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说哭着跪爬而来,宁和尘一剑抽出,指着他的鼻子尖,不让他再靠近,中行说吓了一跳,他手脚都被绑住,于是向后倒去,栽在地上。
宁和尘冷眼看着。
火寻昶溟两步走上来,说道:“怎么回事?这谁?”
李冬青伸手止住他,用眼神示意不要多说话。火寻昶溟便闭嘴了,眼睛悄悄地这边瞟。
宁和尘可能想了有那么须臾,他估计自己也没想到要怎么处置中行说。
中行说还在哭,伊稚邪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不杀,要不我找个人替你杀了罢,你在旁边看着得了。”
“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伊稚邪大方地道,“不用还了。”
宁和尘开口说:“不必了,你自己拿去玩罢。”
伊稚邪:“……”
宁和尘说完,就坐了回去,李冬青坐在他的旁边,火寻昶溟见此,也回了座位,这场戏的主角不演了,观众也挨个退场了,忽然间气氛就落了下来。
伊稚邪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宁和尘耐心地道:“过去的事,追究起来没什么意思,不如就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伊稚邪冷笑一声,道:“你怕不是不想承我的人情罢了。”
宁和尘莫名地问:“你不是说不用还人情?”
伊稚邪让他噎了一下,短暂地无语了。
李冬青道:“大单于,这是你的庆功宴,我恭喜你,敬你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伊稚邪只好举起了酒杯,李冬青一饮而尽,伊稚邪也干杯了。
李冬青又倒了一杯酒:“你还记得雪满的仇,我感谢你,敬你一杯。”
说着,又一饮而尽,伊稚邪皱着眉头,也添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为了匈奴和月氏的未来。”李冬青又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伊稚邪:“……”
李冬青双手扶着杯底,把酒扔进腹中,然后把杯底朝下,一滴不剩,他把酒杯扔在桌上,说道:“如此,可以了吗?”
伊稚邪神色阴暗地盯着他,仿佛是一只藏在黑暗里的绿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李冬青道:“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中原人,亦或者说是月氏人,不管我是不是你看不起的一个小屁孩,咱们都已经走到如此了,用你们的话说,这或许是昆仑山的旨意,为了这缘分,再敬你一杯。”
伊稚邪的脸色已经彻底地落了下来。
李冬青对伊稚邪今天当场给宁和尘难堪,揭他伤疤这件事情,怒不可遏,他看着伊稚邪,冷道:“大单于不喝吗?”
伊稚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看了片刻,然后拿起了一杯酒,干了。
李冬青:“还差一杯。”
伊稚邪当即摔了酒杯,怒道:“你什么意思?”
“敬你酒,”李冬青平淡地说,“敬酒不吃,你想吃什么?”
李冬青站起身来,解开了身上的羊皮袄,扔了下去,说道:“中原人有这么个习惯,敬你酒,你不想喝,就是看不起这个人。”
火寻昶溟咽了一口唾沫。王苏敏静静地放下了筷子,把手放在刀上。
伊稚邪冷笑道:“我就是看不起你,你又能怎么样?”
“这样罢,”李冬青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权当助兴,我给你个机会来揍我。”
伊稚邪从见了他们的面开始,心里就憋了一股邪火,他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芥蒂。他或许对宁和尘是爱恨交错,但是对李冬青就只有纯粹的厌恶,而宁和尘却跟了李冬青,于是宁和尘也受了牵累。
今天,在这样的场合,他将宁和尘的仇人拖了上来,所有人像看戏一样看着宁和尘,享用着他的痛苦,还妄想看一场鲜血淋漓的闹剧。
这次忍了下去的是宁和尘,忍不了的变成了李冬青。
伊稚邪从大单于的虎皮王座上走下来,他气势汹汹,边走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皮袄,扔在了地上,一把揪起了李冬青的衣领,俩人对视片刻,伊稚邪说道:“用拳头。”
李冬青笑了一声,道:“可以。”
俩人走出了王账,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所有人都跟了出来,喝彩声、嬉闹声不止。
伊稚邪说:“我让你一招。”
火寻昶溟站在旁边,小声问王苏敏:“伊稚邪疯了?”
王苏敏:“。”
“他不知道李冬青的本事吗?”火寻昶溟问道,“今天晚上可是他庆功的日子。”
“你要服他们一点,”王苏敏说,“他们什么也不怕。不管是鸡蛋还是石头,都敢去碰,这也是我在草原上学会的东西。”
火寻昶溟学不会,于是不说话了。
宁和尘站在这俩人旁边,眼睛一直看着李冬青,嘴唇抿着。
伊稚邪说要让李冬青一招,李冬青没有客气,俩人赤手空拳,所以面对面,挨得很近,匈奴人擅长角斗、摔跤,拳对拳,肉碰肉,能用拳头活活把人打死。伊稚邪微微地弓下腰,眼睛抬起来,从下头盯着他,仿佛是狼盯着一只兔子,气势的确吓人。
光是摆了这个阵势,下头就是一片喝彩。
火寻昶溟满脸的不屑,冷哼了一声。
伊稚邪伸手,一根手指勾了勾,挑衅地让他出招,李冬青压根没等,霍然出手,一掌拍出去,化作无数重影,正冲伊稚邪的面门。
“啪”地一声,伊稚邪的脸狠狠地挨了一巴掌,被打得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眼冒金星,缓了片刻,吐出一口血水,里头带了一颗牙。
火寻昶溟大喝道:“好!”
声音在寂静的人群中响亮且孤单。
李冬青勾着笑,伸手去扶他,伊稚邪却一把将他拽倒,俩人一起滚在地上,他狠狠地骑在李冬青的身上,一拳打下去,李冬青一偏头,耳边拳风呼呼作响。伊稚邪拳风紧,几乎让人喘息不得,李冬青双臂插在他的双腿窝里,往外一掰,伊稚邪向后倒去,李冬青翻过身来,将他压在身底下,一拳揍了下去,伊稚邪险险躲过,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个拳头迎面砸来,速度肉眼不可见,伊稚邪被揍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
李冬青站起身来,又要去扶他。
伊稚邪一个跟头翻了起来,擦了擦鼻子上的血,说道:“你报仇了。”
李冬青今天只打脸,显然也就是这个意思。他正要说话,只见伊稚邪一个大跳,再次扑了上来,李冬青被他掏了一片胸口上的布,飞踢一脚,将他踹开。
所有人:“……”
火寻昶溟大声喝采,非常讨人厌,王苏敏把他的嘴捂上了。
伊稚邪还要再打,宁和尘微微皱着眉头,正要上前,就听李冬青说:“不打了。”
“少说废话!”伊稚邪怒道。
李冬青却一招也不出了,他左躲右闪,躲避着伊稚邪的拳头和脚,说道:“伊稚邪,别输不起。”
伊稚邪一言不发,上下齐攻,冲着李冬青下腹而去,李冬青一把拎起他的胳膊,将他甩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李冬青走过去,看着伊稚邪说:“我是江湖人,和你打我本来就该赢。”
他给了伊稚邪一个台阶,说着又伸手去扶他,伊稚邪沉默良久,伸出手来,让他扶了起来。
伊稚邪今天一分也没有伤到李冬青,单方面地挨了一场打,他当年也见过李冬青出手,那时候虽然气势强大,可是其实不足为惧,他只知道放,不知道收,很快就会力竭而死。两年之后,李冬青仿佛是重生了,他可能已经比宁和尘还强了,伊稚邪皮肤上炸开鸡皮疙瘩,忽然感觉到了有些冷。
第73章 剑起江湖(二)
李冬青把他拉起来之后, 自然地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道:“鼻子冷敷, 差不多两天就好了。”
伊稚邪冷笑了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了。
李冬青双手背后,走了下来,伊稚邪在他背后说道:“李冬青,你以为有武功就万事大吉了吗”
李冬青问:“我这么说过吗?”
“真的到了战场上, ”伊稚邪说,”我会杀得你片甲不留,你是个只有武力的莽夫。“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伊稚邪居然说别人是莽夫, 李冬青笑着点头道:“好罢。”
伊稚邪:”人生还很长,我会让你知道的。总有机会。“
说罢恼怒道:“你笑什么?”
李冬青摆了摆手,走下去, 却被伊稚邪一把给拉住,李冬青转过身去,面色忽然放了下来了。
伊稚邪下意识愣了一下, 不知他为何忽然变脸。
李冬青问:“有完没完?”
伊稚邪看着他,没有说话,面色也冷了下去。
李冬青:“给你台阶下, 不是因为你厉害, 是因为你输了。但输了就是输了,伊稚邪,别让我看不起你。”
伊稚邪:“……”
李冬青挣开他的手, 一甩袖子,道:“怎么,输了,还想违约吗?”
“当然不会,”伊稚邪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感觉掌握了主动权,“你们现在就可以滚了。”
“哦,”李冬青说,“不必送了。”
说着走下去,拉住宁和尘的胳膊,说道:“走。”
火寻昶溟最后看了一眼伊稚邪,转过身去,他们能感觉到背后的人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灼灼。
“等一下——”伊稚邪忽然喊道。
李冬青转过身来,礼貌地看着他。
伊稚邪走过来,说道:“刘拙,我们不应该是朋友吗?仔细想想,咱俩之间,根本没必要如此剑拔弩张。”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李冬青客气地道,“但你反应过来的有点太晚了。”
伊稚邪拍了拍李冬青的肩膀,忽然大笑了起来。
火寻昶溟终于忍不住,问道:“伊稚邪,你是疯子吗?”
“我是疯子,”伊稚邪认真地看着他,“我是疯子,否则你们也不会活到今天。”
“过了,”王苏敏道,“你谁也杀不了。”
伊稚邪没有生气,反而看着他们,仿佛是端详着什么物件,说道:“刘拙,我不杀月氏,你也不帮中原人,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不管他发什么疯,李冬青都只看着,然后平静地说道:“我再一想,其实也没必要做朋友。”
“现在长城以北,都是你的天下,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李冬青说,“你如果动长城以南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不会揍你,但也不一定会揍你,只是不能保证。”
伊稚邪耐心地问:“为什么要这样?”
李冬青说:“没什么为什么罢,我不想看见百姓受苦,无论是匈奴,还是大汉,打小看不得穷人吃苦。”
他说的是实话。黄叔那时候恨匈奴人恨得牙痒痒,总是想让李冬青也恨,但李冬青想的却都是打起仗来数十年,天底下的弃婴遍地,父母为了那点人头税,杀婴弃子,饥荒年代,人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保都难,人性更是难存,实在是活不下去。
李冬青恨的是天下苦战久矣。
他以前总觉得事不关己,但是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天地下明明遍地是英才,但是居然没有人能揭竿而起,李冬青有很强的宿命感,感觉好像自己徘徊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伊稚邪仿佛听了多大的笑话,大笑了片刻,看李冬青神色淡淡,确实没在开玩笑,忽然停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咱俩确实做不了朋友。”
如果不是立场不一样,李冬青其实挺喜欢伊稚邪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就对谁都不怎么讨厌。
李冬青道:“确实。”
“既然你是这样想,”伊稚邪略带讽刺地退后一步,说道,“你杀我的族人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这句话。”
“忘不了,”李冬青道,“我不杀你的族人。”
伊稚邪看着他们几个人,面色又阴郁下来,这个男人的气质飘忽不定,就算是比武输了,气势上也没有矮下来,他忽然一挥手,说道:“让他们走!”
李冬青道:“再会罢。”
伊稚邪转过身去,没有看他们。
他们几人便穿过人群,上了自己的马,龙城所有的儿郎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李冬青一踢马腹,率先道:“驾!”
紧接着四人扬长而去!
披着黑暗走了不足十里路,几人回头望去,伊稚邪那个疯子确实没有后悔地追上来,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后怕。
如果伊稚邪真的忽然耍赖,他们也没任何办法。
火寻昶溟说道:“他会守约吗?”
宁和尘问道:“你看他像是守约的人吗?”
这还是宁和尘头回跟他搭话,火寻昶溟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点答不上来。
李冬青微微地皱着眉头,说道:“他不会的。但是他现在没什么必要和月氏过不去,他有更大的事情。”
“中原,”火寻昶溟说,“是吗?”
火寻昶溟看着他,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回中原?”
李冬青犹豫了一瞬间,然后说道:“对。”
“但不是为了刘彻,”他马上接上下一句话,“是为了江湖。”
火寻昶溟沉默了。
王苏敏说:“怎么着,现在是分家了吗?”
火寻昶溟也跟着调侃了一句:“你跟谁?”
王苏敏道:“上一边儿去。”
李冬青笑道:“苏敏随意,但是昶溟你得回家,告诉他们我的消息。过一段时间,也许我也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