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抿唇,“顾不得那么多了,总不能一次次被她拿捏。”
“不行?!”太后断然道,“你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我信,我绝不能让你——”
断子绝孙。
这是当年宗亲们保李鸿登基时,逼他发下的誓言。
“不必圣人出手,我去。圣人发过誓,我可没发过,我的镇远军也是祖父留下的,祖父在天有?灵,怎么舍得自家儿孙被欺负!”李仙芝把长矛一横,就要往外冲。
魏禹错身挡住,执手道:“县主稍安勿躁,下臣有一个主意。”
“那就赶紧说。”李仙芝对这个妄图勾走自家小宝、小宝还心甘情愿任他勾——后者才是重点——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魏禹并不恼,不急不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仙芝和李鸿久久无语。
太后扑哧一笑:“有?你护着册册,我可以放心了。”
魏禹躬了躬身,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晋阳大长公主正为自己的连环计洋洋自得,怎么都想不到,马上就要玩劈叉了。
她不是装病吗?李鸿顺理成章派了御医去给她瞧病,一个时辰派了六位,比她还大张旗鼓。
晋阳大长公主沉默了,连忙召集心腹,推断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等他们推出结果?,圣旨就到了——
“晋阳大长公主得了急症,御医说需得静养。圣人念其旧时功绩,特许其迁居洛阳行宫,吃穿用度与太后等同……”
内监高举圣旨,飞奔到大长公主府,后面跟着一队龙武军,还有?人甩着小旗子,一路走一路宣扬。
按礼制,只有中了状元或立了大功,宣旨时才有?这样的排场。
坊间百姓不明就里,纷纷言道——
“圣人对晋阳大长公主可真好啊!”
“是啊是啊,太后娘娘的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洛阳别宫诶,就连亲王和太妃们都没资格居住!”
“这下,晋阳大长公主可长了脸了。”
并没有?。
晋阳大长公主又吐血了,气的。
这还不是最绝的,真正的点睛之笔在后面——
“念及路途遥远,恐有?万一,特命恭王李珙护送。”
恭王李珙,就是二皇子。
让晋阳大长公主一心扶持的二皇子亲自把她送出长安城,还有?比这个更扎心的吗?
绝,还是魏少卿绝。
黑,也是他最黑。
宽仁如太后,傲娇如李鸿,耿直如李仙芝,死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晋阳大长公主看到二皇子,刚刚压下的一口老血又喷了出来,“你来凑什么?热闹!”
“圣人不放心姑祖母一个人上?路,特命我前来护送。”二皇子无辜道。
神TM上?路!
晋阳大长公主再次吐血。
二皇子吓了一跳,“御医果然没夸大其辞,姑祖母竟病成了这样!快快快,别耽误了,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发吧!”
晋阳大长公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珙哥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当?真不知道圣人为何送我出京?”
“为了让您养病。”二皇子坚持道。
“他是为了李玺那个小崽子!他想把皇位传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这才千方百计把我支开!”
二皇子反问:“难不成姑祖母觊觎皇位?圣人为何‘千方百计’支开姑祖母?”
晋阳大长公主生生怔住,似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会从李珙嘴里说出来。
半晌,才哑声道:“你当?真不知,我是为了谁?”
二皇子没再装傻,直截了当?道:“姑祖母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圣人春秋鼎盛,立储之事?言之过早。再者?,他想立谁,朝臣想拥护谁,都有他们的道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别人争不来,也抢不走。”
“你……”
“你竟如此没有?骨气!”
晋阳大长公主一阵猛咳,脸色登时灰败下来,若说之前是装病,这下是真病了。
都这样了,还要颤着身子指责二皇子,“你才是正正经经的皇室血脉,若非当?年……你的生母就是正宫之主,你生下来就会是太子!”
“既然姑祖母说起了当?年,我也多说一句,若非当?年姑祖母一意孤行,柴氏满门哪里会遭此冷遇?我母妃又如何会独居幽宫十六年?”
“你这是在怪我?”晋阳大长公主难以置信。
二皇子轻叹一声,不想跟她掰扯这个,好言相劝:“姑祖母,慎之表兄和蓝蓝表妹都是有本事的,将来的日子差不了,不用您劳心劳力地算计,您就好好在洛阳行宫享清福吧!”
晋阳大长公主揪住二皇子的衣袖,急声道:“这些话是谁让你说的?是不是圣人?还是你母亲?他们威胁你了?”
二皇子目光清明,道:“不用谁说,我有?眼,会看,有?脑子,会想。”
“你懂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业江山断送在那个突厥种手里!”
“姑祖母难不成忘了,我身上流着圣人的血,我也是突厥种!”
二皇子冷下脸,一字一顿道,“姑祖母,圣人立谁为太子,是李家的事?,不是柴家的事?。”
“你——”
“我将来如何,那是我的造化,用不着姑祖母操心。”二皇子把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站直身体。
“若圣人立我为储,我便像他一样兢兢业业,做个守成之君;若他选中了别人,我便像定王叔那般,仗剑驰马,护卫我大业江山。”
“姑祖母,这都是命,算计不来的。”
晋阳大长公主已经说不出话了,因为吐血太多,昏过去了。
圣人“体恤”,把太后的凤辇借给她,免得走夜路太颠簸,再颠死了。
太后直接送她了,沾了死对头吐的血,不想再要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
“圣人真孝顺!”
“太后娘娘心眼真好!”
“恭王也挺好的。”
“圣人一家都是好人啊!”
晋阳大长公主一路走,耳边塞满了这样的声音,气得脸色铁青。
心腹在她耳边低声道:“清河王准备好了,要给他传信吗?”
“传。”晋阳大长公主咬牙道。
心腹迟疑了一下,道:“城中百姓恐怕要遭殃了。”
“百姓不会有?事?,我也不会让他们有事?。”晋阳大长公主眯了眯眼,“三万雍州兵对上?皇城禁军,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清河王也清楚这一点。”
又不是真造反,就是闹一闹,把这件事闹大,逼李鸿做出抉择。
也是为了让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和宗亲想一想,到底要站哪边!
因着中秋国宴,清河王奉旨带三万雍州兵守在长安城外,收到晋阳大长公主的暗号,守城的将士突然调转矛头,对准了城门。
满朝哗然。
李仙芝第一个请命,带镇远军出城迎战。
李玺不放心,跟了上?去。
魏禹担心李玺,也跟了上?去。
彼此对望,都是熟面孔。
这些天李玺日日带着鸿胪寺的官员们出城迎接番邦来使,没少给守城的小兵仔们带烤羊腿。
转眼的工夫,却要兵戎相向。
李仙芝寒着脸,喊道:“清河王,你是要造反吗?”
“我造谁的反?这天下本就是你四爷爷我跟着先帝打下来的!”
清河王吹了吹胡子,轻蔑道:“今日过来,就是想给晋阳长姐鸣个不平,也代几个老哥们问问圣人——当?年的誓言,可还记得?”
“圣人体恤,特许晋阳姑祖母去别宫静养,往公了说,这是恩泽,往私了说,这是孝心,有?何不平之处?至于当?年……”
李仙芝道:“清河王不妨扪心自问,这些年,圣人对诸位长辈可有丝毫苛待?”
“别跟我在这打马虎眼!你真当?我脑子被驴踢了吗,看不出那小子的花招?”
清河王烦躁地甩了甩袖子,“我跟你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可说的,去,把李鸿给我叫出来,让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道说道!”
李仙芝长矛一顿,“直呼圣人名讳,你眼里还有?先帝、还有?王法吗?”
清河王啧了一声:“跟老子提先帝?先帝是老子亲大哥!大业的‘王法’是就是老子跟着先帝打下来的!”
“小芝娘呀,莫说你,那时候你阿爷还是一泡尿呢!”清河王左右瞧瞧,说了句荤话。
左右将士嬉笑起来。
李仙芝面色一寒,开?打。
没有任何战术,只是小规模的冲突,毕竟不是真造反,李仙芝想给清河王一个教训,清河王也想借此立威。
双方只派出几十人的前锋营,近身格斗。
然而,刀剑相向,难免有?人受伤。
这一刻,没有人是享受的,哪怕是占尽优势的一方。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惊惧,还有?不忍。
“不能这样……”
“不该是这样……”
李玺抓着魏禹的手,喃喃道。
他骑着马冲到阵前,敲响休兵鼓。
然后,用长安话冲着雍州兵大喊:“雍州兵是定王带出来的兵!入营的那一刻,你们就立过军令状,誓死效忠定王,舍命护佑百姓——如今,你们要对定王长女亮出长矛吗?”
“你们的家在长安,你们的亲人在长安,你们想让长安的城门染上?鲜血?想让亲人看到你们满面凶残吗?”
近处的人听到了,不由自主放下兵刃。远处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动作。
魏禹手持盾牌护在李玺身前,冲着人群道:“三郎,你家娘子要生了,等着你回家给娃娃买长命锁呢!”
无论是雍州兵,还是镇远军,叫三郎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快当爹的也有?那么几个。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听到这话,再看看自己手上?未干的血迹,有?人禁不住,掩面大哭。
“不打了!老子不跟自己人拼命!”
“回长安!我们回家!”
一个带头,就有无数人跟随。
雍州兵纷纷止戈解甲,站到镇远军一侧。
清河王叫喊,大骂,踢打,都无济于事?。
他忘了,这支队伍原是定王带出来的,这些兵的父亲、爷爷都是定王的心腹,他们也是听着定王的英雄事?迹长大的。
雍州兵效忠的是定王,足足十六年,清河王都没收拢他们的心,他们还是选择了李仙芝。
这就是大业兵家的传统,父子相承,兄弟相继,宁死不叛。
就这样,兵不血刃。
三万雍州兵尽归镇远军。
十六年,终于回家了。
第91章 做太子吧!
清河王被他看不起的“小丫头”李仙芝生擒, 五花大绑押入长安城。
仗打了没多久就被李玺阻止了,受伤的人有,伤得却不重。
进城的时候却一个个吊着胳膊, 瘸着腿,躺在单架上, 血乎乎的。
——这主意当然是魏少卿出的。
百姓们一看就心疼了,直呼造孽。
都是大业兵, 何必呢?
太学学子群情激愤, 怒而罢课, 身着白衣, 手执朱笔,从太学浩浩荡荡地走到承天门,口中高?呼:
“政治清明, 国之将兴,安敢动兵戈?”
“乱臣贼子, 当诛之灭之, 以儆效尤!”
御史中丞崔沅“冒死”直谏:“《史记》有言:法之不行, 自上犯之。清河王拥兵作乱, 是谋逆大罪,虽是宗室, 亦不能姑息。”
一众宗亲打好了腹稿、做足了准备, 正要求情,李鸿先哭诉起来:“清河王是先帝的亲兄弟,朕的亲叔叔, 纵然犯了大错,朕一个做晚辈的,怎能要了他的脑袋?”
话音一转:“夺了爵位, 去给先帝守陵吧!”
宗亲们还没反应过?来,圣人便一锤定音。
就这样,百姓们还不满呢,一个个恨铁不成钢。
“圣人也太包子了,就这都不杀头?”
“哪里是包子?分?明是仁慈!”
“唉,想来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吧,清河王怎么说也是跟着先帝爷打过?天下的。”
“仗着有功就横行无?忌可还行?但愿下次圣人能强硬些!”
“可别有下?次了……”
想来,也没有下?次了。
杨氏幽禁感业寺,晋阳大长公主远去洛阳,清河王贬为庶人,宗正寺卿被夺了官职,圣人一通操作,毫不拖泥带水,惊得一干宗亲个个缩起脖子,再不敢造次。
新上任的宗正寺卿是渭南郡王,圣人的堂兄,为人耿介忠正,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夺嫡,是个纯臣。
他上任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明李玺身世,修改李氏族谱,把?李玺改到圣人名下?。
李玺老大不乐意,努力强调:“我阿爷就是定王!”
还扒着渭南郡王的袖子不让他写,并许给他无?数好处。
渭南郡王不为所动,用左手握笔,一笔一画把他的名字写在“帝子”一栏。
当真铁面无私。
李玺气鼓鼓地跑回福王府,决定死也不搬家。
李鸿见好就收,也不强迫他,只是命工部拆了福王府的大门,把?门前的六尺台阶加高?到八尺。
这是皇子的规制。
百姓们兴致勃勃地吃瓜。
李玺蹲在墙角画圈圈。
二皇子御马而来。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李玺蔫了,二皇子笑了。
“我说为何从小就稀罕你,原来是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