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种种聂欢尚且能说服自己相信,而此话一出,他如被雨水浸透身体,溶进血液,透骨冰凉。
“你早就知道叶澜双是你儿子了?”,他无力一问。
“本宫一直知道!”
聂欢像被巨石砸中,疼得难以言喻。所有的巧合凑到一起,便是铁一般的事实,这样说来,当年叶澜双让花夭保他聂欢一命,花夭答应就是情理中的事了。
可花夭明显是恨叶澜双的,这点她从未掩饰过,所以毒妇前后矛盾。这家人一唱一和的,是要做什么?
看着意气风发的人失魂落魄,花夭心里划过一丝快意。
她满意一笑,“想知道更多,跟我去个地方,届时你便会明白,这些年你放不下的马夫,这些月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当年都做过些什么。只有血凝宫,才是你的栖息之地!”
花夭说罢消失在暴雨中。
叶澜双赶到聂欢跟前,只是咫尺距离,匆忙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便见他满身的伤,鲜红的血水顺着手指往下流。他眸中登时星云巨变,蹙起眉来。
见来人神色紧张,聂欢冲他笑了笑,不等姓叶的拥他入怀,不动声色往后退去,轻声说了句:“我去去就来。”
叶澜双定在原地,他几欲伸手拉他,却怕换来一个连装都不原再装的、对他像最初那样疏远又嫉恶如仇的聂欢,犹如挖他心窝,那是叶澜双永远不想看到的画面。
聂欢转身的刹那,笑容逐渐消失,他心里仿佛有万千只蚂蚁爬过,只觉呼吸困难。
我们两个人,好像都很擅长伪装自己。叶澜双,我信你,但是你真的对我做到坦诚布公了么?
聂欢这样想着,一步步往前走去,雨水冲刷着前路,而前路混沌不清。
这弯弯绕绕的弥天大谎,一并的疙瘩,乱作一团麻。
三日后,扎西部落边界旁的客栈。
各路牛鬼蛇神仿佛都闻到了味似的,纷纷往扎西部落赶去。
酒肆里,燕行好不容易才追上齐庆,累得气喘吁吁,“一路追你们好几天了,你跟花鸢跑得挺快,这个节骨眼还想着谈情说爱,你可以啊齐大仙。”
齐庆见花鸢去了柜台,一闪而过的眉飞色舞,一本正经道:“小声点,人家姑娘害羞。”
燕行白眼,“屁!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害羞,唯独花鸢不会!也不知道你眼睛什么时候瞎的,就看上这位姑奶奶……”
“你说谁眼睛瞎?”,花鸢冷不伶仃出现,把酒坛子往桌上一砸,瞪着燕行。
燕行后背一凉,浑身直打哆嗦,“我说齐大仙以前眼睛瞎了,竟没发现这世间有如此美若天仙蕙质兰心的女子,现在迷途知返,尚能补救。”
“那是当然。”,花鸢很是满意,一手搭在齐庆背上,凑近邪邪一笑,“既如此,你从了我?”
齐庆的脸瞬间红到耳根处,语无伦次起来,“姑……姑娘,齐某不过一个穷郎中……怕……”
“不管,我都跟你一起洗澡了,得对你负责!”,花鸢语不惊人死不休,笑得人畜无害。
几月前还要打要杀的,现在怎么变成她要负责了?而且那时是他齐庆误闯姑娘浴桶,要负责也该男方吧?
不懂,不懂,女人果真善变。
“你们听说没?十二年前灭燕聂两家满门的,居然是叶盟主!”
几人正玩笑,酒肆里不少江湖人士开始议论起来。
燕行听罢,捏碎了酒杯。齐庆忙按着他,摇头道:“谣言不可信。以我对叶澜双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事。”
又有人道:“我还听说,这叶盟主在南莱山庄做马夫那两三年,其实是去当细作的。”
“唉!日前盟主从拓跋俊那里救下我们,本人甚是感激。不过这有一说一,江湖自有公道,若真是他干的……我们到时候又当跟谁?”
“我不信,叶澜双当年不过十来岁,怎么能做出这等心机之事?”
“有他父亲啊,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父亲是扎西部落的老大,此人大有来历,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与钟灵山逍遥道人、云清真人这些齐名的。”
听众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齐庆眉头紧锁,搭话道:“敢问这位兄台,燕聂两家灭门惨案已过去十余载,此事在武林中早已平息,诸位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我也是听说,至于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源头尚不可知。不过无风不起浪,能被这么说,想必其中定有古怪。”
一人拱手回礼,起身道:“聂欢被花夭拉来扎西部落找叶枫对质,叶澜双也在,且这次较量非比寻常,连已归隐的逍遥道人和云清真人都来了。
弄不好叶盟主跟第一杀手还有场大厮杀,两人本就是绝世高手,此等场面百年不遇,我等要去一饱眼福,兄台告辞!”
“这二人要厮杀?数月前在南境就打得你死我活的,这次必定相当精彩,走走走,看热闹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七千字补上。
感谢支持!
第46章 反间
聂欢在一片烟雨里看见传说中的叶枫,半百年岁,略显老态,不怒自威。
听老人们说,此人很多年前便归隐江湖,避世不出。
扎西部落与世隔绝,却神通广大,不少人能通过占卜算出未来运势,国家命运走向。所以北晋皇帝特别看中这只部落,不收赋税不说,每年还拨给他们大量黄金白银。
山寨外,那人还未走近,花夭眼中带刺,手中毒鞭龙飞凤舞,招招致命。
叶枫面不改色,只守不攻,与她对了几招退到一旁说道:“花夭,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急躁。”
他话虽和顺,字里行间却都是疏远和客套。
花夭眉眼扫过,嘲讽道:“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你看今日本宫给你送什么大礼来了,这可是你的好儿子给你找的儿媳。”
叶枫朝聂欢看来,短暂的停顿,眯眼问:“你便是聂欢?”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抬眸与之对视,直接开门见山问:“我聂家之不幸,是否与前辈有关?”
一老一少对视半响,叶枫却跟没听见似的,吩咐小斯给他们安排住处。
“既然旧事重提,不如等所有宾客到齐再议此事,届时少侠有什么想问的,老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落便自顾自离去,聂欢拳头紧握,死死盯着这位与叶澜双有着七分相像之人的后背。
三日后,众江湖人士闻讯赶来,德高望重者居多,更多的是要叶澜双父子给个说法。
名为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实则各有私心,各有所图。
燕行寻到聂欢时,他醉得一塌糊涂,许久未见他喝酒,这下又开始重操旧业了。虽说还是那副桀骜模样,可眼角眉梢全是难以遮掩的疲惫,面上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查到没?是谁?”,他往嘴里灌酒,懒懒问道。
燕行落座:“你爹的挂坠,你娘的耳环,均是从这个部落流露出去的。我们的人还查到……你们家以前的大量收藏品,也在叶枫手里。”
聂欢眼角微微抬起,出神片刻低语道:“知道了。”
燕行接着说,“煽动江湖人倾巢而出的,是浓情和吴翼。此次对峙,叶家父子逃不脱干系,若被实锤,叶澜双……会彻底被打垮。”
“哦。”,聂欢曲起一只腿,闭眼不语。
燕行夺过他手中酒壶,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叫人不喝,自顾自倒进他嘴里,“时至今日,你还不死心吗?种种迹象表明,当年之事就是他叶家父子合伙做的。
聂欢,你跟他有情分,可我跟他没有!我家人也全死光了,我也想手刃仇人给自己父母报仇。如今你这幅爱管不管的样子,若你爹娘泉下有知……”
“别说了,我……都明白,我不会阻止你报仇雪恨。”,聂欢说着欲抢酒。
燕行将壶中酒全数倒在地上,递给他一块糕点:“喝喝喝,你以为喝醉后这仇就不用报了么?我就想问问,你现在对叶澜双是个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聂欢笑得眼泪直流……
叶澜双自他们到的第二天就追来了,人就住在西厢房,他们中间只隔着个庭院,可谁也不见谁。
昨夜半夜聂欢睡不着,爬到屋顶吹风,见他居然也在。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直到连夜风都吹得疲惫不堪了,叶澜双才淡淡说道:“早点休息,部落中蚊虫多,我让下人给你点些熏香。”
聂欢几欲说点别的,到了嘴边却牵强一句:“那可真是多谢。”
叶澜双咳了几声,垂眸跃下房顶。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叶澜双。”,聂欢居高临下问庭院中的人。
叶澜双转身,孤清的眼里闪着涟漪,在夜色里荡起片片水花,他静默须臾,暗哑道:“我没有害你之心,从未!”
聂欢飞身下地,步步逼近,“从未?那你为何会提前知道聂家有难,你求花夭保我又是何意?杀我全家,却又保我,‘享受‘这十二年的风雨飘摇。花夭说的我并非全信,现在只要你一个解释,不过分吧?”
叶澜双站着没动,任由聂欢撞上他的胸口,抬眸时眼中血红一片,“不过分,因为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救不回你父母。于是……只能先救你。”
“那你到底跟我家的事有没有干系?有没有!”,聂欢第一次把心里的呐喊歇斯底里地吼出来,怒到青筋暴起。
双方沉默片刻后,他听到那人回了个“有!”
“有???”,聂欢戳着他心窝,“你现在告诉我,我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如何面对你,面对你爹?叶澜双,你说我该怎么办。
是现在亲手杀了你,还我是自杀。”
叶澜双不语,脸色在月色下尤为惨白。
“我们家出事后,你拜师逍遥道人,后又一统江湖,现在想来,如果没有你父亲在后面为你撑腰,或许你也没那么快。
你们一家三口但是团结,一边杀,一边救……我当年把你从坟堆里刨出来,手指甲都袍没了,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么?”
那厢静静听着,眼里带泪,目光炽热,半响说了句:“欢,我爱你。”
聂欢深呼吸,转过身去好让自己冷静,他沉声道:“算了吧。”
叶澜双怔住,那句“算了吧”……像心被钉子一寸寸钉在板子上似的,疼到麻木。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曾从我聂家窃取过什么,明日一过,通通都连本带利还回来。”,聂欢没看叶澜双接近石化的模样,侧头继续说。
两人正伤情,对立许久没在言语,直至房顶的另一端闪过一抹黑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叶澜双从余光里见黑影离去,不等聂欢反应便把他推到房檐下……
夜幕淹没了一切,而激吻的响声在夜色里发出巨大的响动。
哪怕是窒息,叶澜双一刻也不想放开怀中人,全天下都说他是罪人,他不在乎,只求多在聂欢身旁待片刻……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聂欢被亲得喘不上气,咬了他一口,短暂的松懈过后,反手将五指插进他发丝,将人扣住,埋头靠在那人唇边,“霸王硬上弓啊叶盟主,这么急躁,人还没走远呢。”
叶澜双两手扶在他腰上,按得紧,破天荒笑了一声,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两人在黑夜里痴缠,在月色里呻/吟,在心底无声地怒吼……
“谁?是谁在练功?走火入魔了吗?”,寻夜的管家闻声提着灯笼走来。
听脚步越来越近,叶澜双顺势将聂欢顶到厢房的角落里,园中芭蕉叶申得长,正好将他们挡住。
管家继续上前,叶澜双去视若无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聂欢感觉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他张嘴欲叫,却害怕被抓个正着,只得强忍着咬手。
“‘算了吧’这种话,不论什么场合,不可再说,听见没?”,叶澜双顶风作案,还敢在他耳畔出声。
聂欢泪眼朦胧,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撞掉了,眼看着那双鞋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一动不敢动。而属于叶澜双的炽热依旧未减丝毫,聂欢回头想抓捕他的神情,却被那厢低头吻住……
只有微妙的声响在两人唇齿间相互传递……
“奇怪,明明有声音,却又不见人,见鬼了,我得多叫点人来。”
管家说着转身离去,因为他那句多叫点人来,叶澜双没持续多久,却倾尽全力……仿佛想把人揉进他的血肉里,从此不再分彼此。
聂欢后背的花像被连根拔起一样,火辣辣地疼,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他整理好衣裳离去前,拉过始作俑者半掉着的衣领,狠狠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
对他哈气耳语道:“好戏才刚开始,盟主大人火气不要太大,我不一定随时都能解你的……饥渴。”
“……”
月光下厢房外芭蕉树附近狼藉一片……足以证明某人力道着实了得,聂欢惊觉心一缩,想先撤为妙。
“回来。”,叶澜双拉住他,沉沉说道。
“做什么,还想要?你家管家说叫更多的人来,莫非你觉得……”,聂欢吊儿郎当痞笑道,“偷欢很刺激?”
“是很刺激。”,叶澜双顺着他话答着,硬把人拽走,“跟我回房,有要事相商。”
那样一回,可真算是入了狼窝……
聂欢回神,又觉背上的刺青疼痛难忍,见燕行还在,他淡淡一笑:“怎么面对他?恩怨各一半,你道我该如何圈揽。能怎么办,放弃呗,如你所说,家仇不报,以后无颜见父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聂某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聂欢咬牙说着,捏碎了手里的水杯。
燕行看向他:“不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支持你。风云巨变在所难免,人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我会永远替你鞍前马后,做你的小跟班。”
难得听他煽情,视死如归的神情逗笑了聂欢,“打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赶紧找个人成亲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