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拦不住吕谦,如果吕谦要来的话。只可惜吕谦今儿可能没空来救驾。
不过迟音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撩拨姜松,去触他霉头。只得微张了张嘴,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无力回天的样子连着迟音自己都觉得可怜。
片刻之间继逢两大宫变变故,这要不是迟音在那位置上被熏陶已久,惯于维持点道貌岸然的体面,指不定早就发挥失常,提前下去等着他老子了。
说到他老子,迟音终是想起来了什么,低头望了眼床上进气容易出气难,面色枯槁死气足的他父皇。
很好,还拼命地舍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能等到沈明河来,他日后一定给他风光大办个普天同庆的葬礼!
迟音想到这里更是为自己感动,抹掉了滴眼角硬挤出来的冰冷眼泪还顺带有些动情地吸了吸鼻子。
让殿里的一众人不禁感叹,虽然圣上失德,宠妃灭后,可到底是曾经厚德尊仪的皇后所出,历来低调的太子倒是识大体。
好一个病榻前面尽孝的带孝子!
……
圣上这几年行事荒唐,任人唯亲,偏宠的秦贵妃又是个善妒的,自然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因此,深宫内,大多都是寥无人迹的萧瑟景象。
唯有一爿小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整理得干净整洁,路上石板被人用水洗过,连着院里老树的片片叶子都被人擦得纤尘不染。
只因着那树下执棋之人是出了名儿的有洁癖。
贤王沈明河将人弄到这儿来不容易,自然得予取予求。
只不过讨好的那人却有些不为所动。稳稳地执着一颗棋子,光风霁月的,略一抬眼,只觉得那淡然如水的眼睛背后,是全然的清明。
顾行知启着薄唇,儒雅的脸上看似温文恭谨,实则带着平和的疏离。“我从不帮人。”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对面的人慵懒道,抬头望了望天,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我可以帮你。”
天上碧空如洗,湛白的云大团大团得随意舒卷得像花边,让人看着便觉得闲适,下意识只想叹一声天朗气清,宜放松。
若是没人提醒,可能不会有人察觉到院外不远处便是兵甲满布,多走一步下一刻出现的可能就是抵在脖子上的刀枪斧钺。
“宫里宫外,不止你一个人能帮我。”
“那你愿意告诉他们你想要什么吗?”风轻云淡的沈明河坐在那人的对面,倒是没有和他对弈,侧着身子脊背直挺挺地端坐着仰着头,听到他的话,倏然睁开眼睛,转向他似笑非笑道。“秘密放在我手里也勉强只算是个和你合作的筹码,可若是放在别人手里,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贤王殿下果然如此无耻到无所不用其极?威胁我对您没什么好处儿。”顾行知落子的手一顿,眼皮一抬,里边仍然平淡,却隐隐带着些许的幽暗,似是静水流深,让人捉摸不透。
“本王自然知道威胁你没好处儿。”沈明河轻飘飘道。“可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出山了,便说明这凡尘俗世里有东西入了你的眼,既然如此,何不洒脱一点?承认你需要帮助很难吗?”
顾行知幽深的眼睛一转,就那么直白地看着沈明河,慢慢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只是相比之下,你的问题很麻烦。”
“可咱们两个人所谋求之事希望都渺茫。我愿意为之飞蛾扑火,你也甘愿为之奋力一搏。你说我的事情麻烦,你的又有什么不一样?”沈明河眼角一挑,那漾起的一丝笑灼眼得像一把利刃刀锋。他拽着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颇有些玩味儿。
“我答应你。”顾行知脸色不变干脆道。
“我知道你会答应。可诚意呢?”沈明河打了个哈欠,有些聊聊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
“听说顾先生腹中有千万甲兵。”沈明河似笑非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边抠着边道。“不如替我挡住另外三王如何?”
“沈家军所向披靡,为何自己不去?非要让顾某一个文弱书生以一当万?”
“那还用说吗?”沈明河挑着眉,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泠泠然道。“本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
第4章 认错人了(捉虫)
“贤王若是想先入为主攻进皇宫,那么大可不必。”顾行知捏了捏自己的眼角,深吸口气来平缓下胸口的心绪,清俊的脸上突然现出丝不明意味的笑来。“跟你有一个想法的就在干清宫。你再等等,等他逼宫成功,你进去一则护驾,二则平乱,哪怕三王在外,就算是回过头再去打,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总比现在去,既要防着狼又要去打虎的好。大权就在那儿,并不是第一个进去的才是赢家。”
“所以不必急于这一时?”沈明河勾起唇,摆着一张俊脸笑话道。
顾行知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便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同是聪明人,这种话他说出来未免有些侮辱沈明河。
沈明河早不出手,晚不出手,非要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出手实在是太尴尬了。
若是早些来,先姜松一步占得皇宫,虽说名声不好听,可好处儿却实在。或者如他所说晚些来,先安抚了三王再借着清君侧的名头处理了姜松,这天下对他可不是如探囊取物般?
毕竟沈家树大根深,他身为沈家家主,其次才是贤王。若是各个击破,靠着沈家军,哪个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现在时机不对。三王在外,姜松在内。沈明河毕竟分身乏术,他选了率先进入皇宫那便意味着想要同时安抚住四方人马,其中的难度自然不用说。
而且,即便是真要选一个傀儡自己上位,他也该选择城外的那个。
三皇子刚不过满月,好把控。而这这皇宫里的怕是都能直接登上帝位继承大统了。这两个比,谁都会选三皇子。
且三王千里迢迢来这里不过是想要浑水摸鱼,只要他亲自去许些好处儿,没人会不识趣地来给贤王找不痛快。
反而是皇宫里的姜松棘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沈家军再厉害,想要短时间之内在三王虎视眈眈的之下处理掌着京城兵力的姜松。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偏巧了,本王就是喜欢随心随性。”
“贤王殿下既然想随心随性,该自己扛下所有才是。”顾行知气定神闲,语气虽恬淡,话里的意思却是冷冷的,一点都不留情面。
这人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却连带着让他以一己之力挡三军?这是什么道理?死也要拉上垫背的?况且他们也没那么熟啊,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当然最后一句顾行知不敢说。都说贤王沈明河生性凉薄,此一交锋,果然如此。一句话将人生死度于外,倒真是个冷血无情的阎王爷。
“你不去也无妨。”沈明河微眯着眼笑笑道。“只是听说护送三皇子出城的可是安国公吕谦。我这边杀人,那边三王若是觉得三皇子是我作为诱饵拖住他们的缓兵之计,你说说,到时候先死的是谁?反正不是本王。”
“吕谦。”顾行知轻轻喃着这个名字,微微有些失神。待到回了心神,片刻间眼神似刀,刮过沈明河。“别人是不是真小人顾某不知,但贤王殿下您是真的不君子。”
“本王从不屑于当君子。”沈明河仰起下巴道。“你这是答应了。”
“打蛇打七寸,贤王功课做的那么好。顾某能不答应吗?”顾行知轻轻将手里的棋子放在盒内,脸上现出丝苦笑。“您放心,在这里尘埃落定之前,三王连京城都进不了。”
“嗯。早答应不就完了?”沈明河略点点头,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走出门口的时候又打了个哈欠。
边踱着步问从墙角出来的沈信:“太子跟姜松的戏唱得怎么样了?”
“姜松让太子授他摄政之位。可太子突然长了脑子,说非要召吕谦和田方时进宫见证。这个关键时候姜松竟然答应了他。这时候整个干清宫的人都在等着田方时。”
“在姜松看来,太子不过是秋天的蚱蜢,现在不顺着他,那便是在刀尖上蹦哒。现在会由着太子,一旦太子松了口让他上位,他可也就算占了先机了。”沈明河定定立在那儿,嘴上说的风轻云淡,眼里却是一闪。
“让干清宫的人候着,见机行事。”沈明河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耷拉着眼皮抬起脚离开。
沈家军被他布置在宫里宫外,只要顾行知能帮他安抚住三王,这皇宫他就没什么差池。
“那你去哪里?”沈信抬起头来,有些错愕地望着离去的沈明河。
沈明河却是没理他,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
迟音跪得腿都没知觉了。
其实早半个时辰之前就没了。只是他不能说,更不能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在田方时来之前他能忍则忍。
再说又不是没忍过。
云熙帝以前没少吃苦。先皇,哦不,眼前这位将死不死的他父皇,就是活脱脱一个宠妾灭妻的主儿,听惯了秦贵妃吹的枕边风,日日都在盼着秦贵妃的肚皮鼓起来,到时候便能力排众议地将占了太子位置的他给薅出来。
这样的太子当然只能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尤其是他还有个权势滔天野心勃勃却从不为他撑腰的舅舅,附带上一个唯唯诺诺,惶惶不可终日的母后。
惨是真的惨,难也是真的难。秦贵妃得宠十余年,近前才生出个三皇子,那前头的几年,都是在想着怎么变着法儿的磋磨他。
莫说借着教导他的名义,让他去永福宫长跪不起。便是背地里的打骂断食都不少。
所以当年沈明河攻进来时,迟音对着姜松这帮子谋逆的人们是真的同情不起来,甚至还想默默在心里拍手称快。
只是这手还没拍起来,他就从狼窝入了虎穴。
贤王沈明河不是善茬。这人能雷厉风行地有如摧枯拉朽般收拾了姜松,将秦贵妃的尸首扔进乱葬岗,顺带扶他上位自己摄政。自然有法子将他教导得服服帖帖。
只是这人比秦贵妃手段高明。贤王叔从不在背地里罚他,只在光明正大之处儿折损他的尊严他的倔强和他那一触即碎的脊梁。
这人只会在朝堂之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御笔批下的折子摔在他身上。垂着眼,周身冒着森然之气,幽幽道:“皇帝就这手段?如此作为,可难当大任。”或者突然跑进宫里来一脚把正在用膳的他踹翻在地上,由着宫人们背地里捂着嘴笑话他。
讲真,很长一段时间里迟音觉得沈明河这人除了神经病外,还有点贱得慌。这人教他文韬武略、教他权谋制衡,却又肆无忌惮地变着法儿地让自己恨他。可惜,这恨意他当初还得生生忍住,谁让他打不过呢。
可人到底会变,随着他逐渐羽翼丰满,沈明河再厉害,自己也总有忍不住的一天。
于是在那一天,沈明河自己死了。死得干干脆脆,不带一点留恋。
所以他回来前那跟了他五年的大太监刘海说的那番话,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怀疑。这就像是那贱人沈明河能干出来的王八蛋事情!
一眨眼,那些是非恩怨像镜花水月般转头皆无。可即便迟音在回来前的前一刻知道了真相,可还是收拾不好对沈明河的心情。
是不是因为上辈子的他永远也洗不清自己乱臣贼子的罪名才索性放弃自己,不屑于做那名垂青史的忠臣?
如果是这样,那这辈子他给他个机会可好?光明正大地给他别人渴望的滔天权势,让他不用偷不用抢地迎来一个名正言顺的辅政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不恨他的理由。
……
姜松等得有些心乱如麻,望着一动不动低着头沉得住气的外甥更是不耐。
“依我说,事情也没那么难。这等危机关头,事关国祚。太子你也不小了,该拿出魄力渡过难关才是,怎可老想着依赖别人?”
“本宫也不过是想着怎么解您后顾之忧。舅舅也知道事关国祚,若是不好好走个过场,那些文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您。咱们是舅甥,这位置是谁的自不用说。如果真的等不了,那本宫倒是无妨。”迟音眼睛不眨,尾音轻扬着,摆着个冷清清的脸,一番话说得好听极了。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望着门外。
说着,门外太监匆匆而来,望了太子一眼转向了姜松,姜松被哄得一喜,边摆了摆手,边问他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当着田翰林的面来说说?这摄政之位该是谁的?”
田方时正战战兢兢走进来,听到姜松的话吓得身子一颤,忙顿住了脚步,转身望着身后。
迟音下意识顺着田方时的方向看过去,瞥到了田方时身后那白色锦袍的一角激动得心血上涌,浑身抖颤。
那一日,整个皇宫唯有沈明河穿着一身亮眼的白色锦衣,在乱作一团的皇宫里熠熠生辉。沈明河果然来了!
“不管本宫怎么说,按资排辈,这摄政的位置也轮不到你身上。”迟音知道沈明河来了腰杆都直了,再不跟姜松虚与委蛇,来不及再细看一眼沈明河就转过头来嘲讽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辅佐江山社稷之司,朝廷肱骨之位岂是宵小说上就上的?您自个儿掂量掂量,您配吗?”
屋里的空气一阵凝滞,被控制住的宫人们身子一软,觉得他们平日和气的小祖宗不要命便罢了,这般挑衅姜松岂不是他们连带着也死无全尸?姜松带的人倒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噤声深吸口气,给迟音甩了个同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