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人究竟怀着如何的心情去给他安排这一切,再看看那暮色中的突起来的小包,顾清宁心内难受,又从一旁的藤篮里拿出一叠的纸钱,给他烧了。
直到那藤篮里空空如也,顾清宁才扶着腰站了起来,印着那黄色的火光,眼睛又开始发酸。
他声音颤颤,“爹,我真的走了。”
看着顾清宁过来了,焦急候着的仆从们顿时都露出了欢欣神色,其间一个迎了上来,递上一件软披,与顾清宁道,”顾小公子,快些上轿吧,天色已晚,夜间这山林定会起风了,莫要着凉。”
顾清宁点点头,拢着软披便上轿了。
因着路途不好走,仆从们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放慢了脚程,也便耽误了,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顾清宁哭了一天,已是疲累至极,但心里仍旧有着一股急于冲出的暖流不得疏解。
墨荷早已经在门口待了许久,看见顾清宁回来这才舒了好大一口气。
“少爷,你这一整日的,都是去哪里了啊?”
顾清宁没有回她,只是匆匆问她:“他回来了么?”
墨荷一愣,随即点点头:“王爷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在寝宫呢!”
顾清宁道:“快带我去。”
顾清宁急冲冲地走在前面,三步并作两步,墨荷急了,“少爷,你得小心肚子啊。”
一阵坠痛传来,顾清宁心下一慌,虽心里恨不得立时飞去那人身边,可也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好歹是到了寝宫,可是守房的婢女说是王爷方才出去了。
“去哪里了?”
“在书房那边。”
顾清宁点点头,连忙又走了。
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里面泛着暖黄的的光,顾清宁心里的暖流更甚。可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却是涌起一点点的紧张。
他咬了咬唇,便推门进去了。
那人长身而立,一身玄色,站在窗户边拎着酒壶,时不时往嘴里灌上一些,显得有些寂寞,一阵夜风吹进,桌上的书卷被吹得哗哗作响。
听到后面有声音,他回过头来,见着是顾清宁,面无表情又回过头去。
顾清宁心里一疼,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眼前的人依旧喝着酒毫不理会,顾清宁又扯了扯。
眼前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回身将他搂在了怀里。
闻着那身上熟悉的气息,顾清宁鼻子开始发酸。
“你……”
那人似是不愿听到那些话,只丢了手上的酒瓶,双手捧起他的脸,狠狠地侵袭着他的唇。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他的鼻息扑来,顾清宁闭上了眼睛,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柔顺地迎承着对方的索要。
身子一轻,被抱了起来,又被放到屏风后的长塌上。
顾清宁眼角湿乎乎地看着他。
眼前的的人冷着脸,低下头来,去咬他的下巴,又顺着那下巴向下,如同野兽一般咬住了他的咽喉。
似是要咬破了似得。
明明应该要害怕的,可顾清宁却是抬起了下巴,他知道那人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果然,咽喉处的微微疼痛转换为胀痛而热烈的吻。
衣领被撕扯开,顾清宁这下才有点慌,他推着胸前的脑袋,“……老大……”
可接下来,那些炙热的吻已经化为点点的轻啄。顾清宁咬着嫣红润泽的唇,又被轻轻地搂了进去。
萧玄衍埋进那细瘦而光滑的脖颈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心间的猛兽顿时蛰伏了。
第45章 风起
墨荷在书房外等了许多,秋夜甚凉,甚至如同初冬一般泛着丝丝寒意,墨荷出来的急,没有添衣,双脚早已冷得僵直,但她心系顾清宁,又恐生出前几次的事端来,自是不肯回去,只跺了跺脚,眼巴巴地往门口处望。
直到月牙高悬头顶,那书房终于有动静了。
守在门前的侍女轻轻打开了门,低声地请安,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梁王从里面出来了。
他怀里正抱着一个人,乌黑的发,半张白净的脸藏在那暖软的狐裘里,不是她家少爷又是谁,此刻他正蜷缩在王爷怀里睡着了,王爷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脸上多多少少带了些说不出的温情。
墨荷心下一松,低下头来,只跟着其他守房侍女一般退在一旁,敛眉屏息候着。
萧玄衍阔步走去,作为顾清宁的贴身侍女,墨荷自是连忙跟了上去。
许是夜风寒冷,怀里的人咕哝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道:“老大……”
萧玄衍脚步未停,继续走着。
顾清宁抓了抓自己的脸,又软软唤了声:“……唔……老大……”
萧玄衍紧了紧怀里的人,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似是心满意足一般,顾清宁终于是沉沉睡去。
墨荷怔怔地站住了。
虽不知今日的来龙去脉,可墨荷知道的,也许,也许,她家的少爷再也不会有以往那样悲惨的时光了。
明丰四年秋,南朝之师于西疆受袭,武威将军赵穆为暗箭所伤,伤情甚重,被秘密护送至邻近云中郡,主帅伤重的消息首要被压制下来,可军中无主帅自是兵家大忌,四面皆是虎狼之兵,好不容易才守住的边疆眼看要不保,消息入京,朝廷早已无其他人选,唯有梁王一人耳。
十月廿二,梁王西征。
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光,看着自己愈发圆滚的肚腹,顾清宁不知怎么的心下发慌,前线的消息他皆不知道,好的坏的全没有。
虽是跟李岩互看不爽,可顾清宁还是忍不住叫来了李岩:
“喂,西疆有什么消息回来不?”
李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规规矩矩回道:“没有。”
也难怪李岩心生郁闷,梁王让他留守王府,而非那个让他热血沸腾的战场,何况日日要对着眼前这人,这着实是令他憋闷。
可梁王临走前已是郑重地跟他交代了,别人他不放心,唯有将王府放在他手上他才可心无旁骛在前线迎敌。李岩只能自我安慰,守好王府的门与上战场一般重要,经由上次的事情,李岩哪里还敢自作主张,自是咽下诸般想法,认认真真地守起了王府。
看着那大腹便便的顾清宁,即便心里万般的腹诽,可如今的李岩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便当是守护这即将出生的世子罢。
一点儿有用的消息也没有,顾清宁有些恼更多的是焦心,看到李岩双手便隐隐作痛,又想起上次他被拉出去打了三十军棍血肉模糊的样子来,心里才稍稍平衡了些。
二人相见自是怎的也不对劲,便找了个理由各自走了。
一边忧心忡忡,另一边顾清宁又让傅总管去安排了一位府里的小厮,三天两头地给在郊外的黎叔送些吃的穿的,如今天愈发冷了起来,又托了墨荷做了件绒裘,让那小厮给黎叔带了过去。
可是顾清宁自己却是决计不敢再去看望黎叔一眼的。
黎叔追随了自己那太傅老爹那般久,心间自是视之如神明,若是让他看见自己这般孕态,必是又要将那血肉模糊的过往翻搅出来。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让黎叔心中永远留着那个为国为民的太傅吧。
顾清宁叹了一口气。
突然又想起赵穆来。
心间又开始涌起一股惆怅,还微微的痛。
他这一辈子,大概是要欠上许多无法还清的债了。
正望着窗外的南飞的的大雁发呆着,一个小厮进来递话:
“顾小公子,李翰林在外面求见。”
顾清宁一愣,才知道是李衡,不由怔忪。
那小厮等久了:“公子?”
顾清宁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让他进来罢。”
小厮应声而去。
顾清宁在中堂那里等他,等到听见脚步声传来,便扶着腰站了起来。
见到眼前人的第一眼,李衡便惊呆了,他吃惊地望着顾清宁那高高耸起的肚子半天说不出话来,顾清宁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却是对一旁的婢女仆从们吩咐:“送些茶水上来,其余的都退下吧。”
偌大的中堂只有顾清宁与李衡二人了。
李衡嗫嚅着唇:“宁弟……”
顾清宁眼神闪烁:“你,吓坏了吧。”
李衡摇了摇头,脸上是些不明情绪的表情,他双儿的身份他是知晓的,那些明里暗里的香艳传闻他并不是没听过,可是自己亲自看见了,心里更是难受的紧。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是走近了去,对顾清宁柔声道:“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在,在我心间都是我的宁弟。”
他看了看周围:“为兄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真的在府里。”
旋即他又压低了声音:“你若不愿意待在这儿,为兄会想方法带你走。”
李衡恳切又期待地看着顾清宁的回应,可眼前的人丝毫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仿佛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神色闪烁不定。
李衡心里一痛,已是顾不及省时度势,将他揽在自己怀里,“为兄会帮你的。”
顾清宁心下一滞,挣了挣,正要说什么,耳边一声怒喝:“你俩在做什么!”
李岩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瞪着顾清宁,
“王爷如此待你,甚至不惜舍了自个儿的命,如今他在战场上厮杀,你却在这儿做甚!”
李衡闻言不由一怔,旋即心下大悔,知道自己的作为失当了,生怕是给顾清宁带来些什么,刚要解释,那李岩早已是冷冷地看他了,
“好个李大状元,这翰林之位还没坐热呢,连咱王爷的人也敢碰!不怕死么!”
李衡本是性静之人,原本后悔的,这时候不知怎么的,一把火便上来了,“死又何妨!”
见眼前这般状况,顾清宁自是焦急,又被李岩这般说,话语里带了薄怒,“李岩!你出去!”
他看了看兀自不动的李岩,眼中冰冷道:“你家王爷说过什么!我的话便是他的话!你连梁王的话也不听了么!”
李岩牙筋耸立,站立半天,还是退了出去,只是在跨出门时回头狠狠看了一眼李衡。
一番动怒,顾清宁眼前发黑,退后几步坐在椅上闭了闭眼睛,中堂里一片安静。
许久,顾清宁终于是叹了口气,“小蛮,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这些事儿,”
他看了眼李衡的脸,“我是心甘情愿待在这儿的……只是……”
李衡颤声道:“是因为那孩儿么?为兄,为兄……”
他想说出自己的最心底的话,可是怎么的都说不出口,只能痴痴地看着顾清宁。
顾清宁看着那双浓得见不到底的眼睛,心里愈发的难受起来了。
那无助的声音让李衡心疼,又有些心酸,亦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天了,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为兄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看着顾清宁,从进来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此生再无希冀了,他是那般的柔和,全然不似自己初遇时的尖利的模样,似乎要给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咬上一口。
如今的他泛着一层说不出的光芒,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是,那般的样子是别人给他的。
他不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只知道赵穆远走边疆,自己也许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可是如今这一些都是那虚无缥缈的幻像,梁王与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衡知道自己大概是永远也不知道了,他也不愿知道。
看着那充满愧疚神色的顾清宁,李衡压抑住了满心想把他揉进怀里的冲动,只是笑了笑:“我以为,我以为……”
他没再往下说,又笑了笑,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顾清宁看着心里发苦。
有仆人送茶水上来了,顾清宁遣退了那小厮,亲自给李衡倒了茶水,他这一辈子都在做错事,都在欠着别人。
除了自己,他别无所有,只能把自己还给那个人。
亦是私心。
他伤害那人最重最深,赔了自己都是永远不够的,人若有来生,只愿自己能够一世世的偿还了。
第46章 腹痛
李衡走了。
顾清宁想着,若是当初没有遇见,也许是另外一番景象,不用惹上这样的债,那时的他,是那般自私,身坠地狱,没有任何的救赎,只有在李衡身上还能感受到一点点做人的尊严,他自私地汲取着,却无法给予任何的回报。
世间事啊,世间事啊。
顾清宁喉咙发梗,他想起了李衡走的时候那落魄又勉力回以云淡风轻的情景来,心里更像是堵了一层棉花。
郁郁寡欢了半日,始终无法疏解。
午后,墨荷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了兴奋:“少爷,王爷的信笺。”
顾清宁心间一紧,顾不得伤春悲秋了,连忙上去,将墨荷手上的那暗黄色的信笺抢了过来,急急地撕开了,把那里面的薄纸速速打开。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苍劲有力的墨色的字,“一切安好安心待产 ”
顾清宁反反覆覆看那几行字,又翻到背面去,没有再写更多了,他不死心,又将那笺封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心下满满涌起来的思念及失望无法压抑下去,顾清宁几乎要哭出来。
半晌,他眼里冒起了些希冀:“谁送来的。”
墨荷道:“李副将让奴婢送的。”
顾清宁立刻扶了肚子出去了,四处寻找李岩,终于在一个仆役那里听说李岩在那西苑,也便连忙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