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当归回头看了眼吴世年,指着吴世年道:“我说是他栽赃于我,你可信?”
吴世年此刻也是一脸懵,他就说他的小抄怎么少了,原来是在阮当归那,吴世年此刻以为是阮当归偷了他的小抄,还要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胡说八道,小爷我……你才栽赃呢。”
“太傅,我相信阮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林清言在旁赶忙说。
李玟佑也用着急的目光看着阮玖。
第19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1)
太傅却不理这些个求情,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废口舌之争。
“我何曾愿做这些腌臜事情,太傅若不信我,我就算说破嘴,也无济于事。”阮当归虽然笑着,可是笑意未抵眼里,他把背挺得直,不卑不亢道。
“你。”太傅被阮当归这种态度所激怒,白胡子颤抖着,怒然呵斥道,“蔑视考规,目无尊长,该打。”
“太傅。”林清言急道。
李太傅瞧向林清言,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显示着不容求情的刻板与固执,林清言在太傅的目光之下,一时竟语塞,李玟佑在后面拉了拉林清言的衣袖,林清言神色黯淡,向太傅作辑:“学生失礼。”
李太傅将目光放在阮当归身上,举起戒尺,冷然道:“伸手!”
“打就打,太傅打重些,免得日后后悔。”阮当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将两只手伸出来,少年的手指修长白皙,一双手骨秀分明。
太傅一向不喜欢阮当归,厌他不守规矩,恶他不知礼数,平日里没少打他,此刻更是下了重手,戒尺冰冷而坚硬,边缘锋利,重重落在阮当归的手心,不过一下,他的手心就泛了红,太傅足足打了十五下,到最后,阮当归的双手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且不自觉地颤抖。
阮当归咬紧牙关,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若在平日里,他恐怕叫声都要冲破天了。
在场一片寂静,只余老太傅的喘息声,林清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阮当归面上,他看着少年倔强的眼神,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掌手,心中亦起了波澜。
他有些看不懂阮当归,阮当归嬉笑怒骂,鲜活地像是色彩浓烈的画,向来油嘴滑舌,与循规蹈矩的他完全不同,他有时觉得阮当归是把火,蛊惑着,燃烧着,明亮着,时时刻刻引诱着他这只飞蛾。
仿佛他稍有不慎,便会直接烈火焚身。
李太傅打完阮当归,又将目光放到众人身上,很明显,太傅的心情已经坏到极致,吴世年在原地抖啊抖,抖啊抖,太傅的目光如针般,刚落到他身上,吴世年便将自己的双手藏在身后,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我……我……”
“这场考试作废,作弊之人,正午绕着城南门跑去城北门。”太傅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林清言赶忙扶着阮当归,阮当归的后背都湿透了,城南门在最南边,城北门在最北边,若要跑,简直是横穿了整个皇宫,这么大的太阳,还不得把人跑死在路上。
但阮当归还是跑了,同吴世年一起。
这件事把皇上都给惊动了,当陈公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林暮舟后,到底是小辈的事,林暮舟放下折子,沉默片刻道:“这孩子倔强的性格……真像他。”
陈义知晓皇上又陷入往事中,他,哪个他?
宫里很多人都来看热闹了,阮当归招人喜爱,一路上每隔几里就有宫女太监端茶倒水,擦汗遮阳,阮当归的脸色很不好,至于吴世年就更惨了,胖子本来跑两步就喘,他的脸红得像刚蒸出来的虾,汗如雨下。
这么多人瞧着,吴世年再也没力气说出那句“我爹是吴盛”的话,他恨不得把脸蒙上,这下真得丢人丢到家了。
林清惜本不来的,可坐在书房里,不知为何,根本静不下心来,蓦然把书放下,也到了城南路那儿。
阮当归一直跑一直跑,也不顾吴世年在一旁鬼哭狼嚎。
他嗓子像块炭,灼烧感很强烈,看到不远处有宫女候着,他跑过去,低头喘息着。
一杯茶水递了过来,阮当归一饮而尽,茶水苦涩,已经凉了许久,他将空杯递回去,手上的伤口像蚂蚁噬咬,他抬头道:“麻烦姐姐,再倒一杯……林佩?”
林清惜神色平静地接过杯子,提起茶壶给他倒一杯,一旁的宫女和太监都低着头。
阮当归呆呆地接过茶水,又喝完了,林清惜伸手拿过空杯,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灼热的手背,一时分不清是谁的体温。
“还要吗?”林清惜问,声音不似平日的清冷,反而像是在日光之下被晒融化的冰块。
“啊……不用了。”阮当归反应过来,声音沙哑,林清惜听到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他把一块湿巾扔过来,阮当归接住。
林清惜道:“擦擦汗。”
林清惜的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变化,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底下暗潮汹涌无人能知。
“水水水,给小爷水喝。”吴世年拖着身躯跑到阮当归面前,气喘吁吁。
待看清眼前人是谁后,三魂七魄都要吓飞了,舌头都掠不直:“太太太太太子。”
林清惜冷眼看吴世年,吴世年脸上挂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第20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2)
等阮当归和吴世年在城南门和城北门一来回后,腿软到直接坐地方,阮当归喘着粗气道:“死胖子,我、你给我等着。”
吴世年累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直接被抬回了家,也不知他听没听到阮当归的话。
阮当归走之前特地向林清惜打了声招呼:“林佩,我走了。”
林清惜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等阮当归被林清言搀着回了玄衣宫,珠花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消肿的药膏,解暑的茶水,填腹的点心,降温的冰块,珠花给林清言行了个礼,想要端茶倒水,林清言却说不用,让先照顾阮当归,珠花求之不得,她立马捧起阮当归肿得老高的手掌,心疼极了,一边给他抹药一边问:“疼吗?”
阮当归的倔强脾气也过去了,他典型蛇顺棍子缠,一听珠花这样问,开始装可怜,声音拖得老长,听着都腻歪:“疼,疼死我了,差点以为手都要被打废了。”
珠花沉默着用冰块小心翼翼地给阮当归消肿,阮当归痛得龇牙咧嘴,珠花是真心将阮当归当做自己的弟弟,看他疼成这样,现下难过,似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阮当归见珠花真被自己吓到了,赶忙道:“哎哎哎,珠花姐姐,你别哭啊,我不疼,一点也不疼,真的。”
阮当归一不小心把手碰到桌子上,疼得一张俊脸都皱起来。
珠花惊呼一声,查看他的伤势。
最后的最后,阮当归好说歹说才把珠花哄得露出笑容来,林清言同他呆了会儿,便也离开了,珠花去拿点心,阮当归一人躺在寝室的床上,从碗里拿出融化得棱角全无的冰块,扔到嘴里,牙齿轻轻一咬,满腔冰凉。
万万没想到,林清惜派朱七来,给阮当归送了一瓶药,说是消肿的。
阮当归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后,笑得一口白牙,朱七搞不懂他家殿下为什么要让他给阮玖送药,上次阮玖同四皇子骗他的事,他家殿下也未追究,要不然他早就想揍阮玖一顿了。
阮当归在床上躺了两天,珠花好吃好喝地都给他供上,阮当归好不幸福。
不过听说吴世年就没那么幸运了,考试作弊的事情被他爹知道了,气得他爹要打他,他吴家儿郎,怎能做出如此下九流之事,如果不是吴世年他老娘死命护着,没准吴世年还真要挨他爹的第一顿打呢。
本想让他爹扬眉吐气,这下倒好,用吴盛的话来说,张剑一张老脸笑得满脸褶子,贼眉鼠眼里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偏偏还虚与委蛇,做作地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着急莫着急,吴大将军表示,再看张剑几眼,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等阮当归身体恢复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吴世年秋后算账,他把吴世年约在上一次揍他的小巷子里,腰间还别根棍子。
吴世年不来,吴世年说哪个傻子才来。
吴世年说自己作弊是作弊了,可压根没有诬陷阮当归,他也不知道他的小抄怎么会跑到阮当归的桌兜里,他还要质疑是阮当归偷了他的小抄。
阮当归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死胖子这招贼喊捉贼,真不要脸。
吴世年:“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等多年以后,阮当归同吴世年一起坐在边疆的篝火前烘手,天上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说到此事,吴世年依旧不承认,阮当归气不过,却也打不过他,只得头一仰,将一旁的刀子酒入喉,结果被呛得红了脸,吴世年笑说,他应饮京城的温酒,这边塞的酒,太辣。
后面又考了一场试,太傅出题监考,鱼子崖也来了,这前狼后虎的,也没人敢作弊,吴世年稳稳当当的倒数第一,阮当归倒数第二。
后来太傅似乎寻到了新的惩罚方式,凡事违纪的,考试不合格的,都绕城南门城北门跑去。
从一开始的跑不动,腿都要废了,到后来一口气跑完全程都不带喘气,阮当归是越跑越欢快。
宫里的树叶发黄了,落了一地,每日清晨醒来,总能看到太监们在扫地,阮当归偶尔还跑去未央池里抓红鲤,鱼都被他吃怕了,现在那些红鲤一见到他,便散了去,搞得阮当归不带点鱼粮还都套不住鱼了。
第21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1)
天气冷了起来,台前霜满目,不经意中就将人滑倒,阮当归就摔了好几次,于是珠花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台阶上的霜扫去,阮当归很怕冷的,他还怕热,怕苦,怕疼,反正一切不安逸的东西,他都怕。
但他都挨过。
林清言和李玟佑要去泛舟,这两人芝兰玉树地,常常喜欢在一起,阮当归也要去,林清言便说:“那就一起去吧。”
“叫上林佩。”阮当归提议。
林清惜最近在作甚呢?依旧每日晨读,而后练字,下午去训练场练箭,晚上继续在书房读书,不过自打他十四岁生辰宴过了以后,偶尔林暮舟会让林清惜批阅一些折子。
林清言是个闲散性子,从来不争不抢,偶尔还会关怀他二哥,让他好好歇息,莫太过劳累。
林清言觉得他二哥不会来,结果没想到,他二哥竟然真跟着阮当归来了。
林清言微微吃惊,阮当归眉毛一挑,得意洋洋。
泛舟而游,一舟推开晨曦的薄雾,秋风爽朗,带着些许冰凉,拂过阮当归指尖,想来江南的莲子已经采过,阮当归站在船板上,衣角蹁跹,他手里端着一盘莲子糕,香甜软滑。
转眼林清惜来到了他身旁。
方才林清惜和林清言对弈,林清言的棋是林清惜手把手教出来的,林清言的母妃张氏,因生育林清言之后,身体虚弱,便一直未曾将林清言养在身边,林清言由奶娘李氏养育,在林清言的记忆里,孩时,他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去找二哥玩。
那时他三哥林子毅还在,林子毅的生母逝世早,他父皇怜三哥,于是那时宠溺三哥。
林子毅不喜欢林清言,每次见到他,总拿着柳条追着他打,他那时懦弱,被打了,也只会哭着跑。
有一次碰见林清惜了,林清言想也没想,就朝林清惜跑去,然后躲到林清惜的身后,林清惜惊诧,而后瞧见林子毅,明白了,林子毅那时被宠得无法无天,拿着柳条,似乎要连林清惜都敢一起打,林清言吓得惊呼。
谁知林清惜一把握住柳条,狠狠一拽,便让林子毅摔倒在地,而后林清惜用柳条在林子毅身上抽了一下,抽得他三哥愣了一下,然后嚎啕大哭。
林清惜将柳条扔到一旁,冷声道:“原来你也知晓痛。”
说完便要走,林清言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欺负他的三哥哭得那么惨,一时不知该不该离开,林清惜却回头,眉眼淡淡地瞧着他道:“不走吗?”
“哦。”林清言怯怯应声,几步跑到林清惜身旁。
身后传来声响,林清言回头望,林子毅却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柳条狠狠朝这边挥了过来,林清惜大喊小心,下意识便挡在了林清惜身后。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一阵巨痛袭来,林子毅慌乱地看着他,扔到柳条后仓皇逃走,林清言的神识迷乱,他看到林清惜慌张的面色,最后陷入昏迷。
林清言笑着说出这件事情,落下一子,对面的李玟佑静静地听着,白子无声。
“然后呢?”李玟佑问,一旁的香炉静静燃着。
林清言回头,看了一眼在船板上的阮当归与林清惜,伸出手将自己右边的头发撩起,那儿始终有一小道伤疤,柳条留下的,林清言道:“就是因为这道伤疤,我二哥总觉得愧对于我,自那日起,我们便亲近起来。”
里面这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而外面的人,也是一番自在逍遥。
第2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2)
“要吃吗?”碟子里面还剩最后一块糕点,阮当归问林清惜。
“不吃。”林清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阮当归便把糕点吃完,心满意足了,船行在水间,两岸离离之草,秋意深深,鸟鸣偶尔,阮当归的碟子被下人收下,就在林清惜觉得阮当归太过安静的时候,阮当归忽然道:“林佩,你知道吗,我其实最讨厌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