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泪流满面,腹内的剧痛要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可以这般痛,痛到永无止境,如同随情蛊,但随情蛊尚且可以自控,这份时不时侵袭上来的痛意要将他生生撕裂了。
他想要尖叫,却是发出几声气音:“老大……老大……”
混合着人参水的助产汤药被墨荷伺候着喝了下去,一半都沿着嘴角流掉了。
顾清宁胡乱的叫,胡乱的求,双脚乱蹬,而脸显得更是苍白了。
一旁的稳婆俯下身子看了半天,心忧道:“公子,莫要这般,待会儿没有气力了。”
顾清宁哪里听得进去,他痛得几乎无法思考了,嘴里不断嘶叫,仿佛只有这般才可释放那无止尽的痛意。
夜很深了,四处万籁俱静,唯有梁王府的寝殿灯火通明,外面的侍女婆子跪了一地。
不远处,李岩皱着眉头焦急地踱着步。
虽说他不喜那顾清宁,但是好歹这是梁王唯一的一个子嗣,他自也是焦急,也询问过了苟神医,看起来状况并非良好。
远远的里面又一声尖叫刺破夜里的静谧。
顾清宁瘫软在床上,连叫的气力都没有了。
那稳婆惊叫一声:“不好,出血了!”
墨荷一瞧,顾清宁臀下已经浸渍出一片鲜红,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哭叫了出来,正待扑上去,被苟神医厉声喝止了。
墨荷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哀哀的哭。
苟神医连忙取出银针,在他的中脘、内关、胃俞、足三里等处连下了几针,又掏出怀里的一颗丹药来,置于他舌下。
心下不禁暗悔起来。
也怪自己自视神医身份,非得要保全两位,若是前几日生产,不过是胎儿落个先天不足的毛病罢了,尚且还有个母子平安,要是这位小爷有何三长两短,梁王岂会饶了自己。
苟神医定了定心神,心下自嘲,在他手上多少比之还难的病患都被他治好了,如今岂会退缩,复又燃起心志,细细地又开始行针起来。
顾清宁已经是动弹不得了,所有的一切好似在慢慢远去。
偌大的寝殿里唯有墨荷压抑不住的哭声。
顾清宁好似回到了那一天,在那星光璀璨的夜空下,在那片望不到尽头的堆满了青草的草坪,那一天,心中尊如神明的那人猝不及防吻了他。
他记得那时候他惊慌失措地哭了,可是怎么时光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顾清宁没有多想,只是这一次,他轻轻地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夜色好温柔啊,直叫人沉醉。
耳边轻轻的声音由远及近,“阿宁……阿宁……”
顾清宁慢慢得睁开了眼睛,一切恍若不真实,他慢慢地伸手向那个如同刀削的冷峻的脸,摸着那双明明威严,但温柔得化不开的眼睛,
第48章 诺言
李岩听的里面一团乱,心下着急,然而他自是没那规矩进去,只揪住一位出来的仆妇:“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那仆妇扑通跪地:“小公子他,他出血了,稳婆让老奴去拿干净的软布……”
李岩皱眉道:“那你还不快去!”
仆妇抖了一下,福了福身子,立刻起身匆匆向外跑去。
李岩心间不安,不禁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想起梁王离去之前的嘱托来,心里更是染上了几分焦虑,
正神思不定,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衣角声,李岩一下子警醒了起来,还未大喝一声是谁,手里早已多了只赤色翎毛的小箭,上面绑着一卷纸条。
李岩提防地看了几眼周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那一卷小纸给展开了,速速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他提了气,快速走到寝宫正门,急急敲了门,很快便有人出来,是墨荷,她见着是李岩,正要跪下行礼,却被李岩阻止了,他快速吩咐道:“去知会上一声,除了苟神医与稳婆,其余人等手上的东西先放着,退出去吧,快一些。”
墨荷一愣:“可是……可是……”
李岩受着梁王的影响,速来是雷厉风行的,自是最恶此等婆妈,便提高了声音:“还不快去!”
墨荷咬了咬唇,立刻应声去打点了。
内室李岩不便进去,只能高声喊道:“苟神医,劳烦出来。”
苟神医将最后一根银针撤了,听到李岩的喊声便出去了,李岩与他耳语一番,苟神医脸上亦是一惊,不由得望向了外面,
四处查勘了一番,李岩便将那寝宫的大门打开了。
没一会儿,在夜色的掩盖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没入其中。
等到门关上,李岩与苟神医双双跪下,“拜见梁王。”
来人一身玄黑劲装,便是那个本应该在西疆的定远大元帅——梁王萧玄衍。
此刻他脸上尽是风霜一片,双目红赤,显然是连夜奔走,他不耐地甩甩手,便急冲冲进了去。
目光越过纱帘,看见床上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萧玄衍脸上更是带了冷意,上前便将床上的人搂在怀里。
一旁伺候的稳婆不知眼前这位是谁,只见他气度非凡,贵不可言,只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萧玄衍怒喝:“该做什么便去做!”
那稳婆哆嗦着双脚便站起来了,苟神医也进来了,萧玄衍冷眼看他:“苟蔺,你有什么话说?!”
苟神医心下一紧,他还算有几分胆色,只揽承下来:“王爷但请安心,若是小公子有任何差池,老朽愿赔上一条命。”
萧玄衍目光阴冷。
苟神医不敢再多说,连忙上前继续给身系自个儿性命的顾小公子把脉。
一旁的稳婆早已满脸失了血色。
还是苟神医唤醒了她,这才忙不迭地去照看床上的公子。
可顾清宁的身子愈发软了起来,丝毫没了任何气力。
墨荷办完事情从外面进来,看见梁王先是一惊继而大喜,但看到顾清宁了无生气的模样,焦急之心无以再盛,双目便涌上泪水。
苟神医怒道:“还愣着干嘛,你家公子没有气力了,赶紧灌药进去!”
“汤药……汤药……”墨荷连忙端来那青瓷碗,抖着手上前,却被梁王一把夺了过去,他自己含了一口,慢慢地渡给顾清宁。
等到一碗药几乎都喂的差不多,随手便将碗丢在地上。
心间滔天的情愫,萧玄衍附在他耳边,几乎是恶狠狠的:“你胆敢有事本王绝不饶你!你欠本王的!”
顾清宁手指微微一动,旋即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似是梦游的神情,他慢慢地抬手,却是抬不起来,嘴唇翕动着:
墨荷捂着嘴巴,不敢哭出来。
萧玄衍呼吸一滞,紧紧抓住他的手:
“本王回来了。”
顾清宁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来,他扯着一点笑,看着那一脸的风尘仆仆,看着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又痴痴地:
萧玄衍吻住了他冰冷汗湿的额头。
外室的李岩焦急不已。他走来走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又不能像方才那般叫一个人过来问话。
嫌着屋里闷气,便走向了庭院,心内的焦急又多了几分,不知道如今西疆的战事如何,不过梁王这般独自回来,定是做全了万般打算——恐怕如今那边疆的敌我双方皆不知梁王已是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这般场面能够支撑得了多久。
他不愿去置喙梁王这一番不顾一切为美人从前线归来的举动,作为家将,尤其是梁王亲手培养的,也必是要以梁王所有的意愿为尊,无论错对。
夜色愈发深黑,月牙也隐入了云层,几乎是看不到一点的光芒。寝殿方才进进出出的热闹已是没有了,万籁俱静,可其间不知蛰伏有多少的波涛汹涌。
李岩咬了咬牙,心内焦虑犹盛。
一阵凉凉的夜风掠过庭院,树枝哗哗作响,渐渐的,月牙从那厚厚的云层中一点点地漏了出来,很快,便露出全颜来。
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李岩耳朵竖了起来,待到听清了来,脸上顿时浮上了笑意。
那低低的啼哭很快愈发的嘹亮,渐渐地浸透这深夜的静谧。
世子降生了!
世子!降生了!
顾清宁浑身湿透,那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平日里嫣红的唇几乎是苍白的,脸色更是如同白纸。
他眼眸处有着湿意,眼角挂着一颗泪珠,被萧玄衍轻轻吃了去,复又轻轻咬了咬他的鼻尖,
他眼里失了焦距,轻轻闭上了眼睛,用着最后一丝气力朝着萧玄衍怀里靠了靠,随即浑身脱力。
苟神医在外面小心翼翼道:“王爷,有惊无险,顾小公子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已是无碍,只是他体虚得厉害,老朽这便下去给他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
那纱帘里面的人没有给他回应。
苟神医吞了吞口水,只能给了墨荷一个眼色便下去了,
墨荷从稳婆手上接过了襁褓,几乎是带着哭音,世子好歹是降生了,但她知道,此时此刻,王爷少爷已是没有空闲去看自己怀里的世子了。
墨荷心间一片怜爱,她想,这是少爷的孩子,我要待他很好很好的。
再度看着那襁褓中安静地睡着了的世子,皮肉红通通的,但还是看得出自家公子的影子——原来刚出世的孩子是这般模样,墨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带着稳婆退下了。
屋内还有淡淡的血腥气,迷迷糊糊感受到一股暖意从手掌处蔓延进身子里,顾清宁隐约知道是萧玄衍给他度内力,他想拒绝的,可是他一点儿气力也没有,只能昏昏沉沉躺在他怀里,最多偶尔艰难地张开双目看了一眼他。
每一次睁眼,那人总会轻轻地吻着他的眼皮,然后顾清宁才会闭上。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耳边轻轻的声音传来:“本王要走了。”
顾清宁一个激灵,许是那股暖暖的真气在自己体内环绕了几个周天的缘故,他终于是恢复了点神智,他想抬手,但仍是没有气力。
只是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呜咽。
眼前的人叹了口气,又抱了抱他,在他的尾椎骨处揉按着,一股暖暖的气息流了进去,顾清宁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等到他发出绵延均匀的呼吸,萧玄衍便起身。
李岩早已是在外室候着了,看见萧玄衍出来,他拜手道:“王爷!”
萧玄衍道:“王府的事便全数托由你了。”
李岩颔首:“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缓了缓,又道:“王爷回来之事唯有末将及方才屋内三人知悉,稳婆末将暂时先扣留在府院,至于那丫鬟与苟大夫末将已是遣人盯着了,必不会有消息外泄的事由发生。”
萧玄衍点了点头,道:“明日梁王世子降生的消息定是传遍京城,这股子眼上得多加人手看护。”
李岩郑重地道:“是。”
萧玄衍深深地望了一眼庭院外的方向,那孩子方才仅是瞟了一眼,来不及多看,虽说这个孩儿的降生并不在他的版图之内,然上天赐予他的,他也决计没有不要的道理。
今次回来他没有半分后悔,只是前线的战事不容乐观,他便要连夜奔往前线了,将面巾绑紧,遮了口鼻,萧玄衍再复隐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第49章 疑云
寒冬腊月,空中飘下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街上几乎没有人烟,偶尔有人路过,也是拢着臃肿的袖子匆匆忙忙行进。
这般大雪,已是十数年未见了,梁王府前的两只石狮子早已覆盖上厚厚的重雪。双颊冻得通红的小厮正拿着扫帚哈着白气儿清扫着那石狮子顶上的雪。
梁王府的寝殿,假山林立的景致已经见不到了,所有的一切皆被覆盖在那白茫茫之下。
顾清宁手上拢着一个暖手炉,并无束发,只披散着,地龙很是暖和,即便赤足走在那赤褐光洁的地砖上,亦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他方从床上起来,脸上有着红晕与慵懒,通身只着月白的亵衣,连披风都不曾披上。
赖于屋内的炭火烧的足,与外面的寒天冻雪相比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但墨荷小心谨慎,生怕自家少爷着凉,故而将门窗闭得紧紧的,这让殿内闷热得有些不畅快,顾清宁吸了吸鼻子,便将窗户轻轻打开了,一股冰寒的气息迎面而来,心内好歹是稍稍畅快了些。
自打诞下孩儿后,顾清宁早已让傅总管将寝宫的侍女仆妇减去大半,唯独剩下墨荷与奶妈,外加几个外院里等候传唤的侍女便没有其他人了。
这偌大的寝殿静谧非常。
墨荷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少爷,世子可算是愈长愈好了,这才三月,已是珠圆玉润讨喜的很,王爷日后回来一定喜欢。”
顾清宁默然,笑了笑。
只觉得已经经年累月的过去了,原来才仨月。
如若不是那怀抱温暖得那般真实,顾清宁几乎以为是一个梦了。
只是那个梦也太仓促了。
梦里的温度还在,心头的念想愈发重了。
走到外室,墨荷才看见那大敞的窗子,有些责备:“少爷,你怎的把窗子打开了,天儿这般冷,苟神医说的你都忘了么?”
话毕便要去将那窗子关上。
顾清宁阻了她:“再闷下去老子便要躺尸了!”
“呸呸呸!”墨荷含嗔看了一眼他,“少爷你别老说这等话!”
又看了眼外面乌压压的大雪,斟酌半晌,便留下一小扇:“开吧开吧,你都这般大的人了,不知道的以为是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