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这种不疼不痒的身体不舒服, 不耽误正常生活,也不适合说出来讨人疼爱,对身体就毫无益处,只能自己忍着, 没什么意义。
大歌女只当他是和朋友们出去鬼混了,李冬青长大了,不适合管束太严格了, 自从宁和尘走后,她更觉得对李冬青又亏欠,就更加不怎么管, 但凡能满足的都满足他。
大歌女给他整理了整理衣服,但李冬青自己把衣服已经穿得很平整了,她只能收回手, 说道:“你们一群男孩儿, 肯定是出去喝酒了,昨晚的团圆饭也没吃。今天下午你早回来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罢。”
李冬青说:“不必。”
大歌女看了他一眼, 欲言又止。
宁和尘走了,李冬青也并没有和她亲近起来。她反而有一种感觉:李冬青越长大,就越发深奥起来,让人觉得读不懂。
大歌女谈不拢,只能作罢。
俩人一齐进了王宫,坐在一张桌子前,李冬青低眉垂首,给她倒了一杯茶,至少在外人眼里,俩人和睦极了。
李冬青这一日什么事也没有,就陪他们歌舞升平,席间王妃又派了那个叫郭嫣的小女孩给李冬青倒酒,李冬青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那女孩把头低低地垂下,酒还继续再倒,只是头低下了,倒得准不准就看不大清,李冬青手一偏,她没看见,哗啦啦地洒了李冬青今天的黑牡丹袍服上。
那女孩小小地惊呼一声,急忙扔了酒壶,就要寻东西给李冬青擦,王妃却起身,轻轻地拍打了她的后背一下,说道:“真是莽撞!快带冬青下去换一身衣服。”
女孩赶忙应了,低眉垂首地站起来,说道:“劳烦,你跟奴婢走一趟——”
东瓯王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问道:“怎么了?”
近日宴席上人实在是不少,除了月氏,还有很多流落到东瓯的贵族,和东瓯王的手下臣子们,东瓯王走过来,看见王妃给他使了个眼色,便明白了,说道:“哦,下去换一身来吧。”
李冬青一伸手,示意她来指路,然后向国王王后道别,说道:“我先告退。”
东瓯王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妃又是重新从上到下地把李冬青打量了一遍,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内。
东瓯王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便顺势举起爵杯,对大歌女说道:“你又老了一岁。”
大歌女笑了,说道:“我早已经到了不怕过年的年纪了。”说着也捏起了酒杯。
“但还是东瓯城的大美人,”欧阳摇说道,“我虽然这样说,其实只是嫉妒你还比我年轻,当然了,也比我好看!”
三人便一起笑起来了,王妃坐到了李冬青的位置,凑近了火寻郦说道:“你该省心了,心头的刺拔下来了,现在什么都慢慢好起来了。”
她这话才算是说到了火寻郦的痛处,火寻郦幽幽叹了口气,看了眼李冬青走的方向,说道:“要是真的这样,才好了呢。”
“怎么着?”王妃又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同姐姐说一说?”
说罢,就挥手去赶东瓯王,说道:“去去,我们姐儿俩说点体己话。”
东瓯王说道:“好罢好罢,我走!你们那些鸡毛蒜皮,说给我我也不乐意听!”
王妃就笑着骂了他两句。火寻郦虽然也是含笑的,但是心里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李冬青始终与她不亲近,她之前以为,只要宁和尘走了,她就能熬出头来了,可是宁和尘走了,李冬青反而更冷淡了,这普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跟她说两句知心话,告诉告诉她还能怎么办。
火寻郦又怎么会不知道,东瓯王和王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断不会帮她这个外人,可是她也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便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了。
王妃听了,沉思片刻,说道:“这事……说难也难,说好办也是顶好办的,好妹妹,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火寻郦说:“这些家事,不敢说。”
王妃道:“我告诉你,忍是没有用的。你知道皇帝派了一个张骞去你们敦煌大月氏调兵,路上被伊稚邪扣下了,我听说,张骞也是不愿意留下的,三番五次地逃跑,但今年消停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火寻郦没听说过这件事,皱眉说:“为什么?”
“伊稚邪给他找了个女人,”王妃低声说,“一个漂亮女人。那女人给他生了孩子。男人都是这样,想要的无非就是钱,和女人。你都给他,让他离不开这里。要我说……是你对他太好了,供他练功,供他念书,他才有了野心,总想离开这方寸之地,想闯出些名堂来,从今日起,我觉得你就不能这样了,妹妹,他越想走,你越要对他好,但不是那种好,是娇惯的那种好。这样,就算有一天,他想走了,没走出去百米,就会知道,外头的世界可不是多好混的。”
火寻郦渐渐地明白了,王妃想和她结亲。但是这也确实是一条路。火寻郦还是想问问李冬青自己的主意,于是说道:“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王妃看了她一眼,很有些深意,火寻郦就怕她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便赶忙解释道:“这个孩子……倔得向驴,我真是怕越逼越适得其反啊。”
“我懂的,”王妃笑道,“只是如果你愿意交给我,我就能办得很好,一定能如你的愿。”
火寻郦其实心中还是惴惴,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没办法推拒了,只能说道:“你愿意,那自然是好的。”
王妃这才笑了起来,转头一看,李冬青回来了,刚要说话,却没看见自己的侍女郭嫣,她探头探脑,问道:“咦?那丫头呢?”
李冬青状似无知,说:“不清楚,没回来?”
“她没同你一起去?”王妃问。
“哦,”李冬青随口说道,“她把衣服递给我,就走了,我以为她早就回来了。”
王妃顿时皱了眉头,站起身来,让李冬青坐下,去找人去了。
李冬青还当做无事,自斟自饮了一杯。他自从认识了楚钟琪,开始尝到了些喝酒的乐趣,酒量也见长了起来。
火寻郦坐在他身边,半晌之后,淡淡地问:“王妃的面子,不能不给。”
李冬青虽然不和她亲近,但是她却了解李冬青,知道他没看上去那么傻,甚至说是聪明极了,不可能任自己吃亏。
“嗯?”李冬青莫名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火寻郦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更烦了。
台上丝竹乱耳,李冬青静静地听着,半晌喝口酒,有人来寒暄就说一会儿话。
王妃从宴席上走出来,找了半晌,才从厨房找到了郭嫣,那姑娘正抱着自己的腿,在门后哭,听见有人进来了,赶紧要躲,被王妃一把拎起来,看着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郭嫣求她别问了,王妃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被李冬青轻薄了,还是被李冬青斥责了,当然要问个仔细,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已经铺垫了够长时间了,李冬青但凡脑袋好使点,也该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不至于搞砸,是以对现在这状况多少还存了些好的期望,以为只是这小姑娘一时受不了男人的轻薄,羞臊得难以自已了。
郭嫣却说道:“他说,他不想娶妻,这辈子也不想。”
这不是重话,但是对一个小姑娘而言,还是有些太过于没面子了,郭嫣恨不得去死,说着说着,又嚎哭了起来。
“不想娶妻?”王妃道,“只说了这个?”
郭嫣吞咽了口口水,抽噎了两下,说道:“他说,要是我不介意的话,我俩也能在一起,他只是不能娶我。”
王妃当即说道:“你怎么说?”
郭嫣愣怔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还能怎么说?”
“他不娶我,”郭嫣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怎么能让他这么轻贱?”
“傻子!”王妃恨铁不成钢,“他就吃准了你不同意,才会这么说!真是个傻女儿!你把身子给了他,还愁他真的不娶你?到那时候,我能饶了他?你真是个傻女孩!”
郭嫣听着听着,又哭了起来。
王妃听着心烦,扶着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小瞧了这个李冬青,这分明是让他给摆了一道。
可她已经在火寻郦面前夸下了海口,王妃冷静下来,出了口气,发觉这件事,今天能办成自然好,办不成也还有别的办法。
于是蹲下身来,给郭嫣擦了擦泪水,说道:“好女孩,不哭了,知道你喜欢她,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
郭嫣却连连摇头,不敢了。
王妃气笑了,点着她鼻子说道:“真是怂包蛋一个!”
这之后,东瓯这座城池便冬去春来,窗台上的黄沙换成了柳树抽出来的新芽,日子飞快地离开了又来。
这一年,有这么几件大事,作为东欧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反复拿出来咀嚼。其一是:魏其候窦婴死了。窦婴太重情义,当年为了保刘荣得罪了景帝,今年为了保灌夫,得罪了武帝。传说当年景帝给了窦婴一道诏书,让他“事有不便,以便宜上”,窦婴为了保灌夫一命,就拿出来了,诏书都有两道,一道在窦婴手里,一道在宫中,两相比较,以做证伪。但是窦婴交上来的这道诏书,宫里却没找到记录。皇帝以他伪造诏书之罪,判了魏其候窦婴斩首示众。今年春天下雪的时候,魏其候便没了,而灌夫一家也早早被族;第二件事是:太皇太后早在窦婴死之前一个月,也驾崩了,寿终正寝,大家都说,都是因为窦太主死了,皇上才彻底没有了顾忌,杀了窦家人窦婴;还有第三件,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中,行情是最紧俏的:据说月氏的小王子李冬青把王妃的宫女睡了,现在王妃压着人,一定要成亲。
最后一件事,才是最讨议论者喜欢的谈资,就连火寻昶溟都已经听了两三个情节不一样,但都很缠绵悱恻的故事了。
李冬青正在练场吃瓜,王苏敏今日休班,坐在他旁边磨刀,磨着磨着,忽然问道:“你太奶奶死了?”
李冬青吐了口子儿,说道:“是。”
王苏敏:“窦婴也死了?”
“是。”
王苏敏“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冬青也不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王苏敏说:“那你今年并不能成亲,守孝三年。”
“对,”李冬青无不讥讽,笑着道,“你届时也可以这样帮我跟王妃求情,我要做大孝子,要服丧的。”
王苏敏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闭嘴了。
“说什么都白扯,”李冬青说着,便跳下去,到了场上,喊道,“有人没!来战!”
火寻昶溟来的时候,李冬青已经打起来了,打得“哐哐”作响,花火绕遍全场。
火寻昶溟“嚯”了一声,说道:“谁惹着他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上头绣了不少宝石珍珠,他皮肤白,穿上不俗,看着贵气英俊。
王苏敏说:“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坐到他身边,看着下头的李冬青,说道:“回家吃饭。”
王苏敏视线扫了扫他的衣服,意思是:“穿成这样回家吃饭?”
“顺便见了个姑娘,”王苏敏说,“我爹娘听说李冬青都要成亲了,感觉有点着急了。”
于是俩人又去看下头的李冬青。
过了一会儿,李冬青一身臭汗地跑上来,问火寻昶溟:“你干什么去了?”
火寻昶溟说:“别提了。”
李冬青就果然不提了,他出了很多汗,躺在台阶上大口喘气,胸口上下起伏。
“听说,皇上出兵匈奴了,派了四个将军出去。”火寻昶溟说,“卫青、李广、公孙敖,还有一个不记得了。”
李冬青“嗯”了一声,胳膊挡在眼睛上,闭目养神。
火寻:“皇上看来,是一定要和匈奴分一个胜负了,反倒是江湖被放到一边搁置了。”
火寻过了一会儿,问:“你听到过宁和尘的消息吗?”
“没有啊,”李冬青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长安城我可是一个熟人也没有了。”
“也对,”火寻说道,“本还打算向你打听打听,宁和尘怎么会没信了呢,自从去了长安,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李冬青笑他天真,说道:“你想听‘宁和尘’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火寻昶溟也只是脱口问了一句,其实说完,就有些懂了,道,“他改名字了?”
李冬青说:“肯定啊,怎么可能顶着罪臣之子的名头在长安城呢?”
亏火寻昶溟还一直找各种人想法设法地打听宁和尘的下落,结果谁也没听过,结果原来是这样!
李冬青说道:“傻透气了你,这么傻,可怎么好?”
火寻昶溟踹了他一脚,把他踹得滚下台阶,李冬青滚下去了,便顺势拿起自己的剑来,站起身来,又拉着人跟自己打了一会儿。
王苏敏把刀磨好了,走下去,说道:“我跟你打。”
李冬青笑道:“求之不得!”
火寻昶溟看着李冬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几个人,谁也没问过李冬青,到底是不是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做了登徒子,是否真的要被逼着成亲了。他们不问,李冬青也就不提。如果说以前,火寻昶溟是断不会相信李冬青会做这种事情的,但是现在他不太敢保证了。
长安城那里瞬息万变,刘彻就像是一直蛰伏的猛虎,太皇太后终于死了,他最后一道枷锁也卸掉了,江湖、匈奴,都像是他虎口的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