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铁勒人我们会带走一半,另一半全凭魏少卿差遣。”
魏禹问:“小县主是去是留?”
“蛛蛛决定跟我们走。”仆固鸦羽顿了?一下,说,“在走之前?,我希望她能见见她的亲人,如果她愿意留在福王府……”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因为,舍不得。
“我会安排,如果你们决定好了的话。”魏禹说。
不仅契苾家要做艰难的决定,他也要。
他不能再瞒着?李玺了?。
也瞒不住了。
魏禹走出寺门,看到李玺在和蛛蛛搭秋千。
一个黑乎乎的“小野人”跟在他们身边,绑绳子,递藤条,像只小动物似的跳来跳去。
偶尔被李玺抓到,小家伙就咬他一口,轻轻的,皮都碰不破。
李玺夸张地叫着疼,小家伙得意地咧开小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蛛蛛拿着个小棍子,训训这个,训训那个,不像妹妹,倒像姐姐。
有人骑着?马,飞奔而至。
还?没站稳,便惊慌道?:“圣人口谕,请福王立即进宫——晋阳大长公主联合宗正寺卿,指认福王并非定王亲子,作证的……是定王妃。”
第88章 亲情
杨氏图什么呢?
她为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些天, 她快疯魔了?,吃不好,睡不着, 时时刻刻都在琢磨这件事。
一闭眼,就梦到她的亲生女儿在受苦, 在哭诉,在怨恨她把她丢弃。
她还梦到过定王, 他就站在他们初识的那条船上, 默默地看着她, 什么都没说。
杨氏却知道, 他在怪她。
他原本就不喜欢她,是她一眼就相中了?他。她求了?爹娘,求了?太后, 一门心思嫁给他。
她生在杨家最?鼎盛的时候,从小到大想要什么, 没来没有得不到过, 婚姻亦是如此。
婚后几年, 定王也曾对她百般疼宠, 只是渐渐的,定王看透了她的自私任性, 不顾全大局, 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慢慢地对她寒了?心?。
杨氏爱他,也怕他, 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所以,无论如何, 她都要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晋阳大长公主告诉她,李玺不是胡姬生的,而是圣人的骨肉,圣人把胡姬和她的孩子带走,藏了起来。
杨氏之所以答应作证,就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孩子。
李玺和魏禹接到圣人口谕,正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路上,魏禹告诉了?李玺真相。
包括胡姬的身份,以及蛛蛛的身世。
“晋阳大长公主突然发难,未必就是查明了真相。你要稳住,别冲动,别入了她的套。”魏禹低声叮嘱。
李玺脸色很不好,“别的人,我不在乎,我只想问你,蛛蛛的身世,你是何时知道的?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你知道我有多想找到这个妹妹吗?”
魏禹从后面拢住李玺发颤的身体,沉声道:“我说了不会再瞒你,今天带你去永阳坊,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圣人的口谕就到了。
“最?好是这样。”李玺信了他,没有丝毫迟疑,然后故作嫌弃地挣了挣,“放开些,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魏禹没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
李玺露出一丝笑,“我说你方才为什么非得跟我骑一匹马,是怕我一气之下,不要你了?吧?”
“嗯,我怕。”魏禹毫不掩饰。
“有多怕?”
“怕得要死。”
李玺终于舒坦了,从颈间解下一枚火焰模样的金黄令牌,拍到他脸上。
“你带着皇城令去接蛛蛛和她家人,把他们接到……接到长乐宫吧,千万不能让晋阳姑祖母的人先一步找到。”
“安置好蛛蛛,就去福王府乖乖等着我,我还要罚你。”李玺故作轻松。
“好,把你送到太极殿,我再去。”魏禹拥着他,亲了亲他的额角,“虫虫别怕,无论结果如何,有我在。”
李玺怔了?怔,垂下眼。
原来,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他都知道;即便假装轻松,一直说个不停,都瞒不住他。
李玺吸了吸鼻子?,“给你个机会,允许你表白一次。”
魏禹笑笑,温声道:“虫虫,可以让我做你的福王妃吗?”
“不可以。”李玺干脆地拒绝了?。
魏禹又问:“那你可以做我的魏夫人吗?”
“不可以。”再次拒绝。
拒绝了?两次。
有点小得意。
心?情莫名好起来了。
就觉得,接下来,无论面对的是什么,都不那么畏惧了。
魏禹的手从他的腰侧圈到前面,握着缰绳,李玺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两只手从肤色,到大小,再到皮肤上的纹路,完全不同,就像他们的家世,以及性格。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势必会有矛盾,会有争执,会有不理解、不契合。
但是,真正有事发生的时候,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心之安处。
太极殿到了。
李玺自承天门而入,没有下马,没有解鹿卢剑,就这么一路骑到了太极宫。
宫门口,姜德安亲自迎候。
李玺没让魏禹抱,自己跳下马,反过来抱了抱他,“我不会有事,你安心?去做那件事。”
魏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没再迟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信他。
他的小金虫虫,从来不是无能之辈。
太极殿。
殿门一关,偌大的殿宇昏暗压抑。
圣人高坐首位。
杨氏和晋阳大长公主坐在下首。
宗正寺的长辈们分成两列,齐齐盯着他。
如三堂会审,让人喘不过气。
阿史那冲过来,揪住李玺的衣袖,一脸心慌,“哥哥,那个人说是你的母亲,问了我许多话。我跟她说我和慕朵姑祖母长得一样,还说你跟姑祖母长得更像,然后就被她带到这里?来了……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朵朵说的都是实话,别怕。”李玺拍拍她的手,是在长辈们面前很少表现出来的稳重和担当。
阿史那还是有些担心?,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玺身后,想着如果有人敢伤害他,她就冲出去,保护哥哥。
看着一前一后两张同样精致的面孔,晋阳大长公主冷笑道:“圣人还需要隐瞒吗?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清河王哼了声,道:“圣人该不会说,定王并非太后亲生,而是罪人阿史那的骨肉吧?”
李鸿面色铁青,却极力忍着。
他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刺激他,让他乱了方寸。
李玺却不想忍,厉声道:“清河王,谁借你的胆子?,敢说阿史那娘娘是罪人?她是圣人母亲,是先帝的妃嫔,直到薨逝依旧保有封号和尊荣!先帝都没定她的罪,你哪来的脸?”
清河王面色一僵。
晋阳大长公主讥讽道:“这般伶牙俐齿,确实不像阿镇的种。阿镇那孩子?向来做得多,说得少,不然也不会到头来什么都没落着,还被人利用,混淆骨肉。”
杨氏被戳中痛处,哽咽落泪:“圣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必拐弯抹角了?,看在您与阿镇多年的手足情分上,把我们的孩子还给我吧!”
“还有皇城令、禁军符、福王封号,都要当着诸位长辈的面,一一交出来。”
晋阳大长公主指着李玺,满眼鄙夷,“我李氏一族的荣耀,不能让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窃取!”
“不许骂哥哥!”阿史那朵朵哗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直指晋长阳大长公主。
她要气死了!
她刚刚想明白,这些人利用了她!
她们都是坏人!
“你们倒是骨肉相连。”晋阳大长公主毫无惧色,“小丫头,知道你进殿的时候为何没人解下你的兵刃吗?”
阿史那朵朵天真道:“为何?”
“因为,你这把小软剑,在我大业眼中,不过是黄毛小儿的玩具。”
晋阳大长公主微扬着头,一脸倨傲,“当年,我直入突厥王庭,取你父兄首级时,你还没出生呢!”
殿内宗室哄堂大笑。
“你、你不讲道理!”阿史那朵朵泫然欲泣,却极力忍着,不想让人看不起。
李玺突然笑了?,比那些洋洋得意的宗室们笑得更大声。
“当年阿史那一支侵扰边民,强掳百姓,杀我守兵,死了也是活该。如今姑祖母在这里?欺辱一个小娘子?,就能扬我大业国威、彰显我大业风骨了?吗?”
李玺把阿史那朵朵护到身后,冲一干宗正啐了?一口:“呸!先撩者贱。”
晋阳大长公主恼羞成怒,“你一个私通而生的小杂种,也敢在这里?教训我?没有我跟着先帝南征北战,轮得到你在这里?巧舌如簧?”
儿子被骂了?,当爹的不愿意了,“姑母当年拥兵逼宫,还能保下柴氏一族,继续在宗正寺作威作福,甚至插手立储之事,不就是仗着当年那点军功吗?不如咱们清算清算,看看您还能再折腾几回。”
晋阳大长公主面色一冷,讥讽道:“圣人身上不愧流着蛮夷血脉,与兄弟的姬妾私通,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不是,我怎么听不懂了??圣人和谁私通了??我怎么就是野种了??”李玺真诚发问。
“不愧是福王啊,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圣人和定王的姬妾私通生下来的吧?”清河王刚刚被李玺骂了?,这时候怎么难听怎么说。
李玺眨眨眼,突然笑了?,“放你爹的屁!我母亲是世家贵女,模样才情无人能及,我父亲……不重要。”
李鸿心?头一梗。
“胡娘子?和我阿爷彼此相爱,甘愿为爱赴死,没人有资格侮辱她。”
李玺看了?眼房梁上的胡娇,“再说了,当年胡娘子?生下的是女儿,不是我——屁都不知道就在这胡说,我呸!”
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小太监的唱喏——
“太后娘娘到!”
“寿安县主到!”
“福宁县主到!”
“寿喜县主到!”
李玺的心?咯噔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路上的时候会紧张。他连太子都不想当,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亲王爵位?
他真正在乎的是姐姐们,是十几年相处的亲情。
他担心?姐姐们知道他的身世之后,会生他的气,会疏远他,会不再把他当弟弟。
这是比失去皇城令、禁军符、亲王之位更让他难受的事。
李玺有多紧张、多担忧,杨氏就有多得意。
看着两个亲生女儿走过来,她的脸上满是骄傲,像是终于找到撑腰的人似的,大声说:
“芝娘,槿娘,你们还不知道吧,李玺不是你们的亲弟弟,他是圣人和胡姬那贱婢私通生下来——啊!”
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是胡娇打的。
她替自己的娘亲打的。
她知道,娘亲是杨氏毒死的,但是,她听了太后的话,不让自己手上沾上脏血,所以只在杨氏菜里?放一些恶心的虫卵和马尿,没给她下毒。
但是,杨氏骂她娘,她就不能忍了?。
也不必再忍了?。
李玺帮她解开蒙脸的纱巾,让杨氏看清她的脸。
在场之人,凡是见过胡姬的,皆大惊失色。
尤其是杨氏。
她本就濒临疯魔,突然看到“胡姬”的脸,下毒害人的恐惧直冲脑门,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早就死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你别找我!不能怪我,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给王爷生儿子,活该!你活该!”
李仙芝闭了闭眼,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太后轻叹一声,道:“册册的身世是我们这一支的家事,处理好了会给宗亲们一个交待,请诸位先行回避吧!”
众人对视一眼,哪里肯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晋阳大长公主为的是抹黑李玺,保二皇子?争储。他们为的是皇城令,还有禁军符。
大业初立,先帝便下旨,皇城令由一字亲王执掌,号令皇城府兵,亲王之令先于圣旨。
这样大的权柄,谁不眼红?
谁不会心?存幻想?
当年先帝坐拥天下,执掌皇城令的是他的同胞兄弟,安王爷。后来安王战死,并未留下嫡子,皇城令便传到了定王手中。
倘若定王无嫡子,今上也没有,他们这些李氏宗亲未必没有机会争上一争。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和晋阳大长公主联手。
其中,最?有一争之力的就是本就执掌着三万雍州兵的清河王。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所谓‘帝王无小事’,家事即国事,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嗣,宗亲们不得不过问啊!”
“滚。”李仙芝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若还想要脸,就自己滚。赖着不走的,就别怪我镇远军下手重。”
宗室们脸都绿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一个后辈,还是个女娃娃,就敢在大殿上如此放肆!”
“圣人,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李鸿眨了眨眼,用行动表明,自己就想眼睁睁看着,“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圣人当的就是这么窝囊,不然就轮不到寿安让你们滚了?,我早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