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脸色由白变青再变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迟音说了什么。也不在乎自己丢了面子,倏然眯了眼睛,慢悠悠站了起来,盯着迟音一步步靠近道:“你再说一遍?”
“将军、太子。稍安勿躁。”田方时连忙高声着,急急忙忙地进了屋,一把将姜松拦在迟音面前。有点心悸的虚弱颤音显示出来这位也并不怎么情愿在这个时候发声。
可没有办法不是?难不成真的看着姜松现在杀了太子?陛下还没咽气呢!
“说什么稍安勿躁?便是再说一遍,摄政的位置也不是他!”迟音冷哼一声,虽说跪坐在地上暂时起不来,可还是说得掷地有声。“不说本宫今年多大了,即便是摄政,那也该是”
“该是谁?殿下,可莫要这个时候胡言乱语。”白色锦衣那人突然拉了一把他,直直冒出来跪在他前面,拿身子将他堪堪挡住,随后宽大的袖子一摆,对着姜松叩着首。
可话却是对他说的。
迟音被那人举动吓得猛地抬起头来。待到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人的陌生的脸,心里突然一窒,刹那间只觉得五雷轰顶,头晕目眩。
这个人不是沈明河?
第5章 得救
迟音只觉得心里有如狂风过境,飞沙滚滚。鼻子一酸,喉头哽得瞬间失声。身子哆嗦着,嘴唇苍白,不死心地又望了望抱着他的人。
待到他确认再确认这真的不是沈明河,眼里最后希望化为灰烬,转变成深深的绝望,再不能言语。
所幸因为他的话,周围已然剑拔弩张,大家紧绷着,并没有谁真正在意他的状态。
“你是谁?”姜松见到突然冲出来的那人也是皱眉。眼里戒备突起,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剑,顿下去找迟音的脚步,低头有些暴躁。
“不才犬子田进。臣今日腿脚不便,口齿不清。恐误了事,才带着他来有个照应。”田方时这句话说得哆哆嗦嗦,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说得像模像样极了。
“既是如此,看在田翰林的份儿上,你现在闪开,我便放你一马。”姜松面色绷着,森寒凛冽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瘟神。
说着一个大步越过田进,一把抽出剑,雪白光亮的剑刃在这紧闭的殿里显得格外幽寒,眼看着就要落在迟音身上。“老子现在就要斩了这个小兔崽子。”
看来姜松不聋也不瞎,脑子也没残。他好歹这个时候终于知道了迟音压根没心帮他。
迟音脸上苍白寂然到了极点,听了姜松的话倒也不怵,冷冷笑笑,嘴里仍旧不饶人道:“但凡本宫有本事,也不会让尔等竖子在这里耀武扬威。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宫自认倒霉。”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这一次来雄心勃勃,规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折在了从没考虑过的姜松手里。沈明河还没出来,他一会儿若是死在这里,便只能算了。
“殿下。”田进在姜松抬剑之前便动了,一把抱住迟音沿着床沿带着迟音滚到角落,拿身子把迟音死死护住。
“将军,可要三思啊。大家都看着呢,便是让他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儿。”田方时看到自己儿子动作的时候脸就白了,哆嗦着慌忙拉住姜松,强自谄媚笑道。
迟音被人紧紧箍住,只看到那人白皙的脸一晃而过,接着便是头顶上的一声压抑的闷哼。“殿下,慎言。命最重要。”那人低头望着他,薄唇抵着,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声音。
“都说命最重要,怎么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不珍惜呢?”迟音有些挫败,鼻子一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震,紧紧抱着田进的胳膊,着急忙慌道。“舅舅别杀本宫,本宫怕死,本宫尚有一言要说。”
“你怕死?我看你一点也不。”姜松咬牙切齿,拼命深吸气才勉强压下冲上去捏死迟音的冲动。
在他的计划里可没有杀了迟音这一步,哪怕这狗崽子和他面心都不合,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剁了。
但是他日后若是想有什么依仗的话,便只有圣上亲舅这一说了。杀了迟音,便什么都没了。四王就在外边,尤其贤王沈明河,出了名的狐狸。他要是想站稳脚跟,而今只能捏着鼻子忍住。
“舅舅,我是真怕死,你给我个机会,让我问问父皇。”迟音一脸郑重,苍寂的脸上一丝决然一闪而逝,忙不迭要放开田进,爬向姜松,可怜巴巴道。“临死托孤,舅舅,我想通了。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姜松顿住了,凝神想了半晌,到了现在都还舍不得这么个浮名。一把拽过迟音的领口,将他整个提起来,甩在床边恶狠狠道:“可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的耐心也有限。”
“殿下。”护住迟音的男子听了他们的话,抬了抬眼皮望了眼迟音,轻喃一声儿,只用有些颤动的手,卑微地伏下身子紧紧抓住迟音落在地上的衣角。
“你。”迟音循着他望去,看到田进后背白袍洇出来的血迹,眼里不忍,心里一窒。
“本宫与你素昧平生,大可不必,如此……”最后两个字声音极弱,迟音到底是心虚地欲言又止,垂下了眼眸。
危急关头,有人护他至此,若是别的时候,他可不得感动涕零,给他加官进爵。可现在不行,欠下的债总是要还。而现在的他已然走投无路了,再欠不起别人。就这样吧,算了。
“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本宫除了你还能选谁呢?方大学士也在这里,可要做个见证。您是文官,又是翰林之首,可要好好听着,日后哪怕天可覆地可收,这旨意不可易。”迟音吸吸鼻子,压下心里的杂乱想法,似笑非笑地挺起脊背,再不理会田进,重新挪到床边,望着早就脸色青灰的皇帝。
“父皇,事关国祚还是请您先定下首辅。大将军德高望重,贵于名行,依儿臣之见,”迟音低下头望着皇帝,喃喃道。突然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哇的一声,有如晴天惊空之雷哭喊了出来。声嘶力竭,吓懵了一宫的人。
早就奄奄一息的皇帝因着他剧烈的抖动可算是嗓子里发出了些许含混的破碎声音。
“什么?您早就已经有了人选?”迟音扯着嗓子大声问道。贴在床边听声音。
“呃啊,呃~啊…”皇帝费力含混地哼了几声。
“您说首辅给谁?贤王沈明河?”
“呜~,呃,啊~”躺着的皇帝在听到沈明河的那一刻突然睁大眼睛,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激动得眼球凸起,脸色从越发地土黄,像是被风吹久了的发皱的纸。
“真是他?是是是,儿臣不敢违逆,定当恪守不渝。您放心走。”迟音嘴上说的怡然,手却紧紧捏住锦被,咬着牙用身子偷偷按住激动的父皇,锐利的眼睛坚定不移地对着那双浑浊的眼,半分都不怵。待到那双眼睛渐渐失焦,那枯老衰亡到极致的身体终于不乱动了,才松了手。
“听到了吗?首辅是贤王沈明河。”迟音大笑着,一把放了他父皇,仰起头来,眼里似是带着万丈星芒。
说着袖子一扫,转身跌坐在床边,斩钉截铁道。“旨必已立,父皇就算是驾崩了你们也要蹈袭因循,不愆不忘,恪守旧章。若是有谁违逆,那便是乱臣贼子,日后遗臭万年,永远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大骂奸佞!”
“你果然找死。”姜松鸡飞蛋打,气得脸都扭曲了。快步向前,反手一剑,就劈了过去。
迟音今年十四岁,尚还青稚,那还青稚的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
他喘着粗气瘫坐在床边笑看着那剑光森寒。“找死又如何?时无英雄,让尔等竖子成名。即便杀了本宫,你仍旧是个篡权夺位的奸佞。你还是输了,输在了兴仁兴让的沈明河的手里!”
没人注意到,在迟音吼出沈明河三个字的时候,跪在地上的田进眼神一暗,紧紧攥着拳头。那人等着姜松刚动便豁然迎了上去,飞起一脚,生生将即将砍上迟音的姜松踹到一旁。顺势捞起迟音,翻滚在地上几尺远才爬起来挟着迟音,挡过扑过来的人们,转身往宫门口跑。
追在后边的是刀光剑影,迟音刚反应过来便看到姜松身旁的人们,举着刀剑,斩向他们。
宫门外亮着有些刺目的阳光,田进带着迟音快速闪身,离着那宫外的阳光越来越近。可惜,那刀光更近。迟音心里一片惨淡,眼瞅着刀剑近在咫尺,近得迟音甚至能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破空声。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迟音身体怕得睫毛发抖,心里却早已经苍寂无波了。只能咬着唇,对着带着他跑的人叹道。“这又是何苦跟着我死呢?”
“殿下放心,便是死,也是我先死。”田进干脆笑笑。电光火石间,猛地一弯身躲过迎面的刀,借着还未停下的势头,带着迟音贴着地面往前摔去,然后一转手,将迟音狠狠推了出去。
迟音只感觉到这人在落地之前将他狠狠地推向阳光下。他们俩的身体便像坠落分开的风筝,倏然直直落下,分道扬镳。
只是一个迎着太阳,一个硬生生奔向斩向他们的刀。
宫门近在咫尺,迟音脸着地的瞬间抱住了自己的头。胳膊狠狠摩擦在坚硬的地板上时火辣辣的疼。顾不得身体跌落下时的钝痛,忙不迭地爬起身子向门口跑去。却是一眼都不敢看那喧嚣又混乱的后方。
机会是田进拿命换的,他不能浪费。
“你还想跑?”身后传来姜松狰狞的吼声。
迟音一个瑟缩。不管不顾地仍然向前跌跌撞撞跑去。
门口近在咫尺,干清宫门倏然开了,一群身着劲装的人如鱼贯入,快速把持着宫门口,硬生生地逼走进去,将里边的人团团围住。
“临危受命,臣沈落代贤王沈明河接旨,护驾来迟。”
为首的人衣服还染着血,大跨步走进来,朗目星眉,从容不迫喊道。
迟音一愣,在混沌间乍然清醒过来。待到真真切切看清了来人,才腿一软,整个身子跌落在地上。
他们得救了。
第6章 有仇
谁不知道,贤王沈明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沈家的一双眼和一把刀。那双眼睛叫沈信,可以通世事,晓朝堂庙外秋毫之变,哪怕沈明河不在京城也能洞悉一切。那把刀叫沈落,但凡刀悬于外,便能瞬息夺人性命。
现在沈落来了,那便说明他赌对了,沈明河就在这宫中。一想到这里,迟音心里一恸,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兴仁兴让沈明河,这词儿说出来迟音都心虚。希望沈明河听到别笑出声儿。
迟音记得,他和沈明河细想来是有仇的。只是虚幻半生,人已作古,要说什么仇什么怨,倒不是一个个一桩桩那么分明。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他愿意给沈明河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
姜松死了,死的极惨。
迟音从昏睡中刚醒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刚发现自己睡在干清宫的寝殿里,抬眼便看到立在他榻前的沈落。提溜个人头,血顺着断了的脖子跟像是碎珠子一样掉下来,随着沈落的摆动淋漓得到处儿都是。
“这人死不足惜,殿下看,如此处理可还行?”沈落咧出一口白牙,说着还把手里的人头当玩意儿般邀功晃了一晃。
“一般吧。”迟音从榻上坐起来,光洁的脚刚踩在地毯上便被沈落恶趣味地淋了摊血,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脚下一顿,只坐在榻上再不下去了。
“就这?殿下您看看,这人头可是您舅舅姜松。”沈落怕是没想到迟音会这么淡定,挑着眉晃荡那死都不瞑目的人头,若不是迟音那带着嫌弃到可以杀死人的眼神,他怕是想把这东西怼到迟音脸上。
没看到意想中惊慌失措的表情,沈落有点不甘心。
“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沈大人与其在这儿杵着,不若问问贤王殿下,为何旨都领了,却还不来见本宫,替本宫匡扶社稷。”迟音刚起床便闻着那刺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心情着实不太美丽。晃荡着沾着血的腿,嫌弃地用脚背在床边把血蹭干净。
率先破开皇宫大门的沈明河没来。
在沈家军占领皇宫,姜松伏诛,连着叛乱都被处理干净之后。
他还是没见到这辈子的沈明河。
迟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按道理来说,这辈子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送了他那么大个人情,他岂不该早早来与他虚与委蛇一番?所谓趁热打铁,这个时候正是该沈明河稳住局势的时候,哪怕虚情假意也得和自己装出浓情厚意的样子。
可沈明河没来。
“让他替您匡扶社稷,殿下您可是认真的?”沈落嗤笑一声,俊朗的脸上现出丝玩味儿来。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就是个半推半就,互相曲意逢迎的事儿吗?”迟音抬起头来,露出了个颇为敷衍的假笑。
“那倒是。”沈落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将姜松的头随手扔下。那头便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留下一地泥泞的血。
“殿下想得倒是通透。只不过,莫怪小的不提醒您,我家王爷脾气不大好,您这般和我说话就罢了,还是莫要到王爷面前惹他生气。最好平日里离他远一点。”
“哦。”迟音木木回答道。心道最后这句话才是沈落来找他的重点。
可惜,关他屁事?
这辈子,他有所有的时间来亲自了解这个人,干什么要听别人怎么说呢。
沈落放了了个下马威就走了。留下迟音一个人继续躺在干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