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苏国忙道:“人在何处?”又骂他,“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对旁人都谦和有礼,沉稳持重,然而对上儿子,却总是非打即骂。
  苏危垂眸不语。
  苏国又道:“快使人去紧闭坞堡楼门,叫在外的人都回去。”又问朝廷来了多少人,恐怕是朝廷派兵来攻打了。
  苏危道:“上山的只三个人,但山下烟尘四起,竟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夕阳沉落,为草木青葱的山脊披上一层黯淡的金。
  山腰凉亭里,刘协锦衣银冠,手中摘了一片蜡绿的叶子,放在口唇边,尝试着吹奏,试了两下,便吹出连串的乐音来,曲调悠扬婉转,新颖有趣。
  曹昂静听片刻,待他停下来换气,笑道:“公子这是吹得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刘协原是随意而为,闻言微微一愣,回忆着方才的曲子,竟记不清是哪一世生命里留下的烙印,一时有些恍惚,没有回答,复又低低吹奏起来,叶哨之音本来明亮,此时却透出几分凄清。
  曹昂听着不忍,看小皇帝一眼,想到他的身世地位,不禁想道:陛下虽然果敢勇毅,平素不动声色,然而心中怕是也有许多苦楚,只是从不对人言。
  马超在旁,却没有他俩的闲情逸致,大敌当前,却还有心情吹叶子。他有些焦躁得在凉亭边走来走去,不时往山上坞堡望去。
  曹昂笑道:“马小将军,你过来坐吧。这般走来走去,公子看着都该头晕了。”
  马超看刘协一眼,按捺着往石凳上坐了,坐下没一刻听得风声,又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时,却是亭子后面飞了一只大鸟起来。
  刘协与曹昂都笑了。
  马超有些难为情,冲着那飞天的大鸟挥舞手臂,无声咒骂。
  刘协笑叹道:“原是看你比淳于阳稳重些,这才带你前来。现在看来,分明又来一个淳于阳。”
  马超忍了一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你就不怕上面坞堡门开,五千逆贼冲下山来?”
  刘协微笑道:“他们若果然冲出来,我们三人便上马逃下山去便是。我们三人都是千里良马,他们追不上来的。”
  马超按住额头,道:“不是他们追不追的上来……”
  “哦,那你是担心他们的箭楼?”刘协仍是微笑道:“朕计算过了,此处已出了强弩射程,不必担心。”
  马超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无力道:“不,也不是箭楼的问题……”
  刘协注视着他,平静道:“那你是担心什么?”
  马超对上皇帝平静的目光,许多问题涌到嘴边,比如,明明可以派将领来,为什么要亲自来。明明带了一万人马前来,为什么只三人上山。甚至为什么敢与不带郎官,与他同处凉亭之中。距离这么近,近到他伸手就可以挟持皇帝。他问不出口。
  刘协静静看着他,却好像能全然明白他未出口的疑惑,忽然一笑,道:“你算的是武力强弱,朕算的是人心。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见马超仍隐有不安,这不安可不利于接下来的见面,便徐徐解释道:“坞堡中的人,也是寻常百姓,乱世之中不过求一隅安稳。至于坞主,或有强横生出贪念之人,多数也可以利诱之。我们只三人上山,非是冒险,而是为示诚意。他们有五千人,我们却是举国之众。你尚且如此不安,何况此间坞主?以强就弱,才能免得对方拼死力博。你骁勇善战,这个道理自然不必朕多说。”
  马超原本勇武,但是出行在外,最少也有十几名亲兵相伴,从未曾如此孤身对敌,又不甚了解皇帝行事深浅,才会有此前的焦虑不安。此时听了皇帝解释,马超渐渐镇定下来,想到西山大火中与皇帝的第一次会面,倒是稍微摸到了皇帝的风格。
  曹昂道:“人来了!”
  三人抬首,就见山间小径中远远走下来坞堡中人,却也是三人之数。
  苏国带着儿子苏危、友人苏双匆匆赶来,还未换下灰衣粗服,快步下山,拱手朗声道:“苏某恐迟来不恭,未及换衣,得罪勿怪。”说话间,下到距离凉亭三丈外,环顾三人,恭敬道:“不知前来者,是宫里哪三位贵人?”
  刘协稳坐不动,笑道:“要见你这坞主,总该要一宫之主前来,才算合宜。朕乃未央宫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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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正如刘协向马超所解释的那样, 长安城右扶风苏氏坞堡的堡主苏国,便如此时天下许多聚居氏族的首脑一般,最初的愿望不过是在乱世中有一处立足之地, 好庇佑族人。
  前几年董卓当权之时, 兵祸便是苏氏坞堡的第一大患。好在苏氏在朝中还算略有势力, 苏国彼时买通了此处校尉,保护了坞堡中的族人。等到董卓横死,王允当权,王允推同乡王宏上台,做了右扶风, 苏国又买通了王宏, 避世于天下之外, 不缴田赋, 不承兵役,私下里与王宏作得好交情。因此王允一死, 朝中变天,王宏才会派人送信给苏国, 要他早做打算。
  苏国没有想过以一族之力,对抗当权者。他从来都是买通当权者于此地的长官, 以私利相诱, 规避田赋兵役。此时天下, 自灵帝卖官鬻爵而今,已过去不止一代人光景,做得中层官员之人, 素质良莠不齐,很多都是当地豪强之后,花钱买了官来做, 哪管什么忠君体国,原是花了大价钱做了这官,一上任自然要先把花出去的银钱变本加厉收回来。
  因此当苏国听儿子苏危传话,说是宫里来了贵人,反倒是心中一松,只当又来一个董卓手下的校尉、又或者王允手下的王宏这等人物,只要捧出金银,打点好关系,原也不需惊慌。只是这宫里的贵人带了许多人来山下,作得这样大阵仗,恐怕胃口不小,连年收成不好,堡中积蓄不多,恐怕填不满宫中贵人的肚子。若是填不保这些人的肚皮,恐怕难以善了。是以苏国下山之时,既感惊慌,又觉满腹愁苦。
  哪知山腰凉亭中等着的,来自宫里的贵人,并非他所想的难缠小鬼,竟是阎王亲至了。
  苏国口唇微张,瞪着含笑自若的银冠小公子,见他自称未央宫之主,一时惊怔,竟说不出话来。在他身后,苏双的惊诧比他更甚。
  倒是苏危年少跳脱,略感吃惊,便直接问道:“你说你是皇帝?”
  苏国此时回过神来,不及思考来人身份真假,纳首便拜,又斥责独子,要他也拜了。若这小皇帝是假的,他们无非给人骗了狼狈些。可若要来人身份是真的,他们但凡有丝毫不恭敬,便都是灭门大罪。五千人的坞堡,平时躲避流民散兵尽够了,但若是与朝廷硬扛,无疑是以卵击石。
  马超见来人果然如皇帝所言,态度恭敬,心中躁意略减,按刀的手微微松开,学着曹昂的样子,自往凉亭边站了,不受苏国等人的拜礼。
  刘协打眼一看,便知苏国经历颇多、行事持重,跟在后面的苏双目光灵动、一直在不着痕迹得观察众人、是个精明人,目光落在少年苏危身上又挪开,笑道:“坞主客气了。朕不告而至,惊扰了坞主。不过朕若是先行告知了坞主,恐怕更扰得你们不得安宁。都坐吧,不必拘束。”
  曹昂将早已备好的点心清茶自食盒中取出来,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苏国等人靠近凉亭,却都不敢擅自入内,听说叫坐,彼此看了几眼,才推苏国在先,斜签着身子在对面石凳上坐了。苏国坐下时,抬眼望山下看了看,却只见蓊郁木色,看不清底下人马,而人马来时的烟尘也已平复,更不知人马藏匿何处去了。
  刘协看苏危倒茶,笑道:“原是朕身边人今日操练士卒,朕一时兴起,也跟着来看,眼见拉到山野之间来,正在坞主山脚下,索性便上山一见。”顿了顿,又道:“朕早已想与坞主一见。底下人说要将坞主请来未央宫相见……”
  苏国正准备握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他这坞主,一旦离开了苏氏坞堡,也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入了未央宫,并不比一只蚂蚁更有力量。
  刘协看出苏国的不安,温和道:“朕年轻,又常居宫中,有心了解民间情形,却也没有途径。宫中采买的人,说一匹好素布价值万钱了,朕也只好听着,不知真假。”他微微一笑,问道:“坞主所知,如今素布价钱几何了?”
  苏国自从得知眼前人的身份,就一直在猜测皇帝亲来的用意,无非是要叫坞堡积蓄据为己有,叫堡中民众登记在册,万一叫将这许多年来的田赋都补上,又或是要将田赋提高,那说不得只能率众逃离长安,奔凉州或是涿郡的同宗而去。他一面心中思索,一面听着皇帝讲话,下意识道:“素绢本就贵些。从前太平年月,一匹绢布都要一千五百钱,素绢更贵些,要多个一两百钱。这些年动荡,东西越来越贵了……”他说到此处,拉回思绪,才意识到自己在与皇帝对谈,顿了一顿,才又道:“草民族中也许久未有采买素绢之事了,去岁族人往城中买粗布,回来说太贵了,原打算买两匹,最后只扯了四尺布。当时草民记得,他们说素绢已到了五千钱一匹,想来今年逾万钱也未可知。”他不敢落口实,恐怕小皇帝回宫找采买之人的麻烦,给自己留下祸根。
  刘协点头,又问他粱米、黍米、粟米等价钱,牛、猪、羊、犬等价钱。他并非泛泛而问,问得很细,譬如问到狗时,便问嬉犬、斗犬、猎犬等不同门类的价格。苏国一一答了。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中便说了许多话。
  苏国说起自己所熟悉的事情,渐渐放松下来,又见皇帝虽然太过年轻,然而言谈举止、与成人无异,甚至更成熟几分,心中暗暗惊奇。
  刘协话锋一转,却又问到如今外面弩一把价钱几何,弓箭、□□等一支几钱,甚至还有盔甲、马甲等多少钱一套。
  苏国便觉头皮发麻,然而前面所问都答了,此时再避让却显突兀,咬着牙一一答了,手心沁出汗来。
  “你别怕。”刘协仍是笑得亲切温和,甚至伸手拍了拍苏国的手臂,道:“朕不过随便问问。”于是又问柴刀、菜刀、甚至于瓦盂等物的价格,不时看一眼曹昂,看他是否已将苏国的回答记录下来。
  苏国额头冒汗,舔着发干的嘴唇,不知皇帝用意,只能照实回答。
  刘协一直问到棺材多少钱一口,才停了下来,徐徐饮了一口茶,微笑道:“坞主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
  苏危与马超在旁,听了满耳朵的各色物价,只觉脑袋发晕,一边一个,倚着凉亭木柱,几乎昏昏欲睡。
  曹昂运笔如飞,将皇帝所问,苏国所答,一一记录下来。
  而苏双原就是大商人,于此时物价心中烂熟,只是奇怪这样年轻的皇帝,为何对这些感兴趣,且问得细致,问得耐心,有些细枝末节之处,连他都未必能问到,眼前这年轻皇帝却一处也没有放过。他不时小心看皇帝两眼,目中渐渐放出狂热的光来,又低头垂眸掩饰。
  刘协手指转着瓷质的杯口,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思量,道:“坞主此地,良田千亩,衣食无忧。”
  正题来了!
  苏国挺直了脊背,提起了一颗心,艰难抉择着,堡中最多能让出几成赋税,若是不能让眼前这年轻的皇帝满意,要如何敷衍过眼前的难关,再寻机会带领族人远逃避祸。
  “虽则衣食无忧,然而稼穑多艰,可有铁器耕牛等短缺?”刘协向山顶望去,仿佛能透过层层林木,望见无数民众在山顶良田间耕种的辛劳模样。他根本没有看苏国,似乎也并不在意苏国是怎么想的。
  苏国愣住。
  “坞主……”苏双小心提醒。
  苏国回过神来,支吾了两声,才找回镇定的声音,道:“陛下明鉴,坞堡之中铁器与耕牛的确不足数,只能以人力耕种,以旧犁松地,勉强度日……”他见机也快,立时判断皇帝此来,是善意的,若是能借此为族人谋得一二福祉,也算不负祖宗亲族。
  刘协却不给他说谎的机会,免得一会儿拆穿叫他尴尬,截口笑道:“缺耕牛,朕可以叫地方上协调给你。缺铁器么……”他看一眼苏双,道:“坞主身边这位大商人,难道不正是屯卖铁器兵刃的行家?莫非此人未对坞主言明身份?”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来之前早已将苏氏坞堡上下摸得清楚。
  苏双极有分寸,见自己被点到,这才开口,谦卑笑道:“草民一介贩夫走卒,今日能与陛下同亭,真不知是祖上造的何等福分。陛下洞见万里,草民确有些微铁器收存于山东,然而路途渺远,又乱兵四起,不易运输。若只为坞主一族,予他们铁器,倒是害了他们。献于陛下,却又不同。只草民私心里想着,不知能否有这份荣耀。”竟是要献铁器给朝廷。
  刘协听他这一通说辞,足见手腕娴熟,因笑道:“你这一路西行,献宝物于几位英雄豪杰了?”
  苏双经商日久,鲜少尴尬,此时却没料到皇帝如此老辣,摸了摸鼻子,只能讪笑着想回应之词。
  刘协目视苏双,道:“前事朕既往不咎。如今既然献于朕了,便不可再献于旁人。果然如此,你日后便是本朝第一商人。否则,朕讨逆之时,正缺一人祭旗。”他哪怕说着这样可怕的威胁,脸上却尤带着那亲切随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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