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能听出来是谁。
“你怎么来了?”林清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刚从母后那儿回来,便听宫女说阮小公子来了,阮当归倒是稀客,林清惜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一旁的宫女接过。
阮当归回头,怀中红梅热烈,世上总有很多美好,盈盈的婵娟,秋江的莲藕,手中的红梅,阮当归将花举向他:“怎样,喜欢吗?”
林清惜的眼眸动了动,他立在他不远处,垂下眼睑,乖顺而脆弱。
“又是从何处折来得?”片刻后,林清惜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梅园折的。”阮当归回答。
林清惜近来身体颇为不适,怕是惹了点风寒,阮当归听了出来,他将梅花放在书卷上,关怀道:“身体不适?”
林清惜将手作拳抵在唇边,低声咳嗽一声,摇摇头,唇色有些寡淡。
给阮当归上了杯温茶,阮当归捧在手心,暖手用,他竟现下不打算离去,林清惜此刻也无事,便让人将火炉生得更旺些,阮当归热出了汗,便将身上披风退下。
他问林清惜:“你这儿有什么好吃食?”
怎么这般贪嘴,林清惜很少吃点心,他看了眼阮当归,对一旁道:“去多拿些果核糕点。”
关了窗,围在火旁,林佩少言,阮当归又找不到话题,便默默地吃着东西。
忽然,阮当归又道:“这雪还会再下吗?”
“往年都会下很久,今年想必也不会那么早结束。”林清惜在炉火前呵手。
“你喜欢这雪?”林清惜忽然想起阮当归是第一年来此。
“江南没有这么大的雪。”阮当归将手中的糕点屑拍了拍,“我瞧着新奇些。”
火炉偶尔传出噼里啪啦的一声响,是煤炭燃烧的声音。
林清惜看着他,殿内瑞脑消金兽,袅袅升起,两个少年都沉默着。
珠花摘了许多红梅,想着阮当归定会喜欢,花蕊上的薄雪仿佛都带着香味,她伸出手,将自己肩上白雪拂去,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一旁传来的脚步声,惊诧之余,她转头看去,于是她看到一双如春水一般的双眼。
从来处处好风光,天与地,人成双。
在东宫消磨了好大的时光,等阮当归回到他的玄衣宫时,珠花已经做好了梅花饼,她正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手里握紧一方手帕,面上有些红晕,见阮当归回来,才如梦初醒,赶忙起身,阮当归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梅花饼,晚上的饭便吃不下了,他忽然想到什么,让珠花熬了姜汤,临夜里又亲自给林清惜送了过去,说是驱寒的,喝了以后身体会好些,他还给他拿了点梅花饼,炫耀般的口吻,让他尝尝珠花姐姐的手艺。
林清惜本不爱吃甜食,但阮当归送来了,他这次竟也未说出口拒绝,在阮当归期许的目光之下,拿出一块饼咬了一口。
“如何?”阮当归问道。
饼皮酥脆,里面夹杂着梅花瓣的清香,不过馅里放了太多的糖,只因阮当归嗜糖,珠花做饼时,糖的量更是加大,吃一口便很是甜腻。
林清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动声色地饮完桌上一杯凉茶,才缓缓道:“好吃。”
“好吃的话,赶明我给你再送点。”阮当归笑道。
林清惜:“……”
冬日的日子是漫长而乏味的,阮当归许多未出宫闲逛了,未央池也结了冰,阮当归趴在亭子栏杆上,使劲往下看,如镜的冰面下,似乎能看到红鲤模糊的影子。
皇后刘氏每年冬至时,都要去彗因寺烧香拜佛,为民祈福,大抵要住上几日,再然后,一年到头了,朝堂之上,政务也尽了尾声,年关将至,张灯结彩,宫里一片热闹,似乎要将漫长冬日里的困乏都给驱赶。
阮当归坐在自己的秋千上,晃来晃去。
国宴之上,皇上与百官同乐,阮当归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李玟佑,听说他近来画了幅《冬至》,京城权贵争相抢夺,至于吴世年,则更让阮当归震惊,吴世年竟然瘦了些,虽然身子依旧圆滚,但不比从前了。
阮当归很兴奋地上前挤兑几句啊,不过吴世年竟然没有理会他。
后来阮当归才知晓,吴世年患了疾。
病名为相思。
第25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这么说呢,吴胖子冬日在家,颇为无聊,人一无聊就多有闲事,小胖子把脑海里的仇家都问候了遍,忽然想起,户部尚书张剑,若不是他,自己怎会作弊,若不考试作弊,又怎会被太傅抓住,若不被抓住,又怎会又惹他爹生气。
吴世年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于是他愤怒了,他召集一群平日里的狐朋狗友,觉得得报复回去。
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对战,他们是不敢的,只能想着背后里出点阴招,不知是谁提及,张剑有个小女儿,自幼丧母,又因身体不好,被养在老家淮扬,后张剑在京城另娶妻生子,便一直没把那女儿接回。
前段时间,朝堂上有人就关税问题弹劾张剑,说张剑控制的税收过高,百姓身若水火,张剑自然也反驳回去,说什么国库要充盈,何事不需花钱,他又何尝不悯民。
那人又说:“算了吧,你张家小女还呆在老家,多年未顾一面呢。”
吴盛瞬间眼睛放光,他摩拳擦掌:“啥,张剑剑不管幼女,当真枉为人父。”
张剑听到吴盛对他的称呼,一张老脸红橙黄绿,眉毛都忍不住往上抖,他在腹中诽谤,恨不得咬死吴盛,面上却诚惶诚恐:“小女自幼有疾,不得行而为之。”
吴盛道:“你不得已了这么多年,真感动。”
张剑:“……”
要不是打不过,真想跟这莽夫拼命。
张剑瞧见皇上玉冠之下微微蹙起的眉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喊冤枉啊!
皇上自是不管这些个大臣家务事,只是下朝之前言语深意一番,家事便如此,国事还能更忠贞吗?张剑心惊,深怕被政敌拿住把柄,下朝之后,立马派人去接他那身在淮扬多年未见的女儿去了。
吴世年一伙恰好把注意打在张剑这个的女儿身上,听闻张剑把女儿接回来之后,在府中好生照顾,力求全方位让旁人瞧瞧他到底有多心疼他女儿。
吴世年一想,张剑不是疼爱女儿吗?
那他就欺负她女儿。
欺负人的小套路,吴世年可是熟练于心,他都让人打探好了,张剑的女儿名叫张荣荣,隔天会出府去一趟灵秀庄买布料衣裳,他召集手下,已经准备好去砸场子了。
隔天一到,吴世年迈着两条小短腿,兴致冲冲地去了。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吴世年刚进店里,便财大气粗地喊道,手中还不忘摇起一把扇子,一旁顾客三两,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吴世年得意洋洋,然后一扭头,他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姑娘,小姑娘在一旁用怯怯的目光看着他。
就一眼,吴世年愣住了,手中的折扇落地了,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了。
他十五年来的春心,忽然溢满地了。
手下在一旁揪住老板的衣领,将人提到他面前,气势汹汹:“老大,人来了。”
吴世年结结巴巴:“还不……快看、看那位姑娘、要什么衣裳。”
手下们疑惑:“老大你在说啥?”
吴世年回过神来,用手敲手下的头,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偷瞄张荣荣:“叫什么老大,我们是京城的混混吗?要叫我公子,懂吗?”
吴世年暗地里使劲往上吸气,想让自己的腹部看起来不那么突出,而后他朝人家小姑娘露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那姑娘神色一紧,眼中便有水雾浮出。
……他把人小姑娘给吓哭了。
阮当归听到此处,恨不得锤着桌子狂笑,他努力憋着,腮帮子鼓鼓,吴世年本在伤花感月,神色哀伤,此刻被阮当归一搅和,怒了,将阮当归的胳膊从桌上推了下去:“有何好笑,信不信小爷我揍你。”
阮当归笑岔了气,连忙摆摆手:“我哈哈没笑哈哈哈哈哈哈。”
吴世年觉得自己就不该告诉阮当归这件事,他都如此放下两人恩怨,阮当归还是这般嘲笑,阮当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揉着肚子道:“罢了罢了,小胖子,请我百香楼一顿,我有法子解你相思。”
吴世年眉毛一动,想佯装不再理会阮当归,却还是忍不住:“当真?”
“当真。”阮当归落下一声,面色在灯火氤氲下分外真诚。
国宴自是热闹盛大,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歌舞奏起,太平盛世,一旁的宫女长得可爱,林清惜瞧见,阮当归不断小声同人家说话,逗得那个宫女面色浮粉,只抿着唇不断地笑。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阮当归这次在宴会上并未多饮,宴会长久,宴饮到最后,喧闹声起,到最后众人离去之际,出了大殿,天上一轮明月高起,寒风依旧凛冽如初。
一些大臣们互相搀扶着说要再饮三百杯,林清惜却看到繁华之后满地的寂寥。
他欲离去,却被人拉住衣袖,回头一看,阮当归对他挑了眉。
“作甚?”林清惜饮了酒水,眼中不如往日冷漠。
“此时回去休息岂不无聊。”阮当归将他拉到身边,蛊惑着,“和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林清惜看到阮当归身后站着林清言和李玟佑,还有一脸复杂的吴世年。
“去何处?”林清惜到底没拒绝。
“去了你就知道了。”阮当归心生喜色,而后对一旁面色抗拒的朱七古三道,“把你家殿下借来用用。”
这两人正欲跟着,林清惜看向两者,说了句:“无碍。”
于是这五个人骑着马,趁着夜色如幕,来到了城东头的兰台,兰台高可摘星辰,是多年以前太上皇建筑的,本用来登高望远,后来也渐渐荒废起来,兰台上面仅有两个士兵把守着,见有人登来,厉声呵斥道:“谁人?”
阮当归从腰间扯下腰牌来,掷给对方,顺带扔了十两银子:“两位大哥饮酒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有我们几个在这呢。”
那两人对视一眼,已知晓对方何等人物,毕恭毕敬地将腰牌递上,赶忙行礼:“多谢公子。”
然后匆匆下了楼。
阮当归不知怎么就从身后摸出两坛醉红尘和几个琉璃杯子,得意地晃了晃,却又忍不住跺脚:“怎么这么冷啊。”
他的鼻尖微红,林清惜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
“就这破地方,跑过来,冻死小……我。”吴世年话音转了又转,瞥了眼两位皇子,使劲咽了口口水。
“别急嘛。”阮当归兴冲冲地把酒坛子打开,芬芳馥郁的酒气便浮在空中,“来,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说罢,他给吴世年递了一杯,吴世年接过酒后,又瞥了两眼林清惜和林清言,见这两位都没正眼瞧他,才一饮而尽。
阮当归赠酒给林清惜,林清惜摇头:“再喝就醉了。”
“放心。”阮当归大笑,胳膊随意地搭在林清惜肩膀上,“醉了我便背你回去。”
林清惜闻此,眯起狭长的眼,看了一眼阮当归,接过冰冷的酒杯,也饮了下去,酒味清冽而绵长,胸膛慢慢也热了起来。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五个人躲在兰台的亭子里,此处甚高,可以俯瞰京城的阡陌交通,众生百态,灯火阑珊,远眺可以看到郊外,隐约可见护城河的水里波光粼粼,水面有人家正放着河灯。
“真好。”阮当归不由自主道,天意怜他,得见此情此景。
一旁忽然传来飘渺的笛声,随风飘散,阮当归回头看,李玟佑正在吹玉笛,玉笛清冷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里,就连吴世年也安静了下来。
一曲终了,似乎连寒风都温柔了几分,站在高处,愈发觉得个人之渺小,天地之宽广,悲喜不过一粟,而天上婵娟明亮,人间知己三四。
远处厚重的钟声响起,响彻整个京城,似乎要撕破黑夜,烟花也绽放在空中,整个京城的上空,都是花花绿绿,在兰台赏烟花,虽挨了冻,但真正是极美。
阮当归当初也是意外来到这里,赏了一下午的天边红霞。
“怎样?”阮当归大声喊,烟花声将他的声音遮盖五六分,他的眼里是盛世太平,“好看吧。”
风吹过林清惜的鬓角,他看着烟花爆竹,烟火照亮京城,也照在他半边面上。
吴世年这厢则大声回应:“好看。”
阮当归给众人都倒了酒,然后举起一杯酒,对着京城千万家,对着满天的烟火朗声道:“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愿海晏河清。”林清惜拿起一杯酒。
“愿国泰民安。”林清言微微一笑。
“愿心、心想事成。”李玟佑结结巴巴。
“愿愿愿。”吴世年一个愿字说了半天,最后他干脆厚着脸皮道,“愿明日我能见到张荣荣。”
阮当归听到这话笑开怀,倒也没揶揄吴世年,众人将酒杯碰在一起,琉璃杯清脆,新年伊始,希望他们美好的期许都能成真,烟花不断,爆竹声起,京城此刻一片热闹。
阮当归仰头看烟火,面上却忽感冰凉,他伸出手来,一片雪花便幽幽在他手上。
“下雪了。”他呢喃道。
第26章 鱼儿欢快肚里游
阮当归近来同吴世年大有冰释前嫌之意,吴世年请客,阮当归在百香楼大吃大喝,吃完饭后,两人再去杂院看把戏,灵活好动的猴子在杂耍师的指挥下,一下子从火圈里钻过,赢得满堂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