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平微毫不犹豫地道。
“真实的应该是您忌惮顾景,他虽然一直陪在您身边,助您拿下帝位,但帝王家从没什么兄弟情深,或许曾经有,但当您坐上那把龙椅,剩下的便只有猜疑。”
“您想除掉他,而刚好孟西和也想对顾景动手,他的女儿孟九兮同样是后宫妃子,他很贪心,想在扳倒顾景之余也除掉个明妃,这样还可以让妃位空掉一个,让自己女儿上位。”
“接着?”崇帝听着他说。
“我想他应该是借着顾景一次入宫的机会,给他下了药,偷偷送去华清宫,又提前打晕明嫔,装作两人私通的假象,再安排宫女去通知陛下您。”
平微冷静地道。
“为什么是假象,不可以是真的么。”崇帝似笑非笑地道,“那日齐正不是从藏书阁偷了几卷卷宗回去么,朕记得上面写的可是明嫔品行不佳被降级。”
“如果是真的,我为何还会站在这,”平微轻声道,脸色没一丝笑意,“我身上如果流的不是皇家的血,您还会让我当皇子,并安然无事地站在您面前么?”
“哦?”崇帝挑眉,“你觉得朕为何让你回来?”
“除掉谢适吧。”
“那为何不是连铮?”
“他背后不是有皇后吗?姜家在先帝那会儿就一直很有权势,到现在依旧如此。”
崇帝冷哼一声,“你倒看得通透。”
平微看着他,“陛下,我对帝位没有兴趣。”
“你说过很多次了,”崇帝道。
“但您仍然不信,”崇帝利用他除掉谢适,之后又对他出手,为的就是想一直占着那张龙椅,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夺取,而谢连铮,他想如果连铮要再这么毫无错漏地完成每一件差事,崇帝或许就要对他出手了。
但他防来防去,终将都是要入土的,到后来孤家寡人的又剩下些什么呢。
平微不想当帝王,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位子坐上去后有多孤独,若每日都在担惊受怕,谁都防备,把自己搞得众叛亲离,又有什么好的?
若说权力,但拥有了权力就能任性妄为,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
从平微来临京城后救不了李欢仪,他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都是注定的。
他望着对面的帝王,对方脸上滴水不露,看不出一丝表情。
“你不该如此锋芒毕露,”良久,崇帝道,“朕知道明嫔将你偷送出宫,并一直藏在余安,本想放过你,让你一直在那儿生活,但是,”他顿了顿,“你不该和黑市有联系的,或者说你不该杀那些人。”
“衙门已经判好了,他们有罪不有罪与你何干,你一介平民怎么能决定别人生死?能左右别人生死的不是你,是朕!”
崇帝提高音量,斥道。
平微怔住,低声喃喃,“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你做那些事时不该想到这点吗?谢绪,一次两次朕还能忍,你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案件加起来有三十多起,让朕怎么能容忍你?你这是在向皇权挑战,朕不可能再沉默。”
崇帝有些激动,道。
“......”平微看着他,问,“你是一直都知道那些人的事?”
“知道,你做的每一桩事,杀的每一个朕都非常清楚。”
“那您不想去帮帮他们吗?我杀每一个人都有考量过,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他们犯下的罪行足以千刀万剐,为何有些无罪释放、有些才判入狱两三年?那些无辜受苦的人怎么办?谁来给他们交代?就拿游步青来说,他哥哥虐打傅乐雯,却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这合理吗?傅乐雯身上的伤还不能证明吗?”
“明明是律法有问题,是官员腐败,您为何不去找他们麻烦,而是向我动手?”
平微语速极快,咄咄逼人。
“放肆!”崇帝暴喝一声,仿佛是被他戳中痛脚,面目狰狞地望向他,“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我知道,”平微面容不变,“只是有些话说还是要说的。”
崇帝眯起眼,“谢绪,你可能还不知道,你那宅子现在已经被朕围起来,如果你再敢冒犯朕,朕会将你的人全部格杀。”
冒犯,平微淡淡笑了下,原来崇帝也知道自己在那些事上有错么,他放柔声音,“陛下想怎么做?”
“如果你是顾景,估计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崇帝冷冰冰地道。
平微不回答,只抬眸与他对视。
崇帝看着他那张酷似沈清如的脸,从怀里掏出个折子丢过去。
“前几日有人来报余安和禹州两地爆发瘟疫,你去看看吧。”
平微愣住,脸色一白,“您说什么?”
崇帝不耐烦,“你自己不会看?”
平微打开折子,扫了眼,“....怎么会这样?”
“禹州去年干旱,很容易会发生鼠疫。”
“.......”平微差点没抓紧手里的折子,“余安就在禹州隔壁,这么说是从那里传染过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崇帝看了他一眼,“十天前。”
这么久!平微大惊,崇帝皱眉,“已经很快了,禹州和余安两地官员一发现不对劲就立刻派人传信到临京,路上遥远,这已经是最快速度。”
“......”平微深吸口气,“臣明日就出发。”
崇帝看着他那憔悴异常的脸,本想松口让他过两日再出发,听到后也就点点头,“嗯”了声。
“臣会借这次瘟疫,不再回京,”平微很识时务地道。
崇帝定定望着他。
“我怕死,也对皇权不感兴趣,希望陛下放我一马。”
“你的那些美好理想呢?不是说要改变这世道么?”崇帝问。
平微看着他,很想说需要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世道,他面无表情地道,“您想我怎么做?我说想做臣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您不让,我说自己对帝位没兴趣,您不信,那我该怎么办?您让我去解决瘟疫不就是要我死吗?”
所有瘟疫里,鼠疫最可怕,不仅传染性强,致命性也是最强的,可以说只要染上,十有八九会死亡。而且处理不好的话往往一个小镇、一座城池都会覆灭。
他不清楚崇帝为何不愿在临京城杀他,或许是找不到动手的原因,但他刚刚不都对那些士兵出手了么,还打伤了好几个。或许崇帝是有其他考量,但平微累了,他尽心尽力帮对方解决这么多事,到头来还是要死。
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和那位顾景同病相怜。
崇帝道,“你毕竟是我儿子。”
平微不说话。
“但你如果要不回来,我也不会拦你。”
平微扯扯嘴角,“那就谢过陛下了。”
他拽住手里的折子,决绝地转身离去。
崇帝站在他背后,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很多年前经常过来府里找自己玩的顾景,在余安小镇与他相知相识的明嫔,曾经一脸情深说深爱自己的皇后,这些人都曾在他生命里留下相当长一段时间,并划下浓重墨彩的一笔。
但后来也都因为自己的绝情而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总要有些牺牲的,他想。
为了站在权力顶端,他没什么可以不舍弃的。
“来人,”他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喊了句。
“陛下,”唐公公弯着腰小跑过来。
“去告诉沈清如,我没杀她儿子,也算是.....弥补当年的过失。”崇帝扔下句话,大步走出同心殿。
他当年为了除去顾景,任由孟西和对明嫔和顾景下药,捏造两人私通这种无须有的罪名,虽然他心里清楚顾景根本没对明嫔做些什么,但却仍然向外界放出假消息说两人有染,这一举动,伤透了明嫔的心。
今日他放过平微,也是看在明嫔的份上。
唐公公应了声,抬眸悄悄望向迎光而走的男人,复杂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67章
平微出了宫,快到别院时掀开布帘看了下,没有人围在外面,想来崇帝可能已经将那些人撤走。
于是敲敲门,等了好一会儿徐伯才跑过来,战战兢兢地将门拉开,见到是自家殿下后随即腿一软,差点哭出来,“殿下,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您.....”
平微淡淡笑了下,“没事,都过去了。”
“您和陛下....”谨慎地将门关上,徐伯轻声在他耳边问。
“都解决了,没事,”平微道,“连累你们了,大家都还好吗?”
“挺好的,”那些士兵来时确实徐伯是吓了一大跳,殿下之前又说自己和陛下有点事,顿时胆战心寒,躲在屋内不敢出来,还好那些人站了半个时辰后便全数退去。
“是这样,”平微拉着他到前厅坐下,自己也缓了缓,他虽然药效过了,但还是有些虚弱,“我要离开临京城了,去禹州。”
“什么?!”徐伯大惊。
“我房间里有一千两银子,你把它们分给下人们,也给自己留点,当作是我的歉意吧,才来这半个多月,就要走了。这宅子是被买下来了吗?或者你们把它卖了,钱平分吧,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平微平静地说道。
徐伯在此前心中有诸多猜测,但尽管事先有过准备,还是双眼湿润,哽咽道,“老奴愿跟着殿下.....”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等下就要去禹州了,那里爆发瘟疫,陛下让我去看看,”平微道,“那里很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殿下之后会去哪?”
“等余安那边疫情好转,或许还是留在那吧,”平微想,他在那生活二十多年,轻松自在,和这步步惊险的临京城全然不同。
“那等殿下安定下来后,老奴能来找您吗?”
“到时再说吧,”平微轻声道,他站起身,“我很累,先去睡会,等下如果齐正过来,就说我在休息,让他等会儿。”
“老奴明白,”徐伯担忧地望着他,起身目送他回房。
南陵。
贺洲对平微要去禹州一事毫不知情,此时他正在主帐和秦昭奕他们几人商讨细作的事。
关越和京照你一句我一句地将他们从细作口中探出的事,统统告诉秦将军。
秦昭奕:“我知道了。”
“将军打算如何处理他们?”将细作全部找出,昨夜秦昭奕也算重创了东胡那边的军队,南陵这边的事算告一段落,关越脸上难掩喜色,问。
“禀告给陛下后,我会按军规将他们处死,”秦昭奕道。
京照点了点头,余光瞟到旁边默不做声的贺洲眉头皱起,不禁问,“怎么了贺兄?”
秦昭奕听到他的话,也望向对面的男人,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秦昭奕就感受出京照很在意对方,目光时不时就落到对方身上。
贺洲只是在想,他才刚到南陵,一切却都似乎尘埃落定,有点觉得自己白跑一趟罢了,况且自己要什么都没做,之后回到临京怎么向平微讨奖励?他突然眼里闪过一丝笑,想起了自己那个特殊的要求。
“东胡军队那边,是怎么样?他们已经撤退了?”
他望向秦昭奕,问。
“昨夜他们被我军重创,仅存不足四成兵力,我请示了圣上,若他下令出兵踏平东胡,我再率大军前去。”秦昭奕被这男人莫名看了眼,顿时心生警惕,对方望过来的眼神让他感觉像回到危机四伏的战场。
贺洲又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京照听着他的话,转头望过去,见贺兄眼里有压抑不住的烦躁,于是也配合道,“对,将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贺兄。他身手非常好,比我还好!”
秦昭奕一听,望向贺洲的目光里多出几分探究,“可否与在下比试一番?”
“不,”贺洲道,“我不和你动手。”
“为何?”
怕你被我杀死。
贺洲当然不会这样说,他假笑一下,虚情假意地道,“我不和自己人动手。”
秦昭奕挑眉,不得不说贺洲这话很中听,他一下打消了念头,望向对方的目光甚至柔和许多。
旁边京照和关越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一个心想我和贺兄也是自己人,他就有和我比试过,一个心想贺侍卫怎么可能和你秦昭奕是自己人,他心里唯一肯定并容纳的只有殿下。
秦昭奕犹豫了会,压低声音道,“有件事....贺兄或许还真可以帮忙。”
哦?
帐篷内的三人都望过去。
“昨夜我和几个副将进入东胡阵营,找了圈,没在里面找到姚布儿。”
“他是东胡这次派出的主将,”京照怕贺洲没听明白,解释道。
贺洲了然,“你是想我去东胡,将他找出来,并杀死。”
“对,”秦昭奕道,“但听闻他身手极好,拳头刚烈有力,要杀他可能会有难度。”
贺洲残忍一笑,“既然如此,今晚我就帮你将他人头拿回来。”
“.....”京照面带忧色,“贺兄,秦将军都说那人会很难对付,你要不要谋划一晚,明早再去。”
“杀人这事要趁夜才好,”贺洲毫不介意地道,“现在还没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可以想对策。”
况且他对这事十分在行。
“好,你想想怎么做,需要我配合的话过来找我,”秦昭奕之后还要去办别的事,冲贺洲点点头后转身走出帐篷。
京照望向贺洲,“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贺兄。”
“我为什么要邀请一个身手比我弱的人,”贺洲随口回了句,转头看向关越,破天荒地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这边没你们什么事了,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