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正在练棍,见着顾清宁脸上自是没有带上什么好脸色,顾清宁也不管他,只单刀直入:
“他还有什么消息过来没?”
李岩收棍轻哼了一声:“王爷在前线厮杀哪里有空写上那么多儿女情长。”
“你——”
顾清宁心里急得很,只忍下了心内的怒骂,“你好好答话。”
李岩原本就为方才他跟外人拉拉扯扯的事情心有龃龉,他想不明白,自家那英明的的王爷怎么会将自己一颗心系在这样的人身上,虽说那不男不女的皮相世间难寻,但那吐蕃公主相貌也不逊他,更何况若得了吐蕃的帮助,对于王爷大业的助益自是非同凡响,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再说,娶妻娶贤,王爷一向便不是个耽溺美色之人,实在是想不通,这般一个空有外表的人怎么就死死锁住王爷的心。
“王爷就写了这么一封信,其余再没有了。”
他顿了顿,又说,“王爷打战一向心无旁骛,今次还分心与你,只望你往后检点一些,莫要辜负了王爷这一番深情。”
话毕板着脸告退而去。
李岩如今对他貌似言听计从,但顾清宁知道李岩甚是轻视自己,可如今除了自己在乎的人,他已经不在乎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了。
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内心又是思念,又是急火如焚。
自打两个多月前那人离开自己后,仿佛没有一日开心过,顾清宁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入夜了。
又是一个孤独的夜。
这样偌大的寝殿里,原本会有另一个人的体温来温暖他。
顾清宁想起了他离去的那一天,最怕离别的他哭的稀里哗啦的。
那人跟自己说,好好在府里等他,他一定会亲自陪着他,亲眼看着他生下属于他俩的骨肉的。
如今他肚子愈发的折腾,待产在即,而那人久久未归。
原本就恐惧他所面对的一切,孤独让他更是害怕。
不知是否因为腹中胎儿愈发的大,整日都觉得心烦意乱的,睡不好,身子到处都不得劲,刚刚躺下,腰肢又泛起了熟悉酸软,这让顾清宁难受的很。
苟神医下午来过了,说这腹中的胎儿再过十日左右便要诞生了。
即便表面平静,但顾清宁内心里如同潮涌,一阵阵地泛起害怕,腹中怀有胎儿这一事实让他既羞耻,又恐惧,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与孩子的联系,只有认真想想,这是那人的骨血,才得以心安下来。
可腰实在是太疼了,顾清宁忍不住喊来了墨荷,让帮着揉一揉那酸软的腰。
墨荷看着他双眼下隐隐发黑的眼圈,知道他这几日定是休息不好,这会儿大概是子时,如若不是少爷难受的紧,他自是不会这般晚了还叫上自己。
墨荷本就以顾清宁为重,此刻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拿了牛角小锤,轻轻地给他揉着。
“墨荷……”顾清宁眉头蹙起,过一会儿才放松了下来,“你见过生孩子么?”
墨荷摇摇头,她自小入王府,王爷又没有娶妃生孩子,自己哪里见识过,但她知道的,生产对于女人来说都是一道鬼门关,更何况双儿,看着少爷的肚子愈发的大,她心里的担忧日渐犹盛,明知道少爷此刻心里也很害怕,她如何会将心头的忧虑吐露给他。
只能笑了笑,安慰道:“没见过,不过听说咱苟神医手上的产妇皆是顺顺当当的,少爷莫要担心了,安安心心待着世子降生便可。”
顾清宁头一歪,蹭了蹭那丝滑的锦被,又有些惆怅,
“你说,那人过几天便会回来么?”
墨荷忙道:“王爷自是会,他可是咱南朝的战神呢,管他什么突厥羌人,个个都闻风丧胆了,再说,咱王爷哪里吃过败战,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
顾清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知这些话只是闲聊时自个儿安慰自个儿用的,说来又有何用,眼看着夜也深了,这一番揉按,腰上的那股子酸软淡去不少,墨荷这小丫头跟着自己原本这几日就休息不好了,别再去折腾她了。
这般一想,便让墨荷下去了。
拉过了那暖软的被,顾清宁艰难地转了个身,又睁眼发呆了一会儿,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烛火,一会儿想起李衡难过的模样,一会儿想起赵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心内诸般纷乱,慢慢地眼前一切变得模糊,慢慢地飘远。
似是过了许久的时辰,再度睁开眼时,面前黑乎乎的,顾清宁害怕得很,只能摸黑前进。
走了一会儿,眼前貌似有道暖黄的光,顾清宁连忙上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太傅府,门口处的家丁婢女进进出出似乎一切如常。
顾清宁心生疑惑,但又不知为什么,便跟着走了进去,那熟悉的庭院里,顾清宁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对着自己,好奇地走了过去,那背影转过身来。
微白的双鬓,略带庄严的面容——
顾清宁大喜:“爹!爹!你没死!”
几乎是要哭了出来,顾清宁飞奔过去,紧紧搂住顾老太傅的腰。
顾老太傅慈爱地摸着他的头,顾清宁望着他不断地哭,可是慢慢的,那慈爱的眼睛里渐渐渗出血来,顾清宁慌了,连忙放开手来。
而顾老太傅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剑,他渐渐靠近他,遥远而空灵的声音传来,“杀了他……杀了他……”
顾清宁惊恐地摇头,回身便往外跑,可是一下子跌入了另一个怀抱中,顾清宁抬头一看,是萧玄衍,他高兴坏了,但又连忙回头——身后的顾老太傅不见了。
顾清宁稍稍安心下来,可一回头,却见萧玄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血,许多血,顾清宁看见他胸口一支剑穿透而过,便是他爹手上的那一把。
顾清宁吓坏了,连忙压住那流血的伤口,嘴唇哆哆嗦嗦,“不是我……不是我……”
身后的顾老太傅又出现了,面带微笑看着他,“阿宁,做得好,阿宁。”
另一边,萧玄衍一脸痛苦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要将顾清宁逼疯了,他尖叫起来。
这一叫,一下子惊醒了,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顾清宁满头大汗,才知道做了个噩梦,正心有余悸间,腹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的抽痛。
原本顾清宁以为是自己起得急了,弄痛了肚子,可缓了许久,那阵痛意却是久久不散,反而是愈演愈烈的模样。
顾清宁心生不妙,连忙喊来了墨荷。
墨荷睡眼惺忪进来了,看见顾清宁满脸的苍白顿时一下子便清醒了,她匆匆跑到外室披了件外衫便往外跑。
亏得临盆之际,苟神医已住进了王爷府待命,墨荷又跑得飞快,很快,苟神医便背着行医箱跟着墨荷进来了。
顾清宁早已在床上疼的满脸都是汗水。
苟神医放下了手上的物事,连忙搭上手去号他的脉,没过片刻,他便让墨荷下去通知各个人等。
墨荷颤声问道:“少爷……这是要生了?”
苟神医面带责备:“废话,没见着疼成这样了么?”
墨荷不敢再细问,连忙下去了。
而床上的顾清宁,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第47章 生产
一阵剧烈的痛意袭来,顾清宁挣扎着抓住了苟神医的手:“苟大夫……我好疼……”
苟神医拍拍他的手,给他以宽慰。
他唤人又加了一床厚被,皱眉思虑片刻随即退了出去,走到外室,唤来了墨荷:
“顾小公子可有吃些什么东西没有?”
墨荷心急如焚:“没啊,公子的饮食都跟往常一般模样……今儿胃口好还多喝了一碗粥。”
苟神医疑惑道:“这就奇了,昨儿进来把脉,那脉象一贯平稳,怎地今日便有这般早产迹象?”
墨荷都快要急哭了,又思来想去,嘴唇发着抖:“只……只今日公子说腰酸,奴婢给他揉了揉腰,其余,其余的皆是跟平日里并无两样啊!”
苟神医一听那揉腰当下急道:“什么?”
墨荷脸色更是惨白:“莫不是,莫不是因着这个?”
苟神医直跌脚:“哎哟,我的姑奶奶,谁让你这般乱来!”
墨荷哇的一声哭了,“奴婢不知道……都怪我!”
苟神医道:“老夫千交代万交代你家公子的事儿不可随意,这腰髋穴位良多,揉按之皆可疏经通络,行气通窍,平常妇人倒是无碍,只是你家少爷既是双儿,身子又是弱的很,哪里能经受住这些。”
墨荷惶急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求求苟神医,千错万错全在我,求您救救我家少爷!”
苟神医重重啧了一下,“如今你别添乱了,赶紧再去西苑一趟,叫老夫那几个不成材的徒儿过来,记得让他们将苑里的药材都带上。”
墨荷擦了泪,也不管身上脏,便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几位素衣弟子拎着大大小小的药箱跟着墨荷身后进来了。
苟神医复又进了内室,顾清宁早已经是疼的不行,他抓了苟神医的手,几乎是恳求:“大夫,快……快救救我……”
苟神医再度宽慰道:“顾小公子但请安心,老夫一定竭尽所能……”
一边朝着身后道:“快去熬制汤药。”
身后的徒弟连忙去了。
苟神医翻出针灸,给他的几处要穴刺了几针,很快,顾清宁那翻江倒海的痛意顿时减缓不少。
墨荷见状连忙掏出手帕给他额上冒出的虚汗细细擦了,心内自责不已。
一炷香后,苟神医收了银针:“顾小公子,你可能得多吃上一些苦头了……”
他琢磨了片刻,接着说了:“还望你在床上再坚持上数日,若是现时诞下胎儿,恐有先天不足之症,不好生养,这……你看?”
顾清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咬了咬唇,缓缓地点头。
苟神医微笑地点点头。
除了墨荷及自己的徒弟,苟神医让其余人等都退下了,那徒弟端上一碗黑黝黝的药汁,墨荷伺候着顾清宁服下了。
顾清宁浑身无力,只觉得小腹坠坠的痛,但比起方才那翻江倒海的痛意来说已是好上许多。
吃了药,眼皮愈发的沉重,复又沉沉睡去了。
是夜,苟神医已经去临近的小院里休息了,墨荷趴在床沿看着自己的少爷,他脸色苍白,眉头时不时蹙起,复又舒展开来,看得墨荷好不焦心。
等去剪了灯芯回来,只见着床上的人咕哝着,墨荷连忙过去:“少爷?”
顾清宁声音嘶哑:“他,他回来了么?”
墨荷一愣,随即黯然:“还没有,少爷,你安心睡吧,王爷若是回来,墨荷会叫你的。”
顾清宁失望地点点头,合上双目,半晌又睁开来了,“墨荷,帮我拿点水。”
墨荷连忙便跑去了,一会儿之后端了个茶杯过来,扶着顾清宁喝下了。
喝着喝着,两颗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墨荷看着双眼发胀:“少爷莫要这般,你好好地睡上几日,王爷定是会回来的!”
顾清宁摇了摇头,只躺了下去,抓过锦被盖在头上,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依旧看得出那抽动的双肩。
明明知道自家的少爷平日里嚣张得要命,但内里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罢了。
墨荷跟了他这般久,自是知道他的脾性的,只能轻轻隔着锦被拍着他,默默地跟着流泪。
难过的时日异常的漫长,等到过了三日,顾清宁早已是连起来的气力都没了。
墨荷看得心急,朝着刚收完针的苟神医道:“苟大夫,少爷这般继续熬下去,恐怕到时候是连生的气力都没有了。”
苟神医捻须半晌,俯下身子去问顾清宁:“顾小公子,能否再坚持上两日,只要两日,便可保腹内胎儿无虞,只是这两日便要受上许多的苦楚,你能否咬咬牙?”
顾清宁忍受着身上的不适,终究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墨荷双眼又泛上了泪水。
苟神医叹了口气,让徒弟回到医馆去取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长白人参来,若真能坚持上两日,想必内里也亏空的厉害,届时须得加上些虎狼之剂激发出他体内的气力才行。
顾清宁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问一下墨荷那人回来了没有,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期待的答案,除了吃些流食,顾清宁整日便是昏昏沉沉的躺着。
难受了才会轻轻的哼。
等到第四日夜里,墨荷看着床上那个已是没了气色的少爷,心里疼的要死。
一支苍白冰冷的手抓了墨荷,顾清宁几乎是以气音勉力吐出几个字的:“回……回来没……”
墨荷简直无法忍心说出那个让他失望的话了。
她只是含泪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顾清宁呜咽了一声,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眉头又是深深蹙起,他急促而惶急:“墨荷……墨荷……我好疼……”
墨荷心一下子收紧,等到认清少爷这绝非是平日里的抽痛之后,墨荷几乎是含泪飞奔而去唤来了苟神医。
亏得苟神医还未睡下,他连忙查看了一番,脸色突变:“今夜便要生了,快些准备去!”
墨荷一听,连思考的时辰都没有,马不停蹄出去叫来了府里备好的婆子婢女。
等她回到寝殿,房里已是许多人马待命了。
熬汤药的,吊人参水的,端热水软布的,等东西备好,除了稳婆与墨荷,以及几个得力的丫鬟,其余人等皆被苟神医给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