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李岩便要往里面走,当下阻了他,“莫要进去,守在外面便好。”
“可是……”
摆了摆手,缪太师脸上苦笑:“你这痴子,与你说也不懂,若要王爷扒了你一层皮便进去罢。”
李岩心下一敛,“末将不敢。”
缪太师叹息着回首看了看那紧闭着的大门,摇了摇头,人皆有软肋,便是圣明如斯,也勘不破这其间的迷障,罢了,罢了。
哑仆轻轻地摇开了舟楫,水波慢慢地向远处漾去,夜幕底下的水草在月色下依旧清晰可见,柔柔地在水中舒张开来,摇曳着,飘动着,有股欲说还休的宁静,缪太师站在小舟的一端,再度回望着那夜色中孤独的精致别院,心间惆怅,但愿,此番他没有做错。
萧玄衍盯着地上颓靡地跪着的人,余光视及那双半藏在袖管里的血渍斑斑的手,瞳孔猛然放大,但他脸上仍旧没有一丝波澜。
顾清宁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茫然。
“为什么……”
这个没头没尾的为什么让萧玄衍皱了眉头,因着毒物方清不久的缘故,他多多少少仍有些不适,可机敏如他,看着地上那个茫然痛苦无助的少年,当下便想通了关节,眸色一紧:
“出去!”
顾清宁犹自不动,眼睛的泪立刻滚落下来。
萧玄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掀开身上的锦被,下了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清宁,牙根咬的紧紧的:
“出去。”
顾清宁扯着他的衣角站了起来,手上的伤口绽裂,在那月白的里衣上晕染开了一朵血花。
“杀了我……”顾清宁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求你,杀了我。”
萧玄衍脸色黑的厉害,他抓住顾清宁的手,眼中充满了红血丝,指尖上的血沿着顾清宁玉白的手腕流下,淌在萧玄衍的手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烛火幽幽,照耀着屋内的一切。
顾清宁眼中绝望,他近乎哀求,“杀了我……”
萧玄衍闭了闭眼睛,睁开的时候已经是通明,“你休想死。”
将他拦腰一抱,送到那偌大的床榻上。
双手撑在他身侧,萧玄衍如同猛兽盯着自己猎物一般地看着他:“你欠本王的,休想死。”
顾清宁失了气力,闭了眼睛,脸颊早已湿了大片。
“李岩!”
门口很快便被推了进来,李岩早就做好了被叱骂的准备,当场便抱拳跪下了。
梁王并无束发,仅是穿着一件月白的里衣,但那迫人的感觉并无分毫减少,
“本王与你说过什么?”
他声音平稳而冷静,李岩依旧听得冷汗淋漓,为了梁王大业能成,哪怕上刀山下油锅,哪怕惹了梁王不喜,他又有何不能舍,当下认罪磕头,
萧玄衍眼中带着寒星:“看来定远军中是留不住你了。”
此话一出,李岩是惊得魂飞魄散,若是梁王给他任何其他的惩罚,他自甘领受,但他自幼长在定远军中,吃的是梁王府的饭,一辈子已是以梁王马首是瞻,此刻叫他走,叫他如何不胆战心惊,当场死死磕头,
“王爷!末将知错!我不能离开定远军,求王爷莫要赶我走!”
萧玄衍一甩袖子,声音愈是冷酷:“本王就教出了你这等屡屡违抗主命的蠢物么!”
李岩呜咽起来:“王爷,属下知错,愿以死谢罪。”
萧玄衍抽出了他腰上的佩刀丢在地上,那玄铁刀沉得很,当下便在地上发出了匡当的一声,让人心神一震。
李岩愣了愣,他看了看梁王,又看了看地上的刀,颤抖着手捡起了,咬了咬牙,当下便往脖上抹去。
电光火石之间,双手一麻,耳边尖锐的一声,那柄刀早已断成了两截,兀自在地上嗡嗡作响。
李岩心中剧烈跳动。
“记住了么?”萧玄衍垂下眼看他。
李岩心间震动,俯身在地,“末将记住了。”
“定远军中人的命是死在沙场上的,而非自己手上!”萧玄衍看着李岩,“下去,明日去营中领五十军棍!并除了副将之位,降为百夫长!”
五十军棍已是严苛,又是降到百夫长,这自是一个极其严厉的处罚,可一听梁王并没有赶自己走,李岩高兴地与捡了宝似得,当下连连磕头道谢,便下去了。
“慢着!”
李岩恭恭敬敬回头待命。
“给本王拿些金创药来!”
李岩呼吸一顿,余光看了看床上那个少年,不敢怠慢立刻去了。
夜愈是深沉,月色愈是动人。
哑仆们合力抬了装有温水的木桶进来便下去了,萧玄衍除了顾清宁身上那已经脏污的衣服,将之抱进浴桶中,左手将他的双手握了,固定在木桶边沿,不让他碰水,给他用柔滑的绢布将伤口旁的血迹擦拭干净。
整个过程中顾清宁都是双目紧闭的,梁王也不管他,只是沉着脸帮他清洗。
沐浴干净将他抱了起来,用浴袍裹了放在床上。
有些微微的鼻息扑在顾清宁的脸上,他侧了头,躲开他的气息。
手被抬了起来,悉悉索索的,有什么东西撒在手指上,开始有些凉意,但随即剧烈的疼痛袭来,顾清宁呜咽一声,
知道这金创药敷上去会疼,萧玄衍冷冰冰道:“忍着。”
早已疼的麻木了,可是因为方才热水澡的舒柔,那些屏蔽了的疼痛如同洪水卷席当下复又揪扯起来,顾清宁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那满是口子的手指,疼得发起抖来。
耳边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萧玄衍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手上的动作放的温柔了些,轻轻地用洁净的布带一点一点地缠上去,顾清宁听着那厚厚胸膛上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恍惚。
发尾被温水打湿,萧玄衍扯了一旁的软布给他一点一点擦拭,顾清宁浑身赤~裸,如同幼兽一般蜷缩在萧玄衍怀里,烛光摇晃着,那些哑仆早已都被赶了下去了,屋内安静得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顾清宁眼皮愈来愈重,最终静悄悄地在萧玄衍怀里睡着了。
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
萧玄衍将他轻轻放下,将落在颊边的一丝乌发拿开,吻去了那点湿迹。
身下的少年已经十八了,原本有些圆润的身子开始有了些优美的线条出来,白净如同一块巧夺天工的羊脂玉,腰肢很细,抱在怀里很是贴服,他的鼻尖还有些发红,薄薄的眼皮上印着点粉色,长长的睫毛卷翘着,在眼下投了浅浅的一点阴影,让人心间一片柔。
很早便见过他了,那是他的百日宴上,当时太傅夫人产下他便去世,但按照习俗百日宴还是要操办,太傅一脸藏不住的愁苦,连带了这个婴孩也不断的哭,宴席上的官员面面相觑,甚至奶嬷嬷也哄得没了办法,萧玄衍见他哭得那般厉害,忍不住便将他抱了,没成想,刚刚入怀,那婴孩便不哭了,挂着眼泪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原来开始便注定的,是受不得他的眼泪的。
夜色愈发深沉,凉意从外头弥漫进来,那少年有些微微的瑟缩,萧玄衍躺了下去,将他搂进怀里,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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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别院除了一二个哑仆,只剩下萧玄衍与顾清宁二人。
梁王放了话,没有准许,任何人都不得进来的,故而谁也不敢上来添堵,这一方湖上别院,竟犹如一个人间孤岛一般。
梁王在湖畔练剑,一套剑法练下来是矫若惊龙,剑气所去,片片花瓣飘落,合着月色浅浅,洋洋洒洒的,很是飘逸。
他师承少林,后又经高人指点,䌷了点剑法,本来天分就高,如今愈发的精通了。
顾清宁坐在窗前,看着那镜湖月色下的人微微发愣,手指有些微微的麻木,那金创药是顶级的名品,伤口早已愈合得差不多了,那些原本可怖的伤已经只剩下一些淡淡的痕迹了。
这段时间以来,梁王如同给自己休沐似得,待在这湖中别院里已经有三日,但二人的交流并不多,梁王看书练剑,偶尔在书房写了纸条,让信鸽带走。
顾清宁只是静静地待着。
到了晚上的时候,梁王也没有碰他,上了床也是侧了身背对着他睡了,可是偶尔深夜醒来,他又是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了。
两个人谁也没去揭开那些疮疤,好似原本就没有似得。
在这片刻意隔阂的别院里,有着一方平静无比的天地。
第28章 湖中时光
在汐溪别院住了几日后,梁王便将剩下的两个哑仆也给赶走了,就让顾清宁伺候他。
顾清宁细皮嫩肉,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哪里做得来,在连摔了两个陶盅以后,终于颤颤巍巍将一锅煮的半生不熟的粳米粥端上了桌,朝那坐在一边悠闲看书的人道:
“吃吧!”
萧玄衍眼皮抬了起来,将手上的书一丢,无视他有些生恼的模样:“布菜。”
顾清宁咬了下嘴唇,又回那小厨房去,将自己做的那些小菜拿了端盘送上来。
等到那些小菜一一排开,梁王挑了挑眉,
一碟白肉炒藕,原本脆生生的南湖藕片被炒的衰黄,偶有一二泛着黑焦,令人生不起半分食欲,旁边青瓷碗里几块酱菜,亦是切得是参差不齐,大小不一,还有一碟青菜倒是青翠可爱,萧玄衍夹了一根进嘴里,胡生的味儿传来,竟是没炒熟。
小厨房里的物料甚多,但顾清宁都做不来,只挑了看上去最为简单的做,没成想还是不行。
看着萧玄衍放下了筷子,顾清宁原以为他要开始说自己了,却见他只是拿起了玉柄小勺,往自己碗里装了碗粥,便若无其事吃了起来。
顾清宁脸上带了疑惑,自己也吃了一口,当下脸色突变,吐了出来。
那粥里还夹着生,教他如何下咽。
可是萧玄衍吃的是面不改色,如同平日里的吃食一般,顾清宁心间愈是发闷,干脆便放下碗不吃了。
萧玄衍夹了那藕片进嘴里,发现咸的厉害,也不知他放了多少盐:
“不吃别肚子饿。”
顾清宁自是觉得他存心整自己,一双凤目充满了恼恨与委屈:“明明有下人帮着做,你……我根本做不来。”
“世间事哪有一日便䌷会的,总而言之,这别院中只有我们,你不做便没饭吃了。”
顾清宁一下子坐直了,手指按在那桌子上,双目圆瞪,“那你为什么不做。”
萧玄衍看着他,“我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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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日头落山的时候,那小厨房里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顾清宁看着洒满一地的汤汤水水与那碎成一地的瓷碗,当下便气冲冲出去了。
不吃便不吃吧,索性大家都不要吃了。
顾清宁便搬了木凳坐到湖边去看湖里的游鱼与水草。
等到夜幕落下,远处的廊桥点上了模糊的灯火,顾清宁才回了房间,肚子咕咕作响,他一直在等萧玄衍找他算账,但看那书房内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假装误进了书房,那厮仍气定神闲地拿著书端坐着在那里看,看见他进来,便道:
“晚膳备好了?”
顾清宁等的就是这一句,“我做不了。”
萧玄衍笑了一下便没有二话当下便继续看他的书了。
顾清宁闷气堵在胸口,又发不了,当下便甩袖出去了。
月牙一上天,四处蛙鸣便起来了,没了下人,连烧洗澡水的也没有,顾清宁又是爱洁,虽天儿不是太热,但仍难受得很,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动手,拿了水壶放在暖炉上温了,将自己擦洗后,早早便躺在床上了。
他肚子饿得很,哪里睡得着,只翻来覆去许久一点睡意也没有,又等了许久,直到黑暗里听得有脚步声来的时候,顾清宁心下一紧,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门被推开了,有那人细微的呼吸声及悉悉索索的脱衣服的声音传来,床上一重,顾清宁便知道他已经上床了。
顾清宁饿啊,他午膳便没怎么吃,晚饭粒米未进,更是饿得是头晕眼花的,可耳边的呼吸声平缓而安稳,似乎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顾清宁捏了捏被角,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那般主意,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下故意翻身发出很重的声音,可连翻了数下身边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莫非是睡了?
顾清宁悄悄地爬了起来,将脸凑了过去,想看看他睡了没有。
脖子一紧,啊的一声却被那人给按在胸口,
“不睡觉作什么?”
顾清宁脸皮开始发起热来,“我,我想解手。”
身子被放开了来,顾清宁吃力地爬过那尊偌大的身躯,下了床装模作样去屏风后拎了夜壶,他根本没有尿意,只是原地呆了一会儿,便去净了手,拿巾帕擦了手便上床去了。
顾清宁又翻了几回,终于忍不住,
“你睡了没?”
“……没事。”
顾清宁吞了吞口水,终究是拉不下脸来,心里懊悔不已,气呼呼地拉过被子盖上了脑袋想他下午的那碗夹生的粥,其实现在想想,还是可以吃的。
顾清宁越想越饿,便在这静悄悄的深夜时分,肚子传出一声巨大的咕噜声,那声儿还百转千回,抗议着主人的对自己的不公。
顾清宁紧紧闭上了眼睛,当下羞也羞死了,简直不能想象旁边人的反应,被子里的脑袋龟缩得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