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是由方重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面对店铺里诸多的烦乱事物,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失措,等适应了一段时间,已然成了店里另一位小掌柜。
蔡玄看他聪明伶俐,又颇为好学好问,索性将笔墨分出一些,教他认识一些简单的笔划数字。
店里的熟客们都知道他是方掌柜的小夫郎,别看着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双儿,说话做事却是进退有度,干脆果断的很,等日子久了便有人叫起他“小姜掌柜”,渐渐的变成了大家伙公认的称呼。
方重山收拾好信笺,从药铺里拿了几篮子凉粉,便往火锅店所在的街道上走。
迈过店门前的矮门槛,打眼就瞧见姜然乖乖巧巧的坐在帐台柜子前,捧着他专属的小算盘敲敲打打。
方重山看他一脸严肃的小模样,不由心里一动,冲一旁想要开口招呼的跑堂伙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走到柜子边上,清了清嗓,故意压低了声量道:“小姜掌柜,给我这一桌结账咯!”
还在专心敲着算盘的姜然应声抬头,一对小酒窝甜甜软软,温声答应:“好嘞,您几桌的呀?”
等看清眼前问价的人原来是方重山后,姜然先是猛地吃了一惊,而后酒窝笑得更深,伸手戳一戳方重山的肩膀,半羞半嗔的埋怨:“重山大哥,好端端的,你干什么要来捉弄我?”
方重山顺势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坐在一条长凳上,伸手随意翻了几页后,笑着问道:“听说你最近和蔡玄神医学算账,我就想着要过来考察一下。”
一提起这桩事情,姜然的神色瞬间变得得意起来,眉飞色舞的摇着手里的小算盘,讲的头头是道。
方重山认真的听着,又开口问了几句,颇为满意的点头,抬手碰碰小双儿的耳朵尖,感叹道:“就算是放眼整个繁阳城,只怕都找不着像你这般聪明的人了!”
他夸得十分认真,以至于小双儿忍不住悄悄红了脸,抿着嘴,小小声的谦虚:“都是蔡玄神医教的好!”
俩人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阵子,方重山忽然迟疑地止住了话头,从衣兜里掏出折叠好了的信件,递给姜然看。
小双儿这段时间虽然跟着蔡玄神医学习读书识字,但到底只是起步阶段,盯着葛财神洋洋洒洒的字迹犹如望见了天书,不由一阵发懵。
方重山见状,赶紧解释道:“这是葛财神的来信,邀请我到都城去的。”
姜然低呼一声,眼底的惊喜几乎要溢满出来,他高兴的弯弯眉眼,笑呵呵的说道:“能到都城里去呢!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重山大哥,你可真厉害!”
方重山看他傻乎乎的高兴劲,爱怜的摸了摸他头上翘起的一撮呆毛,轻声询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姜然皮这话问的蒙住,迷惘的眨巴眨巴眼,呆愣愣的跟着复读了一遍:“怎么想?”
“自然是替重山大哥高兴呀!都城诶!那可是比繁阳城还要大上许多许多的地方,我听人说,都城里住着的人过的可是神仙日子,据说一个个都能穿着丝绸衣裳、天天吃肉的!”
原来在小双儿的心目中,所谓的神仙就是这么好满足的吗?
小家伙简单朴素的发言惹得方重山噗嗤一笑,颇为无奈的低头,伸手一点姜然的小脑瓜子:“你啊!”
“我是想问问你的意见,问你愿不愿意与我一道上都城去。”
姜然原本还在想着,重山大哥要到都城里去,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面,心里正强忍着酸涩,猛然间听到这话,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都城去?”小双儿激动的声音都有些破碎,惊得一边过路的客人好奇的望过来,姜然见状赶紧压低了声线,一脸紧张的追问:“我也可以上都城去吗?”
“可我只是个小双儿啊!”
方重山听着不由心生怜爱,耐心的劝解道:“小双儿又如何?”
“我的夫郎明明这么优秀,既能持家又能算账,抵得过寻常十几个汉子呢!”
重山大哥毫不吝啬的夸奖叫姜然心里美滋滋的发甜,但他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自信,嗫嚅着唇瓣含混不清的吐露心思:“可是……你这次是要去做大生意的,带我一个小双儿,只怕不吉利。”
与叶先生先前讲的别无二差,这话方重山早就已经听腻了,他难得轻狂地笑了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哪里有什么不吉利的?”
姜然脸上依旧是一片犹豫的神色,方重山知道小双儿皮苛待多年,有些观念早就已经根深蒂固,索性不再多劝,只是半开玩笑似地同他说道:“与其说是不吉利,反倒不如说你是我的小福星。”
他慢慢说着,又耍起了从前惯用的手段,故意扮出一副可怜相,惨兮兮地望着小双儿道:“而且,我是不大愿意孤身一人到都城去的,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有小夫郎陪……你忍心看我孤孤零零吗?”
姜然果然心软,反复斟酌了片刻后,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方重山与姜然既然做了决定,很快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葛财神在信里提及,说是要方重山带着草药一并到都城里去,姜村里的几亩药田早在好几天前便已经开始着手收割了。
山煎与石桃仙已经生长的成熟,一个个枝叶肥厚,虽然不算什么稀罕草药,但品相却是极佳的,而且收割的要求并不苛刻,方重山在城里雇了几个闲散汉子,给了几枚铜板两顿饭钱,便买的汉子们死心塌地的帮忙,没费多久功夫就给收拾好了。
小两口子日常的用具少,雇一辆熟路的马车,简单收拾收拾,反倒是成筐成筐安置好的草药最占地方。
方重山与姜然日常里代步,做的最多的便是小毛驴,晃晃悠悠的不稳当,如今奢侈一把,坐上了马车,没见过世面的小两口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透着一股新鲜劲儿。
在大安国,马车是一样稀罕物件,除去一些有闲情的富贵人家,一向是用来走长途的,方重山雇来的这一辆,是叶先生托熟人疏通关系才请来的,据说是整个繁阳城内最好的马种,不仅耐力久,而且跑起路来颇为稳当。
赶马车的是个外向爽朗的中年汉子,姓杨,别人都称呼他叫杨师傅,一瞅见方重山便咧着嘴笑:“好小子,年纪轻轻的竟然都要到都城里发展了!”
接着便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好夸,把向来厚脸皮的方重山听的都有些脸颊发烫,一个劲的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位杨师傅一身的赶车本事,因为走南闯北的缘故,见过的世面多,眼界也要更开阔一些,看方重山要带着小夫郎一道上都城去,也只是短暂的疑惑了片刻,他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并没有多吱声。
方重山带着小双儿一道上马车去,蔡玄神医和叶先生一齐站在马车边上眼巴巴的往车上瞧,两个人一把年纪,孤寡了大半辈子,倒是难得的体会了一次送儿辈出门的酸涩滋味。
“我已经与方家人递了话,你且放心,有我在总会多关照一些的。”叶先生一说起话来。就容易犯起啰里啰嗦的毛病,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熟悉的嘱托,“路途遥远,千万记得走官道,莫要忘了给我们递信,时时记得报平安……”
蔡玄不耐烦听他老生常谈的腔调,倒是干净利索的冲方重山一摆手,做出一副厌烦的姿态来,“好了,快一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好小子,到都城去好好干,可别给我跌了脸面!”
第66章 六十六只萌夫郎
虽说平日里嬉笑打闹,但这两位都是方重山打从心底敬重的长辈,如今将要远行,一时间心里难免生出些许难过。
向来敏感多思的小双儿更是如此,姜然一双亮亮的眼睛雾蒙蒙的拢着一汪泪,揪住蔡玄神医半边袖子,依依不舍的道别:“等回家来,我再听先生讲课!”
明明方重山才是蔡玄神医的学徒,反倒是姜然跟在蔡玄身边学习的时候更多。
蔡玄也偏疼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双儿,难得生出了怜爱的心思,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路途艰难,可千万别苦了自己!”
转头又朝方重山吼道:“既然决定带他去,可要好生照顾他,否则等他日回来我定叫你好看!”
不等方重山回答,牵着马绳坐在车头的杨师傅终于听得不耐烦了,一翻白眼,忙忙躁躁的吼了一句:“好了好了,废话就甭说那么多了!”
“再这么十八相送下午,只怕等天黑的时候我们都赶不到下一个站点!”
杨师傅既然开口说了这话,蔡玄和叶先生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赶忙让开道来。
就是见杨师傅轻巧的一勒马绳,低低地喝了一声,高大英俊的马很快晃了晃马尾,应声而动,灵巧的迈开步子,沿着官道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决定离开之前,方重山已经粗略的看过了一些路线图,知道从繁阳城到京都去,陆路水路都行得通,相比较而言走水路的价钱要便宜不少,只是水路颠簸,他忧心姜然受不住,故而和杨师傅谈定,要一路坐着马车到京都去。
姜然久不出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兴高采烈的冲方重山笑笑闹闹后,便忍不住撩开窗帘,趴在窗门上往外面瞧。
风云药铺归属于繁阳城黄金的中心地带,马车需要先跨过穿城的道路出城,才能直上官道。
刚开始的时候窗外还是熟悉的街景,偶尔还能碰见几个常到火锅店里吃饭的熟客,等马车渐渐跑得远了,人也便渐渐少了许多,远离了城中心的热闹,慢慢冷清了下来。
杨师傅走惯了这条路,倒是兴致勃勃地回头,同一脸好奇的小双儿介绍:“这叫离阳路,取的是离别繁阳城的俗意,咱们沿着这条道一路走上四五个时辰,大约就可以上官道了。”
大约是因为远离市中心、又是一大清早的缘故,此时的离阳路还是比较寂寥的,除了偶尔一两辆被马车风风火火落下的驴车与牛车以外,再见不到其他的人与物了。
姜然兴致高涨,一度涨红着小脸想要爬到马背上去,把方重山吓的一跳,赶紧伸手拦住,故意板着一张脸训斥:“万一惊怒了马,从马上摔下去可怎么办?”
小双儿从来没有被他用这样的语气凶过,一时间吓得愣住,等反应过来后,知道方重山这时过于担心自己,不觉有些心虚,颇为小媳妇儿的将身子蜷成一小团,委屈巴巴的道歉:“下次不、不敢了。”
方重山最是拿卖可怜的姜然没脾气,原本还有着一肚子的教训话要说,这会儿倒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师傅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从旁劝解道:“小后生莫怕,有我这老师傅在呢,我这小马仔子可乖巧了!乱不了,乱不了!”
方重山从来没有坐过马车,同样觉得新鲜,但勉强还能稳重自持,他一手揽过小双儿的肩膀,软下声音与小双儿说道:“等到了驿站,可以安顿马匹稍作歇息的时候,你再同马儿玩吧,路上太危险了!”
姜然难得任性一把,心里尚且有几分心虚,含含混混的应付了两句,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马匹哒哒哒的往前走,沿途两路的风光,刚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新鲜,等看的久了也不觉厌烦起来。
小双儿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一阵闹腾过后渐渐的觉得疲惫,他先是小幅度地靠在方重山的旁边,等沉重的困意漫上眼帘,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方重山怕惊动了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等确认小家伙睡着了,小心翼翼的调整好坐姿,好让姜然睡得更舒坦一些。
或许是因为疲倦和劳累的缘故,马车颠簸来颠簸去,就连方重山都有些撑不住,很快也迷迷糊糊的合上眼,居然就这么靠坐着睡着了。
一直到大嗓门的杨师傅高声的喊了一句什么,方重山与姜然这才恍然间惊醒,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天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暗淡了下来,昏黄色的彩霞浸染了大半个天空。
杨师傅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方重山与姜然醒了,乐呵呵的抬手招呼道:“快下来吧,已经到驿站了。”
方重山扶着姜然从马车上下来,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就这样睡过了官道,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口。
在大安国,驿站的地位相当特殊,它连接着一个又一个官道,是国内交通与商贸的命脉所在,往来的书信与去往他乡贩卖的商人们都从此而经过,也由此发展出了生机勃勃的驿站文化。
驿站口,是一种类似于客栈的存在,为那些来往奔波的商人们和传递信件的人们提供歇息的场所。
杨师傅带方重山俩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出繁阳城后,官道上的第一个驿站口,或许是因为人流量不大的缘故,这个驿站口建立的相当寒碜与破旧。
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坐在门口的草棚下喝茶,杨师傅爱怜地抚了抚奔波一路的马儿,同驿站口内出门来迎接的跑堂小弟招呼道:“来一些好的草料,填填我好兄弟的肚子!”
跑堂小弟殷勤的哎了一声,噔噔噔地跑过来牵马。
方重山牵着姜然,俩人初次出远门,瞧什么都新奇的很,一个劲的左看看右瞅瞅,以至于一旁喝茶的一位商人模样的汉子“噗嗤”冷笑一声,故意放大了音量,嘲弄的说道:“哪里来的乡巴佬?”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
小双儿被他气得不行,反倒是方重山心态平和的很,温声宽慰的同时,不卑不亢的笑着回应一声:“乡巴佬有什么不好的?说明咱们是从乡里来的,总归是有根可循的人,哪像漂泊孤儿,反倒是看起来可可怜怜,活的还比不上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