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叶先生反倒是最为镇静的那一个,他算是风云药铺里的话事人,见过的场面不知凡几,一上来,便摆足了气势,张口问衙役道:“你是从官府来的?”
“我怎么偏偏瞧着你眼生的很?”
“莫不是从哪里来招摇撞骗的?”
这一句话惊得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衙役与韩父一身冷汗。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说我们是招摇撞骗?”
“我可告诉你,我这位亲戚可是最得官府大人看重的衙役,他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叫你们有好果子吃!”
韩父不认得叶先生,能强撑着与之对峙,方重山对叶先生却是知根知底的。
他深知,叶先生主持着风云药铺里的日常生计,打点官府,疏通人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如今既然会开口质问,一定是有其中道理的。
果然,不等韩父继续说话,叶先生先生冷冷的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来回踱了两步,轻声说道:“那倒是赶巧了。”
“我与你口中所说的官府里的大人算得上是酒桌上的朋友,闲来无事总会约出去喝上一壶,怎么从来不曾见过这位小兄弟?”
这一回,不仅是叶先生神色冷冽,就连方重山目光里都充满了怀疑。
方重山与叶先生共事颇久,俩人早就已经有了默契,“重山虽然只是乡野村夫,但多少也懂得假冒官府,欺瞒百姓的罪状,韩先生,不论怎么说你也是见过世面的汉子,怎么如此糊涂?”
韩父目光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却依旧不死心的还想要狡辩。
“你可知道这位老先生是谁?”方重山悠悠哉哉地指着叶先生,不紧不慢的说道,“他是风云药铺里主持说话的叶先生,平日里和官府多有往来。”
“……”
这一回不仅仅是韩父,就连那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汉子脸色都一齐变了,与极少进城里去的方家人不同,韩父对繁阳城了解的稍深一些,风云药铺与叶先生的名头,他还是知道的。
假衙役诚惶诚恐的青了脸色,一扫先前威风的气概,就连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是小人有眼无珠!”
着急忙慌的将身上穿着的劣质假官服扒下来,假衙役抬手指着韩父,高声的辩白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不要怨我!”
“是韩家,是韩家拿五个铜板要我来假扮官府的人,说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我一时财迷心窍,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这人的临阵倒戈把韩父气得不由浑身发抖。
在河歇村里,韩家算得上是富裕人家,又因为家里有一个不知什么姓名却在繁阳城里做大生意的商人亲戚,所以很得村里人敬重。
但各家皆有各家的苦处,韩家喜欢把做生意的亲戚挂在嘴边,津津有味的同村里人炫耀,可实际上,所谓只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远房亲戚。
韩父在方重山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去生了老半天的闷气,他既开口放了话说在城里有人、要让方家吃不了兜着走,但又实在拉不下面子去求个不常常联系的远房亲戚,辗转反侧,才想出了雇人假扮衙役,恐吓方家的馊主意来。
原本以为方家地地道道的村里人,没见过世面,到时候让假衙役随意找个借口恐吓一番,教训一通,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万万没想到,方重山居然把叶先生给带过来了,拙劣的谎言一触即破,彻彻底底的成了个笑话。
方重山抬眼瞧见韩父变换未定的神色,哪里还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呵呵的冷笑一声,“做什么假呢?既然那么想见衙役,咱们现在就去官府里见!”
韩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的一方,听得方重山的话,不由浑身一哆嗦,“重山……”他艰难的张口,难得的说了几句软话,“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要闹到官府上去?”
“这桩事情确实是韩伯父做的不对,伯父给你赔礼道歉,我们之间是有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方重山听着他哀求的语气,更是多了几分鄙夷与不屑,正要开口,一旁忍了许久的方笛早在他前面愤然出声,恨恨的骂道:“误会?”
“好一个误会!”
“要不是重山回来,只怕你早就伙同你身边这个假衙役把我们一通教训了!你脸盘子倒是比家里的盆还大!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你先前可是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们家一人五十大板!”
“还说,若是不想挨打,就私了,只有给银子,才算两清!不单单是我听着,这里两位乡亲也都听着呢!”方笛抬手一指站在不远处双手交于胸前,一脸吃瓜看热闹的林峰与蒋大叔。
两个汉子机灵的很,顺势应声道:“说的对,我们可都听得明白呢!”
“到时候,官府老爷面前,我俩都能作证!”
寥寥的几句对话,让韩父脸色瞬间蒙上一层绝望的灰色,短暂的沉默之后,韩父依旧不放弃的试图做挣扎,“我们韩家在繁阳城里可是有人撑腰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叶先生听着这话,只觉得可笑,老神在在的反问道:“繁阳城里的大人物哪一个是我不认识的?”
“来来来,你把可以给你撑腰的那人姓名报上来,不用你去请,我亲自给你找来!”
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韩父终于绷不住情绪,色厉声茬的高声喝道:“是繁阳城中的富商!”
“说出来只怕要吓死你,徐仁有!繁阳城里最大的那间客栈知道吧?就是他开的!我可是他亲戚!”
韩父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方重山与叶先生相视对望了一眼,没忍住大笑一声,等笑得够了,手掌一合道:“原来所谓的靠山,是徐掌柜啊!”
叶先生更是连连摇头,“我和徐仁有是多年的酒友,他家我也是时时上门去的,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说不准,又是拿瞎话蒙骗我们,即使不是,恐怕也只是个沾亲带故的边角关系,翻不了什么水花的。”
叶先生说的字字句句都踩在韩父心口上,叫他一时间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原来只不过是个无能的小丑罢了,再纠缠下去反倒没什么意思…
方重山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思索片刻后,直截了当的开口说:“罢了,我也不为难你。”
“你给我做个保证,再不许打扰我家人,不许出现在我方家人眼前,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如何?”
狼狈不堪的韩父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连忙点头,一叠声的答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一桩闹剧到此算是彻底落幕了。
小平安被拘束在家里,一看见方重山进门来,立刻欢欢喜喜的扑上来抱大腿,小孩天性好奇,嘴里嚷嚷着:“真想重山叔叔啊!”的同时,还没忘记抬眼偷看一脸花白胡子的叶先生。
叶先生孤寡了大半辈子,最是喜欢与小孩玩耍,更不要说小平安乖乖巧巧,他忍不住欣慰地叹息一声,冲方重山说道:“幸好没叫韩家得逞,否则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么个好孩子?”
等方家的事情彻底终了,方重山很快便回到了繁阳城,他现在既是风云药铺里的学徒又是火锅店里的小老板,日日往来两家店铺之间,身份颇多事物繁忙,几乎少有休息的闲暇。
姜然心疼他,干脆将制作泡椒与凉粉的活计全都分担下来,时不时还跟着后厨的老人们学着煲汤做饭,摩拳擦掌,势必要喂好自家丈夫。
小双儿做饭的手艺突飞猛进,以至于方重山虽然辛苦,但依旧精神抖擞。
热火朝天的忙活了几日后,风云药铺里接到了一封书信,指名道姓的说是给方重山的来信。
叶先生一看书信的来处是京城,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将信封递给方重山的时候,还乐滋滋的打趣调侃道:“京城里来的信,我估计这是葛财神写来的,只怕是要你上都城去咯!”
方重山一面拆信纸,一面笑着回话:“叶先生就知道拿我玩笑!”
“葛财神那可是个大忙人,能偶尔寄封信回来问讯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怎么可能会特意来信要我去……”
方重山一面说着,一面展开信件,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叶先生赶忙凑过去,飞快的扫了一眼墨字,“哎呀”一声,猛一拍大腿,乐淘淘的揪着花胡子傻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果真是邀请你去京城的吧!”
葛财神的来信极短,只是寥寥几句,无非是询问方重山的药田。近况如何,末尾留了短短一句话,说是诚邀方重山带着草药一道上京城去。
叶先生高兴的不得了,猛一拍方重山肩膀,激动的嚷嚷道:“好小子!你这回是出息了!”
“葛财神亲自邀请你去京城,这可是直上青云的大好机会,莫要错过了才是!”
与叶先生的兴奋不同,方重山反倒十分冷静,心里甚至泛起了一丝狐疑。
想他葛财神身居住都城,无论是人脉还是资源都要比小小一个繁阳城强上许多,方重山药田里产出的山煎之类草药虽说品相颇佳,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怎么葛财神会单独来信,要他带草药上都城呢。
叶先生从喜悦的情绪中稍稍冷静了一些,抬眼瞧见方重山正发愁的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不由一怔,开口劝说道:“康庄大道就在脚下,你还想什么呢?”
第65章 六十五只萌夫郎
有叶先生在旁开解,方重山在短暂的沉思过后反倒是慢慢想开了,觉得既然葛财神来信邀请,总归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年轻人总归是想要往外面的世界看看的,更何况方重山早就已经把去都城定做了目标之一。
叶先生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盯着方重山手里头的信件看个不停,忽然开口说道:“财神爷信里定的日期眼看着就要近了,你若是诚心想去,恐怕要早做打算呀!”
方重山顺着叶先生的指点看过去,果真不假,信件从都城往繁阳城以来已经耗费了几天的时日,如今屈指一算,剩下来的也不过短短半个月的行程。
繁阳城虽然不是大安国版图上最为偏僻的地带,但离京都的距离同样不短,若是水路转陆路顺畅的话,满打满算也要用上十几天的时间。
方重山将手上的信封慢慢折好,深吸一口气,郑重的与叶先生说道:“您说的不假,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去都城,哪怕只是见见世面也好。”
叶先生见他想开,顿时松了口气,把手一挥颇为豪气的说道:“做了决定就好,尽管放心,你去都城往来的费用药铺里全给你负责了!公费出行,一般人可享受不到这样的福分!”
“到时候,咱们直接雇一辆马车,要最风□□派的那种,直接一路坐到都城去!”
兴致勃勃的说了一通打算安排后,叶先生猛的噤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小的犹豫了一阵才慢慢吞吞的问道:“对了,姜然还在火锅店里忙活吧?”
“他一个小双儿,母家又靠不住,孤苦伶仃的难得遇见你,想来成家之后你们俩都不曾分别过,这一次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你可要把他的情绪照顾好啊!”
老先生疼爱小双儿,所以才会特意多说了这一句,没想到方重山听了,先是迷惑不解的眨巴眼睛,而后缓缓的开口说:“分别?为什么要分别?”
一句话把叶先生问得一脸懵,“你这不是准备去都城吗……”
说着说着,猛然间反应过来,忍不住一拍大腿,因为力道过重痛得“嘶”叫一声,磕磕巴巴的再三确认:“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要把姜然一道带去?!”
没等方重山回应,叶先生又连忙自顾自的摇头否认:“这怎么能成?哪有小双儿出远门的道理?”
“重山,我知道你做事向来喜欢不按常理,但小双儿与别人不同,在异乡最是容易受人歧视,你可千万不要任性啊!”
方重山在此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算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小双儿难堪的境地。
叶先生苦口婆心的劝道:“况且,你这一趟出去是为着做生意,带姜然一起难免要招人闲话,说不准还要影响你这一趟出门的运势!”
小双儿登不得台面已经是大安国民众共有的认知,很多时候,出于避讳的缘故,都是不允许小双儿跟从的,即使是叶先生极其疼爱姜然也免不了受此影响。
就像独巫山向来不允许小双儿涉足一样,此间的人总是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规矩。
方重山倒是淡定的很,什么小双儿晦气、什么小双儿影响运势,他是一概都不相信的。
他轻轻淡淡的反问叶先生:“您说的这些可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叶先生皮他将了一军,支支吾吾的答:“我大半辈子都没接触过几个双儿……这哪里知道去?!”
“不过,我从前听人说……”
方重山不等他把听来的传闻一一抖落出来,直截了当的开口打断道:“都只是听人说的吗?道听途说来的话有什么可信度呢?”
“人人都说小双儿招灾,可我见到的是一些小双儿勤快能干,能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不仅没招灾,反而叫日子越过越好,叶先生,您放宽心吧,我的小夫郎聪明伶俐,可是天赐给的小福星呢!”
叶先生看他态度实在坚决,心里原本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讲,想一想到底是沉默着没有说出来。
眼看着慢慢就要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方氏火锅店的生意越发的红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