冼脑后长长的马尾,他逆着头顶的光晕,见不着面上的表情。半晌,他微仰头看着宁桓,缓缓地开口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语气微微顿了顿,“这个佘人镇不是咱们之前遇到过的那个佘人镇了。”
宁桓一怔,比起方才宁桓的猜测,这种假设似乎更难以让人接受,宁桓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问道:“那莫不是这里有两个佘人镇?”
“不然这些记号,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方式,破坏它而不留下任何让我发现的破绽。”肃冼弹了弹手上的土,站起了身。
他眸光落向远处,脸色顿时一变,拉过了一脸怔忪的宁桓,匆忙躲进了身侧树丛后。脚步声渐渐响起,不远处传来了人声。
“赵婉娘,我实在不懂,你来此地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赵婉娘,宁桓的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赵婉娘,石室中的那具白骨,她难道没有死?说话的男人又是谁?佘人镇中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宁桓的脑海间冒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我是不会说的,杨琼,每个人来此都有目的。我要做的事与肃锦鑫一样,你不如去问问他。不过,我劝你,趁着轮回盘还没有动,你还有机会退出,这不是你能淌过的浑水。”
那个名叫杨琼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你既然不说,那只能由得我来猜了。你来此莫不是也是为了龙骨?话说,宁王派来的那几人已经死了,你也正好一人吞下功劳。”
“龙骨?”赵婉娘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她忽然大笑了起来,她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是我能找到那东西,我恨不得它能在我面前碎成粉末。”
“你果然不是为了龙骨来的。”
“你方才是在试探我?”赵婉娘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杨琼,我最后劝你一次,这趟水不是你能淌的。”
杨琼沉默了,半晌他忽而道:“你父亲当年进入佘人镇也不是为了龙骨吧。”他眼神定定地望着赵婉娘,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的一闪而逝过的神情,“我听闻他最后的几年一直卧病在床,似乎连地都下了,怎地忽然间兴致起了,要去寻那劳什子的龙骨。”
“他只不过是听说龙骨在能治他腿上的顽疾罢了。”赵婉娘淡淡地回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有一件事不解,希望婉娘能够解惑。我向我江南的朋友打听,他们倒是从未听说,当年的队伍中有个赵姓人在其中,不过若是婉娘的爹真在其中。”杨琼看着她,继续道,“我倒是万分好奇了,婉娘你究竟是姓赵还是姓佘啊?”
“杨琼。”赵婉娘的话几乎是挤出来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杨琼轻笑了一声:“你让我瞒住秘密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婉娘缄默了良久,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不能告诉我来此的目的,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
“我要找到轮回盘的中心,漩涡的中心总是风平浪静的。”
人声渐渐远去,宁桓一脸茫然地望向肃冼:“那两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方才我们都没有发现他们。”
肃冼并未回复,他沉默着,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掩住他眸底的暗色,如波涛汹涌前水面的风平浪静。他缓缓抬起了眼眸,看着宁桓,问道:“宁桓。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宁桓抿了抿唇,一脸不解:“不是因为咱们要回家,在此迷了路吗?”记忆并不是很连贯,宁桓蹙着眉只能约莫说出一个大概。
“那你还记得细节吗?比如咱们是怎么来的,为何会落在荒郊野外连匹马也不见了?”肃冼继续追问道。
宁桓一时怔住了,他面上带着惘然,记忆在那一处却是完全的空白。即便早已察觉出此处的不对劲,但兀地被肃冼点拨出,宁桓的背脊也顿时漫上了一层寒意,“为何会这样。”
肃冼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眸凝望着头顶的光晕:“虽不知咱们为何会在此处,不过若是想要出去,只能先寻到那段失去的记忆了。”
“那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办?”宁桓的睫毛烦乱地颤动着,不远处的那二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肃冼看着宁桓:“不是已经有了线索吗?”他单手捏着宁桓的脸颊,看着他高高撅起的唇畔,忽地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小鸡嘴。”旋即落下了轻轻的一吻,“去找那轮回盘的中心。”
第119章
宁桓怔怔地望着肃冼。
“啧,不过就是亲个嘴,你怎就这点出息了?”肃冼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副极不屑于宁桓那一脸怔忪未瞧见过世面的小摸样。他微撇过头,逆光之处,漫上面颊的绯红之色被完美掩饰了。
宁桓眼梢微红,“肃冼——”宁桓不自然地轻扯了扯肃冼脑后长长的马尾,嘴里嘟囔地轻唤了一声他的名,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眸光闪动了一下。
肃冼轻声“啧”了一声,回眸,他瞥了眼宁桓攥着自己长马尾的手,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宁桓,说了多少次了,别动不动就扯我头发!”
“哦——”宁桓撅了撅嘴,应道。他垂着眸,讪讪地地缩回了手,心虚往衣缝上擦了擦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
“你怎……怎么了?”系住马尾的红绳被肃冼随手顺了下来,重新将那束被宁桓扯松的长发扎紧了。肃冼撇过头,似是漫不经心地朝着一侧的风景望去。
宁桓黑白分明的眼眸缓缓眨了眨,他缄默了半晌,抬眸偷偷觑了肃冼一眼。
“又打什么鬼主意?”那处的风景不过那么回事,肃冼见宁桓半天不言语,诧异的挑了挑眉,垂眸好奇地看向宁桓。
宁桓憋红了脸,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懂不懂什么是亲嘴?”
在肃冼讶异的眸光中,宁桓猛地凑近了身。此情此景原在宁桓脑海中已演练了千万次,它本该是一个极为潇洒的强吻,就好像无数话本子中的那些富家少爷,在故事末向着他心爱的落魄小姐霸道一吻后,最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每逢读及此,宁桓总是一心向往。
可哪知事不从人愿,宁桓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直接撞在了肃冼胸膛上,额头撞上了肃冼的鼻尖。“嘶——”肃冼倒吸了口凉气,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宁桓,是不是有病?”肃冼忍无可忍地低声骂道,“若你嫉妒我这张脸长得比你好,就直说了!”
宁桓涨红了一张脸,怎……怎么会这样……
他哪知晓自己第一次好好的亲吻会变得如此尴尬。宁桓圆溜溜的眼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漆黑的眸内氤氲着一层浓浓的雾气,像是下一秒就如狂风暴雨般嚎哭出了声。
太丢人了……
肃冼见状,骤然一愣,明明是自己撞了鼻子,宁桓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敛着眉,不解地摸了摸宁桓的额头:“这里撞疼了?”他问道。
宁桓使劲地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他话音方落,脑海间兀地想起了在这出闹剧前宁桓的那句话。他勾起嘴角,脸上旋即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落在宁桓眼里简直是气急攻心。
“哼。”宁桓冷哼了一声,他用力推了推肃冼方想起身。却见肃冼伸手一搂,复又将宁桓重新按在了怀里,肃冼扶着宁桓的腰,脸上还带着方才未散尽的戏谑笑容,任凭着他单薄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缱绻的呼吸拂在脸上,宁桓未躲闪,“做什么?”宁桓没好气地道。
“生气了?”他垂着眼眸,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眼前人,他手指轻轻摩挲过他鬓角的发丝,眼光内闪烁着深邃的浓黑,显得格外专注。半晌,他的脸不自然地红了红,似是满不在乎地道:“那……那就让你再试一次罢了。”说着,他缓缓阖上了眼眸。
宁桓一怔,潋滟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肃冼。半晌,他嘴角咧开一抹笑,捧起肃冼的脸挨了上去,唇瓣重重落在一吻:“以后,你就是爷的人啦!”虽没了落魄小姐,他有他的男媳妇儿啊。
心怦怦地跳动,宁桓偷偷抬起了眼眸,眸光正落入那双方睁开的水眸中,晶亮亮的瞳仁中满是自己的倒影。仿佛鹅羽轻扫过心尖,罂粟花散发着甜腻的香,宁桓微微一怔,竟又鬼使神差般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肃冼微微开合的唇畔。
肃冼的身形登时微微一僵。逆光之下,宁桓微阖着眼眸,浓密纤长的睫羽上犹豫晨曦初露落下的一点光晕。黑白分明的眼眸蕴着一丝羞赧,笑睨着肃冼。“哼,就这点出息。”肃冼轻哼了一声,不自然地撇过了头。半晌,他抿了抿嘴唇,又回过了头。他微俯下了身,捧着宁桓的脸浅浅啄了一下:“那你以后也是我的人了。”
……
“那……那个轮回盘究竟是什么?”宁桓垂着脑袋,眼眸心虚地瞥向二人脚下的影子,身子微不可察地朝着另一侧挪了挪。他埋着头,根本不敢抬头朝肃冼望去,嘴里只能磕磕绊绊地小声问道,“还……还有方才那个赵婉娘口中说的‘轮回盘的中心’又会在什么地方?”说完微抿着嘴,偷偷用余光瞅了瞅身侧的肃冼。
除去脸上那抹诡异的绯红为那张一贯清冷的面庞平添一丝艳色外,比起宁桓的无措,肃冼脸上的神色似乎正常许多。“不矜持。”宁桓撅着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半晌,更觉得自己像个小姑娘家一般,索性自暴自弃般地扬起了头。他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向肃冼,眸底淌过一丝愤愤的不满。
肃冼在宁桓看过来的瞬间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他轻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那……那也只能进去瞧瞧了。”
宁桓微撇了撇嘴,抬眸望着薄雾之中头顶上方的那块牌匾,“吱嘎——吱嘎——”牌匾轻轻晃动,如破旧水车般在死寂的雾色中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呻吟。宁桓原本雀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淋漓着血色的“佘人镇”三字像是自深渊探出鬼手兀地扼住了宁桓的咽喉,呼吸因加速的心跳有些微喘,他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二人抬步进入佘人镇,兜兜绕绕,熟悉的场景再次呈现在了二人眼前,像是个逃不出的诅咒。
真的存在两个佘人镇吗?宁桓微微蹙眉,一般的景致令宁桓逐开始怀疑这个猜想。他余光瞥过肃冼缄默的侧脸,心道,会不会是肃冼弄错了?宁桓的心一时间乱得厉害。
佘人镇内,四周只传来二人的脚步声,“哒——哒——”一声一声,在青石板的路边上发出回响。萦绕着佘人镇的白雾渐渐消散,一排排黑屋在在稀薄的雾气中逐露出它们本来的样貌。古老的黑瓦,灰白的墙面,斑驳的壁垣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在腐朽的浮生陈迹中,无人知晓在这个怪诞寥落的古镇中究竟发现过什么故事。
只是身后,宁桓缓缓回眸,在那块“佘人镇”森冷的牌匾后,二人的来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匿了踪迹。
“咱们现在去哪儿?”宁桓望着肃冼,问道。
肃冼看着宁桓,沉默了良久后,开口道:“你说过,你在那个石室里看到过赵婉娘的白骨?”
“那尸骨旁确实留有绣着‘婉娘’二字的锦囊。”宁桓摇了摇头,“我原以为那尸骨的主人就是赵婉娘,可是如今看来,许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