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有时候读不懂宁和尘,有时候他睚眦必报,有时候他又放人一马。不可得山的李饮风也没死,宁和尘也给了他一条命。小人的骂名宁和尘背了,但他这辈子除了不合群,牙尖嘴利之外,到底做过几件恶事?
他们在门外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门口有人进进出出,但是没人搭理他们。
叶阿梅累了,坐在台阶上等,也没有抱怨什么,四个人都挺平静,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是一个开头,万事开头难。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看门的才走过来,对他们说:“掌门人有请。”
四个人顺着他的指引走进去,走过一扇圆栱门,闻人迁坐在凉亭里喝茶水。他还是一个青年模样,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作态却非常老成,李冬青之前见过他爹,短暂地一面,此时感觉,姿态和他爹很像。
他们有四个人,但是闻人迁面前只有一把椅子。四个人就谁也没坐。
叶阿梅说道:“闻人掌门,很忙吗?”
“啊,”闻人迁抬头看了她一眼,“叶阿梅,叶掌门还好吗?”
叶阿梅道:“死了。”
闻人迁讶然:“怎么会……”
叶阿梅:“让刘彻灭门了。”
“灭门该是一个人都没留下,”闻人迁微笑道,“你们这不是还活着两兄妹吗?何其大幸呐?”
宁和尘已经不想听了,微微皱了下眉头,李冬青观察着他的神色,在暗中握了握他的手,权当安抚。
叶阿梅却只当是无事,她说道:“是大幸,确实是。希望等闻人家遭遇这一天的时候,也能留下至少两个活口。”
闻人迁脸色一冷。
“找我什么事?”闻人迁不再笑了,冷淡道。
李冬青行了个礼,说道:“初次见面,鄙人李冬青。”
闻人迁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他略微放下姿态,说道:“掌门人闻人迁。”
李冬青道:“久仰大名了,近日上门叨扰,是有点事想要商量一下。”
闻人迁刚要张嘴,李冬青把自己的剑放在了他的面前。“哐”地一声,剑身磕在石头桌上。李冬青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他只是随手放在上头,是剑太重了。
闻人迁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闻人掌门,”李冬青问道,“吞北海灭门,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是我派人去的,”闻人迁说,“所以我猜……”
闻人迁:“没有。”
李冬青点了点头,说道:“对,是皇帝干的,这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对罢?”
闻人迁看上去无动于衷。人总难免事不关己,李冬青能理解,但是只是说了这两句,霍黄河其实就已经想要揍人了,享受过武力带来的优势的人,都很难在武力可以解决问题的情况下用嘴来解决问题。但是李冬青没让他动手,挡在他身前。
这把剑还放在桌上,李冬青就还没打算动手,他说道:“我想,成立一个……大武林。所有门派,齐聚一堂,为了一个目的,就是生存下去。”
闻人迁那眼神,仿佛是看一个傻子,他觉得李冬青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荒唐。
李冬青却继续道:“只靠一个、两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做到,因为这事关全部江湖儿女的生死,我们可以杀了那些高手,但是不能阻止刘彻再一次,用别的方法绞杀武林,如果想要活下去,需要所有人一起。”
闻人迁喝了口茶,问:“你想怎么做?”
他问得随意,李冬青回答得认真,他说道:“成立武林之盟,所有江湖儿女,无论门派、无论男女、无论功夫高低,都为武林效忠,重订黄金令,重整江湖。”
霍黄河在后头愣了,转头问宁和尘:“他是这么想的?”
宁和尘也是第一次听。
第76章 剑起江湖(五)
闻人迁说道:“开玩笑吧?”
李冬青问:“你觉得如何?”
闻人迁只是好笑连连。
李冬青把剑拿起来, 一翻手腕, 把剑弹起半截剑身, 又放在桌上,问:“你觉得如何?”
闻人迁看了眼他出鞘的剑,不说话了。
李冬青看上去老练级了,他道:“江湖死了,谁都不会是漏网之鱼, 闻人迁,我要是你,我不会心存侥幸,只要你还在中原一天, 你就逃不过,咱们谁也逃不过,你想现在死, 还是为命运搏一搏?”
闻人迁道:“你们来这里,就是威胁我的吗?”
“本来不是,”李冬青说, “是想与你合作。威胁是下一步该做的事。”
“合作。”闻人迁品了品这句话,说道,“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合作, 要怎么合作?拿什么和我们合作?你们一共才四个人。”
“五个。”霍黄河补充道,指了指叶阿梅的肚子。
闻人迁觉得可更可笑了。
李冬青道:“你们门派有多少人?”
“二百二十一,江湖人。”
“有了你们, ”李冬青道,“我们就有二百二十六个人了。我们第一个来找的,就是你。闻人迁,我没打算搞朝廷那一套,没想过称王称霸,你们可以自己选自己想要的盟主,或者是说霸主。”
闻人迁的心思确实被猜中了,他神色变了。
李冬青在中原是没有势力的,他只有朋友,但是他的朋友也没有势力。他来的时候也想得到,这里的人不会服他,李冬青也没这个打算,度过这一劫之后,李冬青也不想再管这些事了。
李冬青退后一步说:“你想管,由你来管。”
闻人迁看了一眼叶阿梅和霍黄河,视线又飘到了宁和尘的身上,李冬青随他转身去看,闻人迁说:“这个,就是宁和尘?”
宁和尘随意点了点头。
闻人迁看了眼李冬青,然后视线转到他的剑的上头,说道:“我不同意,你就要拿这个东西对付我?”
“是,”李冬青说,“只杀你,然后收了你的门派,二百二十六个人,只缺一个。”
闻人迁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心里似乎五味杂陈。这里头的人,他有两个一定打不过,霍黄河或许可以一试,但听说他擅长奇门遁甲,总是让人死得莫名其妙。能稳拿的只有叶阿梅,但叶阿梅怀孕了,胜之不武。
李冬青站起身来,伸了下手,示意可以考虑考虑。
闻人迁问:“所有人,你们都要这样问过去,是吗?”
“对。”李冬青恭敬道。
闻人迁:“有很多掌门人……他们不会配合你,你真的要杀了他们?”
宁和尘问:“有什么问题吗?”
闻人迁霎时冲淡了那种别扭感,一切都合理了。李冬青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杀伐果敢的人,他还是一个少年,就算是再老成,也只是一个老成的少年,但是宁和尘不是……宁和尘在东瓯杀红了半边天的事,震动江湖,宁和尘才是那个会杀人的魔鬼,他站在李冬青的背后,一切都合理了。
闻人迁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这几个人确实看上去能干成大事。决断者、杀人者、调和者、还有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太像一回事了。
闻人迁过了片刻,抬起手来,放在李冬青的剑上,把他的剑推了回去。李冬青看着他的手,慢慢地笑了起来。
闻人迁又吹了吹自己茶杯上的茶叶,他说道:“有一件事想说。”
“我不是怕死,”闻人迁说,“我只是恨透了刘彻。”
李冬青道:“没必要恨他,如果江湖不输,也没有今天,不如恨咱们自己没本事。把他赢了就得了。”
闻人迁沉默地放下了茶杯,站起来看了一眼他们四人。
李冬青就是从来不找借口,擅长认输,也擅长赢。他握着闻人迁的肩膀,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样?”
闻人迁走过来,看了眼叶阿梅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三个月。”叶阿梅随口道。
闻人迁叫旁边的人过来,说道:“中午吃饭时多加四张椅子。”
叶阿梅说:“还吃饭?”
说话间,看了看李冬青,又看了看霍黄河和宁和尘。李冬青说:“你们吃,剩下的我自己去……雪满陪我?”
宁和尘这才神色缓和。叶阿梅说:“我也不是很想吃。”
“你俩留下罢,”李冬青却怕人都走了,会生变,说道,“我们尽快。”
闻人迁不解道:“着什么急?吃完饭,我陪你们一起走,我与散仙城很多掌门人是故交。”
“的确,”霍黄河随意道,“你确实的罪过不少。”
闻人迁:“……”
“得罪过一些,”闻人迁辩驳道,“也交善过一些,我总比初出茅庐的小子,要强。”
初出茅庐的小子李冬青说道:“那就你跟我们走,他俩留下。”
李冬青执意要让这两个人留下来休息。叶阿梅身体不能劳累,但她已经劳累很久了。把她自己放在这里,又不安全,只能把霍黄河也留下。——这一点,纯属是因为留下宁和尘,李冬青今天晚上恐怕不会好过。
闻人迁可有可无,他道:“无所谓,那就走罢。”
似乎刚才的决定也可有可无,整件事情都不算什么,他引着李冬青和宁和尘走出去,说道:“第一见的,是你们的熟人。”
闻人迁说:“仓山河,吞北海,这名取的。”
李冬青想来这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方青濯。因为想到了这个人,所以才觉得,第一站走散仙城,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散仙城是一个不太大的城市,他们不需要骑马,闻人迁带着他们走了两个胡同,就看见一座小楼,上面挂着牌匾,写的是大篆“仓山河”,看上起气势恢宏。
闻人迁说:“要看你们本事。”
李冬青不缺本事,但是他直觉感觉到,接下来的骨头可能没有那么好啃。闻人家刚死了掌门,上来了一个心高气傲的新掌门人,年纪轻轻,树敌不少,李冬青觉得这种人好打发,能拿捏得住,但是仓北海却不一样,仓北海的掌门人、副掌门、都还活着,而且年纪不小了,可能已经没有了骨气和傲骨。
李冬青不愿意和上了年纪的人打交道,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发不出,没气的话也被吊死了。
仓北海的人看见了楼下的闻人迁,低头作揖,问道:“找人?”
闻人迁说:“你们掌门呢?”
“闭关,”那人说道,“昨天刚进去的,有事三年后再来罢。”
闻人迁说:“让他出来。”
那人:“……我给你找副掌门,怎么样?”
闻人迁同意了,他们三个人被请进楼上,在二楼厅堂坐下,整个阁楼古色古香,所有的器具都被漆得发着油光,地上铺着牡丹纹的毯子,红色、绿色的纹理纠缠在一起,迎面扑来富贵之气,不像是门派,倒像是高官的宅邸,这与方青濯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同。
说曹操,曹操到,方青濯走进来,看见他们三个人眼前一亮,打招呼道:“哎呀,闻人掌门,李冬青,宁和尘!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闻人迁说:“方青濯,能不能把你们掌门人叫出来?”
方青濯愣了一下,道:“这哪儿成?昨天刚进去。”
“躲有什么用?”闻人迁很不给面子地道,“难道躲着,刘彻就不会要他的命了?”
吞北海刚倒台,李逐歌就闭关了,难免让人想到他是因为怕事、躲事才进去的。
方青濯半晌无语,却没解释。又转头问李冬青:“半年多没见了,出什么事了?”
李冬青确实是有事,但是却知道没办法和他谈,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出了点事,想和你们掌门人聊一聊。”他说到这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不如半夜溜进来,去找李逐歌,不管怎么说,也要和掌门人亲自面谈。
想到这里,李冬青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
闻人迁:“?”
闻人迁道:“走什么?把人叫出来,聊啊,你对付我那个劲儿头呢?”
方青濯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到底什么事?”
李冬青哭笑不得。
闻人迁开门见山,说道:“我们要成立一个武林之盟,这里要有所有江湖人。谁知道刘彻下一步是看准了哪个门派?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方青濯沉默了,看了眼李冬青。
他的沉默,和闻人迁的沉默,给李冬青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闻人迁沉默,是该不该信这些话,方青濯沉默,更像是犹豫怎么拒绝。
李冬青一猜也是。
他想到方青濯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他一定会同意,想的就是他也许不行。尽管如此,李冬青也来了,李冬青对江湖门派了解不多,除了散仙城,他第二熟的就是宁和尘的师门,不可得山,那个更是难搞。
李冬青给他时间考量,方青濯左右为难,道:“唉。”
“你做不了主,叫掌门人出来,”闻人迁却不愿意等待,说道,“我早说了,让你的掌门人来。”
方青濯坐下了,看了闻人迁一眼,说道:“掌门人不在,副掌门,就是掌门。”
这架势和派头忽然提了起来。
李冬青觉得下次不能再叫闻人迁一起来了。
闻人迁看了一眼李冬青,眼中似乎有些催促之意。李冬青:“?”
闻人迁一伸手,说道:“你的剑,可以放过来了。”
李冬青笑了,说道:“这次不行。”
方青濯与他算得上有交情,他倒是不能这样威胁方青濯。而且,事实上,李冬青下意识地做一些行为,都是凭直觉,他没怎么思考,但是下意识觉得,方青濯也不会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