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是谁透露了他们在雅间的消息。雅间门打开的瞬间,外面围满了百姓。
一双双眼睛殷切地看着他们。
没有欢呼,没有夸赞,眼神中却表达了一切。
李玺迈出一步,百姓们自发地让来一条路。
有一个人带头,所有人都执起手,深深作揖。
围观的人群从百戏台一直排到了街角,直到少年们上了青牛车,众人还未散去。
少年们在这一瞬间满足了。
不需要圣人封赏,他们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尊重。
肯定。
是非观。
还有发自内心的成就感。
有人站在楼上,看着青牛车消失在街角。
是大皇子,还有窦卿依。
大皇子病着的这些日子,除了李玺送了些补品,根本没人敢去看他。
是窦卿依请他来看戏的,权当报答他当初同意和离的人情。
“我没想到,你舍得杀他。”说这句的时候,窦卿依没有任何拈酸吃醋的心思,只是觉得惊奇。
“我没想杀他。”大皇子飞快地否认。
顿了一下,又道:“他确实该死。”
病着的这些天,他也曾想过,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样选择。
答案是,他会更果断地杀掉皓月,在他威胁李玺的时候。
如果那时候他能更勇敢一些,李玺就不用出城,也不会有那么多禁军受伤。
他不如李玺。
半点都比不上。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服气,现在发现承认这一点并不难。
“窦家散了。”窦卿依叹道。
窦淑妃私下和晋阳大长公主勾结,动用了不少窦家的人手。
圣人秋后算账,废了窦淑妃的封号,赶回窦家,窦家那些帮着她做事的人一一被定罪。
“我可能也要被贬去西北了。”大皇子低落道。
窦卿依道:“你还是去求求小宝吧,他肯定有办法让你留在长安。”
“不了。”大皇子摇了摇头,“我先谋个正经差事吧,不管去安西还是留在长安,都行。”
毕竟,他是做哥哥的,也想像老二那样,在李玺需要的时候,有能力搭把手。
太极殿。
李玺捂着奏折不让李鸿看,“就是你让人排的,对不对?没有你的许可,谁敢透露那么翔实的细节?”
李鸿不理他,随手拿了另一个折子。
“肯定是你,别人想不出那么俗的戏名,还《长安少年护城记》,怎么不叫《小福王怒打突厥兵》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鸿手上一顿,刚刚打开的奏折拐了个弯,拍到李玺脑门上。
李玺也不恼,笑嘻嘻地给他叠好,放到龙案上。
茶碗空了,小内监过来换,李玺连忙接过茶盏,巴巴地送到李鸿手边。
李鸿要批折子,内监伺候着磨墨。
李玺又凑过去,殷勤道:“我来我来。我今日什么事都不做,只一心侍奉我阿爷。”
李鸿呵呵呵:“你侍奉到明日,我也不会让姓魏的提前回来。”
“说什么呢,小福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侍奉阿爷就是侍奉阿爷,绝对没有别的目的。”
李玺眯着眼睛,笑嘻嘻,“我就是突然发现,我阿爷真英武,真厉害,不愧是当年连夺三城,把突厥人打到俯首称臣的少年将军!”
李鸿继续呵呵呵,一个字都不信。
其实,李玺说的是真的。
在此之前,他对李鸿多多少少有点怨气,亲近不起来。直到自己也坐上这个位置,才理解了他有多不容易。
尤其那日看到他在城外领兵杀敌,李玺真真切切地发现,他的亲生父亲其实是个卓而不群的大英雄。
崔沅打趣:“小王爷觉得,是魏少卿厉害,还是圣人厉害?”
“当然是我阿爷厉害!”李玺毫不犹豫,完了还眯着眼睛,朝李鸿笑了笑。
——这样的问题他从小就回答惯了,当着谁的面就夸谁,这就是小福王的
生存哲学。
崔沅笑笑,又问:“小王爷更喜欢魏少卿,还是更喜欢圣人?”
“当然是——”
“小宝,信。”胡娇从屋顶跳下来,站在殿门口。
“书昀兄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嗯。”
李玺把墨条一丢,颠颠地跑了过去。
用行动证明,更喜欢谁。
李鸿低头,看着袖口溅上的墨点,咬着牙笑了——还真是一点都不惊讶呢!
崔沅憋着笑,调侃他:“不打紧的,至少那出戏小王爷喜欢。”
李鸿哼了声:“我就说别叫《长安少年守城记》,你非说浅显直白,小宝喜欢。”
崔沅挑眉,“圣人应该庆幸没听您的,叫什么《小福王怒打突厥兵》。”
李鸿:“……”
崔沅不肯放过他,“说起来,果真是亲父子,小王爷一猜一个准儿。”
李鸿:“……”
第142章 回来啦![二更]
正月十五, 上元节。
对长安城的年轻人们来说比过年还期待。
尤其今年除夕没过好,就指着上元节补回来。
大清早,福王府热闹得就像爆米花, 从主子到仆从各个满面红光, 走路带风。
宗室贵眷都要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今年是郑嘉柔大婚后第一年主持上元宫宴,自家人必须过去撑腰。
午宴摆在集英殿, 届时圣人论功行赏, 凡是守城有功的郎君娘子, 皆有赏赐。
吃完饭就可以去芙蓉园了, 曲水池边架起大灯楼, 天一黑就会点着, 沿着阁楼梯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灯。
上元夜无宵禁,郎君娘子们逛街、游园、赏灯、猜谜、射雁、投壶, 可以玩上一整晚。
以上, 李玺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书昀兄能不能赶在灯会之前回到长安!
原本定的是昨天到,结果刚过蒲州就遇到一场大雪, 李玺既盼着他走快些,又怕他雪天赶路有危险, 一颗心纠结成了小麻花。
掌院女使离姑姑劝道:“阿郎,外面可热闹了, 您怎么不出去瞅瞅?”
李玺蔫蔫地趴在榻上,“外面的热闹与我无关。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件事——”
“学习?”
李玺:“……”
“哐当”一声,李木槿推开房门,大大咧咧闯进来, “小宝, 快帮我瞅瞅, 这两套衣裳哪个更好看?”
李玺翻了个小白眼,“你隔壁住的是蛛蛛,隔壁的隔壁是大姐姐,再不济还有小胡椒,干嘛让我一个大老爷们给你挑衣裳?”
话音刚落,蛛蛛就抱着一大撂衣裳冲了进来,“小宝,帮我选衣裳!姑姑们都说你眼光最好了!”
后面还跟着小胡娇。
虽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手里的衣裳不比蛛蛛少。
李玺:“……”
真·小娘子之友实锤了。
李玺坐在软榻上,腿上趴着熊熊子,手上抓着果脯匣,边吃边指挥。
“三姐姐身量高,发饰戴得全,不如里面穿素些,嗯,那件合欢花暗纹的石榴裙就很好,不要披帛了,罩一件缀毛的半臂……”
“外面穿那个狐狸毛的大氅,游园的时候衬着雪景最好看,站在柴呱呱身边也不会失了颜色。”
李木槿要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和柴蓝蓝是死党,但也不能被比下去!
“小胡椒穿胡服吧,年前祖母不是赏了你一身吗,那花里胡哨的配搭,也只有我们小胡椒这种又白又高冷的美人才撑得起来。”
“对了,不要珠翠,只戴花冠,贺兰府里薰开一丛牡丹花,我叫无花果剪两朵过来。”
胡娇点点头,把手里的衣裳一丢,脚步一点,跳过围墙,到自己屋换胡服去了。
“小宝,我呢?”蛛蛛一脸期待。
“叫哥哥。”
“臭哥哥。”蛛蛛笑嘻嘻。
李玺拿果脯砸她。
蛛蛛拿手一抓,塞进嘴里。
李玺失笑,“这么好的身形,不穿戎装就浪费了,今日大姐姐肯定也是穿戎装。别带甲,扣上我的镶玉腰带,头发挽成朝天髻……你有珠钗吗?”
“昨日祖母给了我一个。”蛛蛛从怀里掏出来,拿给他看。
“绿松石显稳重,你年纪小,压不住,转赠给大姐姐吧,我这里有一支琥珀色的,给你戴。”
李玺说着,就从百宝箱里取出来一支琥珀石的双头钗,底下还垂着两颗略小的红宝石,华贵又俏皮,确实比蛛蛛手上那个更亮眼。
蛛蛛纳闷,“你一个小郎君,怎会有珠钗?”
“我娘亲给的。”
“皇后娘娘为何要给你这个?”
“谁知道呢!”
他不过是随口跟娘亲交流了一下珠钗和妆容搭配的心得,娘亲就一脸欣慰地把这支钗给他了。
李玺耸耸肩,无奈又忧伤。
青牛车上,李木槿拿着个小镜子,左照一下,右照一下,前照一下,后照一下,比从前李玺还夸张。
反倒是李玺,深深地沉浸在书昀兄还没回来的悲伤中,好看不好看的,已经不是那么在意了。
不过,习惯臭美的人往往看不惯别人比他更臭美,“你今日这么积极做什么?”
“自然要积极,这关系到我能不能给你们勾个姐夫回家。”李木槿第一百零八次捋了捋额角的碎发。
蛛蛛豪爽道:“好办呀,我们铁勒族多的是勇士,我把他们都带来,让三姐姐挑。”
“不行不行,一个个壮得像蛮牛,我不喜欢。”李木槿皱脸。
蛛蛛哈哈一笑,扭头问胡娇:“四姐姐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胡娇淡定地摇摇头,“我已经有了。”
李玺:???
李木槿:???
蛛蛛:“是谁?”
胡娇难得卖了个关子,“成了再说。”
李玺缓缓竖起大拇指。
李木槿和蛛蛛也缓缓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他们家小胡椒!
集英殿。
福王府五姐妹一出场,艳、惊、四、座。
李仙芝英姿飒爽。
李云萝温软柔媚。
李木槿活泼大气。
蛛蛛直爽俏丽。
最令人惊艳的还是胡娇。
她第一次以李氏女的身份出现在宫宴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颇有胡族特色的长相,五官美艳,肌肤赛雪,偏又不苟言笑,衬着那身亮闪闪的胡装,不知扰了多少郎君的心。
郑信指尖一颤,刚刚斟满的酒一口没喝,悉数洒在了衣摆上。
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再看看周围穿着官服、系着金鱼袋的世家子们,猛然间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再云淡风轻、无欲无求下去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
这都是她的亲亲小孙女啊!
“册册快来,仙芝,云萝,你们几个也来。”
新城长公主坐在下首,娇笑道:“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比得过太后娘娘有福气?”
渭南王妃配合道:“新城长姐此话何意?”
“普通人家能养出一个这般出挑的小娘子就要把牛皮吹上天了,福王府一口气出了五个,难道不是太后娘娘福泽大过天吗?”
太后扑哧一笑:“再出挑那也是你们李家的女儿,新城夸来夸去,还不是在夸你自己的侄女!”
一众贵眷皆跟着笑了起来。
新城长公主垂下眼,嘴角忍不住上扬。
太后的言外之意她听出来了,无论贺兰家如何站队,她始终是李氏女。不作妖,就不会受连累。
新城长公主抬头,瞧了眼跟在李玺身边说说笑笑的贺兰璞,笑意更深。
更何况,她还养了个好儿子。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今日宫宴,吃吃喝喝是假,论功行赏是真,自家门楣能不能再添一道彩,就看这一遭了。
李鸿没让众臣等太久。
“原想着二月二开了朝再谈此事,今日一见,都在这儿,干脆让孩子们高兴高兴——柴阳。”
“臣在!”柴阳出列,单膝顿地,腰身笔挺。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有点复杂。
晋阳大长公主下葬,除了柴、李两姓,几乎没有其他人登门,说白了就是怕受牵连。
连带着柴阳从前那些好兄弟、柴蓝蓝的小姐妹,有的默默地送上关心,也有的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坊中的酒馆肉店,对柴家人态度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短短半月,柴氏兄妹可谓尝遍了人情冷暖。
柴家还能不能有“以后”,就看今日了。
“大过节的,随意些。”
李鸿摆摆手,道:“朕都听说了,你在除夕一役身先士卒,勇擒贼首,是大功。今日朕便破个例,就让你接了徐卿的班罢。”
柴阳猛地抬起头,显然不敢相信。
李玺惊喜道:“臭、不是,父亲说的可是统领金吾卫的徐济徐大将军?”
李鸿点头,“徐济和顾安两位将军过完年要去安西,京中左、右金吾卫空出两位将官,柴阳年纪轻,便先升个‘将军’吧!”
“臣,叩谢圣人!”柴阳激动地叩了个头。
席间,统领金吾卫的陈玄老将军爽朗一笑,“小子,落在老夫手里了,往后可得把皮绷紧了。”
“老将军肯指教,小子先行谢过。”柴阳恭敬地抱了抱拳。
陈玄老将军捋了捋胡须,满意得很。
李鸿看向柴蓝蓝,“你想要何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