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至少还没有感性到以为这也是正确的。
李冬青本来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才出发的,现在又一一卸掉,说道:“我不去了。”
火寻昶溟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冬青听了别人的建议,改变了自己的主意。平时是连宁和尘都劝不动的。
他看向楚钟琪,感觉这人很不一般,可楚钟琪自己也只歪打正着,不知道就怎么触动了李冬青心弦。
楚钟琪不知所以然,试探道:“那走吧?趁着我酒还没醒。”
四个人仿佛是出门遛弯,便往城门口走,火寻昶溟随口问道:“酒醒了又怎么样?”
“就会冷。”楚钟琪说道。
可奇怪的是,他虽然总是喊冷,穿得却还是很单薄,还没有王苏敏今日穿得多。王苏敏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了,随手扔给了他。
楚钟琪的脑袋都被棉袄盖住了,他掀下来,怔了怔,然后穿上了。
李冬青含笑看着,今日穿得也单薄,只是一件黑色武服,不然也给他了。
楚钟琪当初在雁门的时候,冻得流鼻涕,李冬青就递给了他一件棉袄,现在在这里,又收到了王苏敏的破棉袄,楚钟琪难免说道:“果然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古人诚不我欺!”
他又说道:“这辈子,知道我怕冷的人不少,给我递棉袄的却只有俩人。”
“什么意思?”火寻昶溟说道,“我多少年没穿过了,这样吧,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两身新的。”
楚钟琪穿着王苏敏的破棉袄,大笑不止,其实说的却不是棉袄这回事。
王苏敏虽然指出李冬青不够理智,可是事实上,他俩是实实在在的一类人。当然,这话王苏敏在见到李冬青的第一面的时候就说过了。只有火寻昶溟才是真的无忧无虑。
李冬青笑道:“苏敏曾经说过,我俩确实是一类人,他看人很准。”
王苏敏对这个话题兴趣寥寥,把刀抽出来,抗在肩膀上,他看上去就不像个中原人,长相粗犷,人也不拘小节,若是不了解他,但看外表,很像个不好惹的莽夫。
四个人并排走在路上,再加上要去打架的气场,就很不一般,路人纷纷侧目而视。
李冬青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多少有些不习惯,往后稍了稍,跟在了他们身后走,微微把头低下了,楚钟琪瞥了他一眼,说道:“弟弟,你让我觉得,你又怂又硬,很难形容。”
火寻昶溟说:“李冬青最擅长的,就是装怂,一边跟你笑,一边把你杀了。”
李冬青说道:“没有那样过,别瞎说。”
“感觉是你干出来的事,”楚钟琪说,“这样很吓人,下次不要了。”
李冬青只好又跟他们一起站回去,四个人占了一条路,李冬青是真的不擅长这么高调,感觉手脚都不大自在。
四个人其实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若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他们四个也算是一类人了,身上都很有些本事,又都有些风流,人和人的身上若是没有些共同点,也走不到一起去。
此时其实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但是酒馆客栈里还是坐满了人,吃完了饭,往往才是开始唠嗑的时候。
四人并排站在了客栈牌匾下,把门便堵死了,客下茫然,止住了闲聊,看着他们几个,然后就是鸦雀无声。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来开这个口,谁也不想说,最后还是楚钟琪这个江湖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在座的可有江湖人士?”
坐在门口的一桌的胖子看了眼自己的同伴,费解道:“在座的都是江湖人士,你找哪位?”
“既然都是,”楚钟琪往前走了一步,回身就把门给关上了,把大家都关在了店里,说道,“那就行。”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去摸自己的武器,动作非常整齐。
李冬青走进店里,看见这些人的打扮,一个个似乎都不大好惹。
胖子问道:“干什么?”
楚钟琪活动了下筋骨,气质骤然变了好多,声音都冷厉了下来,随口说道:“打架。”
他明明刚才还平平无奇,像个瘦猴,可门关上之后,楚钟琪好像忽然变了个人,果然,人若是气质到了,冷淡下来,杀伐气燃起,就让人觉得有不可近身的魅力。
火寻昶溟把自己的枪戳在地上,也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楚钟琪。
店家看见这场景,便知道要完,转身欲从后厨跑出去,火寻昶溟一枪飞出去,钉在了门框上,当即把他吓得瘫软下去。火寻昶溟走过去拿回自己的枪,从他扬了扬下巴,说道:“一边躲着去,数一数砸了多少东西,找我来赔。”
他打开了今天的账本,看了看入住登记的花名册,记了半张纸,确实有不少人,都在这里住下了。火寻昶溟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又看了眼楼下,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赔不起。
然后就听见李冬青在他身后挺客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劳驾各位英雄,人在江湖,各有各的难处,劳驾各位,出招吧。”
火寻昶溟心想:“到底是谁在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风流的意思有挺多,在这里引用了有才学但不拘于礼数的意思
上面那个醴是米酒的意思
第52章 三死黄金台(三十一)
反正只要是这样千钧一发的紧张氛围下, 只需要一个小火星就能点燃大火, 只可惜这些人没一个人想当这颗小火星, 于是只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有人动。
楚钟琪悄悄从兜里掏出了两枚铜钱,扔在了地上,铜钱落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第一声的时候, 还有人没动,第二声的时候,就有如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
迎面飞来了一根筷子,李冬青霎时躲过去, 那根筷子死死地钉在了门柱上,李冬青迎面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李冬青行了江湖抱拳礼, 然后便拔刀了。
刀点出去的时候,劈开了另一根射来的筷子,他很快, 刀尖差点就点住那人的鼻子尖儿,但是那人躲开了,看来也是有一些本事。李冬青复又转身, 蓄力, 鱼尺刀刀柄最末端攥在手里,把刀扔了出去,身体仿佛是一张弓, 手里的武器就是他的箭,那人勉勉强强空手接住了白刃,膝盖骨却已经跪下去了,大痛。
李冬青再一抡刀,整个横劈下去,那人并不耐痛,身形便慢了下去,李冬青的刀比他的身体快,追上了他的脖子,那人一只撑在桌子上,已经在等待着一刀劈下去。
李冬青却生生在他的脖子上停下来了,刀身离他脖子毫厘,可能只砍断了那人倒立起来的汗毛。由死转生,那人自然欣喜若狂,还未待说话,李冬青刀身一转,拿刀背敲了上去,那人顿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这一套动作实在太漂亮,看上去功底深厚,反应机敏,用刀,却像剑客。
李冬青逐渐感受出了用刀的弊端,以前因为只有蛮力,只能挥洒,不能节制,所以用刀很顺手,可鏖战之后,才知道那样的做法很快就会精疲力竭,把力量控制在一个度内才能坚持下去。李冬青是聪明的学生,他只需要一点经验就能成长起来。
他出手后,多少有些打醒了大家,愤怒情绪高涨起来。
李冬青解决掉这个人,转身回头望去,楚钟琪还在够自己的浮尘,躲在柜台里头猫着腰。他把自己的浮尘别再身后了,身上穿着王苏敏的大棉袄,多少有些够不着。
李冬青帮他把衣服掀起来,楚钟琪才从腰带里把浮尘拽出来,说道:“失礼失礼。”
李冬青笑了,又替他接了一剑。火寻昶溟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心痒手痒,也动手了,打起来虎虎生风,看着倒是享受要比害怕多得多。片刻后,四个土匪坐在桌上,看着下头躺着趴着的一群人。
火寻昶溟手里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道:“刘佳过。”
一个胳膊断了,用一只手正在堵着自己流血的鼻子的男人说道:“我。” “力独。”
女人倒在地上,说道:“在这。”
火寻昶溟点了点头,接着往下点名,说道:“常灵。” 他旁边的男人鼻青脸肿,举了举手。
火寻昶溟看了一眼,说道:“刘枫。” 这回却没人应。
火寻昶溟又点了一遍,说道:“刘枫,有没有?不在这里?”
楚钟琪累得够呛,酒也醒了,坐在那里有些萎靡,问道:“楼上的都查完了吧?”
火寻昶溟的衣服也烂了,身上到处是让人拿刀枪棍棒伤的血痕,但是人倒是没什么事,精神头也还好,此时耸肩说道:“都在这里了。”
李冬青说道:“接着往下点吧,那个一会儿再说。”
下头的人指了一个昏迷的男人,说道:“他是不是刘枫啊?”
火寻昶溟走过去踢了踢那人,那人没醒,回头问道:“这是谁啊,怎么给人打成这样了?”
李冬青都要忘了,想起来了,说道:“是我,不好意思,一开始下手有点狠。”
“有人认识他吗?”火寻昶溟问道,“这人是不是刘枫?” 力独说道:“是他,我俩一起来的。” 火寻昶溟就又划下去一个人名。
接着开始点名,感觉已经差不多都点到了,把花名册收了,然后看着一地狼藉,也累了,暂时没说话。所有人就这样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都在慢慢地消化这件事情。
火寻昶溟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一架打得,外头天都要黑了,怪不得这么累。
他对大家说道:“兄弟们,洗洗睡吧,明天醒来收拾收拾行李,哪来的回哪去吧。”
楚钟琪手插在袖子里,吸了吸鼻涕,也建议道:“别给自己找麻烦了,回去再好好练两年再来。”
王苏敏站起来,说道:“别歇了,接着下一场吧。”
几人便站起来,准备走了,下头人看他们真的要走,当即蒙了,不知道是谁开口骂了一句,问道:”有病啊你们?“
火寻昶溟冲他们呲了呲牙,大家便又安静下来。
李冬青拎着自己的刀站起来,终于被人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李冬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火寻昶溟却率先说道:“输了就输了,话还那么多?输得很爽吗?”
那人却说道:“江湖礼数如此,何必如此瞧不起人?输了连名字也不能问吗?”
“知道了又如何?”楚钟琪面露不解,说道,“你还要来报仇?那不是更不能说了?”
李冬青却对那人说道:“我叫李冬青。”
那人道:“是不是挺出名的?感觉耳熟。”
“可能吧,”李冬青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日后如果想报仇,直接来找我就可以。”
力独问道:“你就是李冬青,你以后一直留在东瓯吗?”
“不一定,”李冬青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其他人便不说话了,李冬青转过身来,率先走了出去,三个人也就不必多费什么话,也走了。
出门后,楚钟琪笑道:“怎么,弟弟,已经想好了?”
李冬青说道:“没有想好。”
楚钟琪道;“人只要怀才,那这个人这辈子就完了,平民百姓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你这个身世?弟弟,早想明白了,就早痛快。”
王苏敏这才开口问了句话,说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火寻昶溟以为他不懂,替楚钟琪解释道:“怀才如抱火。”
王苏敏却又问:“为什么?”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楚钟琪双手一摊,加上他瘦弱的骨架,看上去有种痞子风流,“这狗屁人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楚钟琪说:“顺流而下!兄弟,才能好过。”
他到底还是没有解释,可能是因为懒得说话,他的酒醒了,人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清醒了。
火寻昶溟说道:“接下来,去哪儿?”
李冬青说道:“挨个客栈来吧。”
“好罢,”火寻昶溟说道,“东瓯的客栈,有多少家?七八家吧。”
王苏敏指了一个方向,说:“找个贵的,便宜的最后再说。”
住得起贵客栈的,一般都是混到一定地位的,不会像刚才那家,鱼龙混杂了。火寻昶溟越走越心虚,说道:“这个,是不是赔不起?”
王苏敏说:“你们中原的习惯是砸店都要赔吗?”
“可以不用赔吗?”火寻昶溟说,“我还要在东瓯混,不赔不好吧。”
王苏敏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说道:“不如下药吧。”
几个人都没干过这个,于是停下来,商量了一下,最终大家得出了个结论,就是:四个人分头行动,只挑叫得上名号的人挑战,尽快结束战斗,在晚饭前集合,然后准备下个药,做到有备无患。
这计划相当之简陋了,李冬青选择了全城最贵的那家客栈,跟同伴们说道:“打不过就跑。”
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去做每一个决定。他也很想当一个波澜不惊的男人,可事实上似乎总也不行。
从今天开始,“李冬青”就不再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了,他就要顶着个名字,彻底迈入这个他曾经用尽全力也不想踏入的世界了。
谁也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未来都来得理所当然,像是本该如此一样。
李冬青站在客栈门口,衣服上多少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掸了掸,然后走了进去。
店家冲他点头笑,李冬青也笑,说道;“老板,麻烦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