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寻郦不自觉笑了,李冬青也笑了。
她到今天才感觉,自己真的赢得了李冬青。不是因为宁和尘不要了,而是她用自己的真情才打动了李冬青。
对于李冬青,无论是什么样的好处,什么样的手段,威逼利诱,都不能改变他,只有真心才行。可惜她到今天才懂,原来只有真心才行。
这件事都已经放下、解决,按理说,今天大家都应该睡个好觉的。月亮彻底升上了天空,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没有乌云也没有风,非常安静。
李冬青心里平静,什么也没想,直接睡着了,可是在睡梦中却忽然无端地惊醒,他坐起身来,好像听到了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
紧接着,城门忽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这一声巨响唤醒了所有人,李冬青穿上衣服,提上自己的剑跑出去,想了想,又回去拿上了自己之前用的那把刀。
府上所有歌女们都走了出来,大家相顾还有些茫然,李冬青说道:“回去拿上武器吧,有人在攻城。”
“攻城?!”
李冬青直接要走,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火寻真说道:“李冬青,你干吗去?!”
“回去,”李冬青对她道,“在家好好待着,别出来,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紧接着,城门又是一声巨响!
火寻真说:“你是江湖人,不能插手他们朝廷之间的事!”
李冬青当即一把拉过火寻真,把她往房门里一推,把门从外头锁上,说道:“老实待着!”
说着任她怎么说,也不管了。
大歌女从房门中走出来,衣服已经穿戴整齐,但是头发还是散着的,看上去也是一番匆忙,大歌女说道:“护城河挡着,怎么会有人攻城?”
“看一看就知道,”李冬青跳上墙,对她说道,“我在前面等你。”
李冬青一路往城门飞奔,看见家家户户已经点起了灯,士兵却还没有几个,调度需要时间,他是知道的,待东瓯王把军队调迁过来,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李冬青大吼一声:“把灯灭了!”
响彻半边城,荡得人震耳欲聋。楚钟琪在另一边街头,晃晃荡荡地走着,掏了掏耳朵,莫名其妙道:“李冬青?又出了什么事?”
然后一转身,也往出声的地方去,他寻着李冬青脚步的声音追赶,醉得东倒西歪,到了城墙根上,才听见那一声一声的巨响。
城墙上,又士兵点起了烽火,用火箭往下射。
楚钟琪站在下头,双手拢在嘴边,问道:“喂,兄弟,你干吗呢?”
李冬青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兄弟,有人攻城。”
楚钟琪“啊”了一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问:“攻城啊,谁啊?”
李冬青看了那面旗帜,心里也起了疑惑,道:“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说罢,他便跳了下去,楚钟琪吓了一跳,赶紧跳了上去,想看看他去了哪儿,可是他今天喝了实在太多了,一直喝到现在,现在头重脚轻,刚踏上墙头,眼前却出现了重影,他以为自己踏空了,一扑腾,直接也闷头掉了出去。
李冬青一手举着撞城门的巨大木桩,把它一把便夺了过来,双手抱实,直接将这些人扫进了护城河里,护城河下面木桩修得尖锐,密密匝匝地栽了一整条河水,掉下去当即把河水染得黑红,在这个黑夜里仿佛是墨汁掉进了墨汁里。
楚钟琪掉在了他背后,自己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说道:“他娘的,今天不宜动手啊,喝大了。”
李冬青见好就收,随手挽了两个剑花,拔剑立在身侧,问道:“你不是喝醉了最厉害?”
“也不能太大,”楚钟琪站到他身边,还有些晃晃悠悠,说道,“我现在连人都看不清在哪儿。”
李冬青抬起头来,因为火势,他的头发被微微吹拂起来,说道:“人来了。”
林将军穿着戎装,站在了城墙上,身后是熊熊的大火,在黑暗中卷集升腾,火星迸射开来,他举起手来,喝道:“放!”
火球顺着城墙滚滚而下,让人避无可避,楚钟琪大骂了一声:“我俩还在下头呢!”
李冬青拎着他的衣服领子,逆着火球,把他给拎上了墙,衣角被点燃了,他随手拍灭了,林将军神色威严,眉眼间能夹死一只蚂蚁,问道:“你出手了?”
“城门要破了,”李冬青说,“帮你一下。”
林将军说:“算我欠你一命。”
“是闽越国,”李冬青低声说道,“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不能出手,坏了黄金台的规矩。”
“知道,”林将军和李冬青已经在拉练场上是老相识了,他一举手,示意不必多说,“理解。”
李冬青看着下头的人正在穿越火海,逆着漫天的箭矢,爬这座城墙,脚下片刻间就堆满了尸首,也皱紧了眉头。
楚钟琪心大异常,问道:“没我什么事了?回去睡觉了啊。”
李冬青看了他一眼,不放心道:“你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
自从李冬青不住在点将胡同的那个小楼里,他就把那个住处让给了王苏敏和楚钟琪,俩人都爱喝酒,本来就只有楚钟琪去住了,王苏敏还懒得搬,但是过了几天,俩人凑起来喝酒,感觉实在是麻烦,王苏敏收拾了点行李,经常往那边过夜去了,就住在李冬青那个房间。
那条街离城门不近,李冬青多次往这里奔跑过,心里,身体,都记得这个距离。楚钟琪说道:“这算什么?无所谓啦,我就算睡在街头也无妨。”
城墙上人满为患了,李冬青就没有再碍事,带着他跳下来,说道:“我先带你回家。”
楚钟琪却打开了他的手,说道:“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弄明白吧。”
李冬青笑了,楚钟琪低头问:“这把刀给谁的?我拿走了?”
原来他根本没醉。李冬青失笑,把刀递给他,说道:“替我捎给王苏敏罢,我还以为今天晚上又要打起来,给他拿了个趁手的家伙。”
他其实一直想把这把刀送给王苏敏,只是上头刻了“海东青”三个字,怕王苏敏心里介意,不愿意用。
“我还猜,你打算什么时候送给他,”楚钟琪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说道,“好刀啊,真是漂亮的刀。”
江湖人当然爱武器,很多高手的武器在武器谱上还排了名号,一二三四论得清楚,李冬青没见过名器,也没上过什么武器谱,他听见楚钟琪夸这个把刀漂亮,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想送这把刀。这是宁和尘给他设计的图样,选的形状,定下来了要给他做一把鱼尺刀。
当年这些都是情谊,是宁和尘对他好过的凭证,现在那件狼皮大氅躺在楚钟琪的衣柜里,这把刀到了王苏敏的手上,李冬青年少时候萌发的爱意,仿佛也是短暂地开放的一束花,早该放下了。
当年宁和尘刚走,他觉得自己势必不能再见宁和尘了,他一定会失态。可是现在又不怕和宁和尘重逢了,他不打算告诉宁和尘自己当时的心意了,不管宁和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欢过他,都过去了,就当没有存在过。
能大方地跟他寒暄两句,感谢他也尽心尽力,倾其所有,照顾他两年,就可以了。
说不定还要笑话宁和尘两句,当年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他,到他成年,宁和尘可是没有守约。
不过也只是这话也只是李冬青自己想想,真见面是不合适说的。
第62章 收拾山河(五)
李冬青在黑夜里奔跑, 李冬青在黑暗中奔跑, 他还是要回家, 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见大歌女带着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各个怀抱着手里的琴与琵琶,这对他们而言已经相当于战士们穿上了自己的铠甲,严阵以待了。
李冬青伸出一只胳膊将火寻郦拦住,说道:“我问你, 东瓯和闽越国有仇,这件事你知道吗?”
火寻郦愣了一下,反问:“什么?”
她随即反应过来:“是闽越国?他们攻城?”
闽越国是东瓯邻国,过年时的那一场宴会, 没见到闽越国的人来拜年,但这也不算是多稀奇的事,不来也就不来了, 只是现在就来攻城,很难说东海王心里不知道闽越国的意图。
李冬青问道:“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火寻郦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冬青说:“如果不知道,那就麻烦大了。你可以收拾行李, 准备回家了。”
火寻郦睁着眼睛望他, 眼底、心里都是一派混乱、茫然。骤然间听到他说这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李冬青告诉她:“你回院里吧。”
大歌女转头,刚要与身后的人说话, 就听见马车和仪仗的声音,东瓯王和王妃从车上下来,王妃喊了一声:“妹妹!”
这一声妹妹,把大歌女喊得浑身一颤,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王妃已经跑了过来,她穿了一身白色曲裾,上头用彩线纹牡丹花纹,在暗夜里闪着流光,火寻郦强自镇定,说道:“王妃,这么晚,是出什么事了?”
东海王上前一步,说道:“借一步说话。”
火寻郦、李冬青、东海王、王妃,四个人跪坐在主屋矮桌前,屋里点起了微弱的烛光,每个人的脸上随着火光的飘摇,阴影不定。
火寻郦亲自给他们几个人斟茶,外头还想着攻城略地的杀人声。
她佯作不知,问道:“外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冬青还想去看一看。”
王妃叹了口气,说道:“是闽越国,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本来还是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干这种事呢?”
火寻郦心里隐约有底了,她感觉这心情像是悬而未决,他们一旦说出请求,那就是彻底给了她一刀。
李冬青说道:“闽越国也并不比东瓯富饶,东瓯国力强盛,二位也不必忧心。”
东海王叹笑一声,说道:“好一句国力强盛,东瓯的兵到底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但是你李冬青一定知道。”
当年练兵,李冬青就曾说过,这兵就是花架子,也说过东海王脸上不说,心里也有数,俩人心里都有数,但是当时谁也没说,可东海王现在非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李冬青就不认了,笑道:“我一直是觉得,东瓯的兵力强盛的,我见过匈奴儿的铁骑,也没觉得比东瓯强到哪儿去。”
火寻郦侧着脸,在烛光中听着他们的交锋,也渐渐地感觉出,没有李冬青,自己今晚可能会很难捱。
东海王说道:“那我如果输了呢?!”
他老得吓人,老得不怒自威,火寻郦和他是多年的朋友,正是因为有感情在,她现在不敢看他那张纵横交错的脸。
“此战刚刚开始,”李冬青笑道,“现在就说输有些不吉利,我倒是觉得肯定能赢。”
东海王还欲说什么,王妃却忽然啼哭了起来,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东海王沉默地看着王妃,不劝阻,四个人对坐着,李冬青对着东海王,火寻郦对着王妃,这样对坐实在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火寻郦率先去摸王妃的手,说道:“姐姐……”谁知道王妃却忽然反握住她,说道:“好妹妹,你不能看着东瓯倒了啊!”
火寻郦吓了一跳,想要收回,又被她紧紧地攥住,她下意识去看李冬青,李冬青笑着对王妃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说这种丧气话?”
王妃似乎也有些不明白李冬青了,他不像是那个刚来的时候的冷漠少年,也不像是去年的那个不会因为不会拒绝别人,总是皱着自己的眉头的小男孩了,怎么突然间,等自己真的用上了他的时候,他就变了模样?
王妃突然觉得怒从心起,她不能被这个毛头小子捉住把柄,她是要赢的,寒门女人坐上王妃的地位,难免都觉得是自己有本事,难免都开始不服命运的安排了,想要抗争些什么,她说道:“冬青,你本来也是要和我的宫女成亲的,她从小跟着我,就像是我的小女儿,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女儿,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她就是我的女儿,你娶了她,也就是我们家里人了,我们是一家人。”说着她又看向了火寻郦,试图从她眼睛里找到些认同。
火寻郦却没有什么表情,王妃的眼神从她身上飞快掠过,又去看李冬青,笑了起来:“难道你还要跟我说,你和她都发生了那种事,有了那样的关系,你还打算抵赖吗?”
李冬青问:“你应该是知道我一个手指都没有碰过她的吧?我倒不是想要抵赖,只是想问问。”
“你果然不认吗……”王妃面带荒唐、绝望,看着他仿佛是看个畜生,“嫣儿还在外头……你怎么能这么说?”
李冬青笑道:“算了,不要生气,我就问问而已。”
王妃却更捉摸不透他了。
“你不愿意娶她?”王妃试探着问。
李冬青:“我没这么说。”
“那就是愿意了?”王妃紧接着追问。
女人如果疯起来,确实是有些可怕的。李冬青失笑,说道:“你如果愿意割爱,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王妃明不明白,就算是我娶一个普通女人,也是不能出手干预朝廷的事的。我怕你把女儿下嫁给了我,还是不能如愿,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妃说:“你入赘不就行了?我听说你在吞北海以一敌万,势如破竹,你入赘到我家,从此就是宫闱中人,你这么厉害,就算是等我们百年以后,把王位传给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