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头领终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只觉得胸口一疼,一只漆黑短箭从背后射穿了他的心脏——
他不甘回头,看着身后数名跟他一样缓缓倒地的手下,和贴在峭壁边缘,慢慢放下双手,唯一站立的那个人。
那人有一张天人一般俊美容貌,似笑非笑,一脸心满意足。
那是他这次要刺杀的对象,塑月秦王叶骁——
如法炮制了往回赶来的前面那队刺客,再回去木屋,叶骁上树,找到被他藏在树冠里,因为“泥销骨”发作,一动不能动的沈令,背好绑在身上,提气落下。
而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只觉得背脊上一股寒气猛然蹿升——有人!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时,数支短箭飞射而至!
叶骁足尖点地,飞跃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将沈令护在身后,人已如流星一般跌下悬崖!
数名黑衣人从黑暗中潜行而出,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跌落的地方。
这几个人动若鬼魅,无声无息,却比之前的那群刺客要高上许多,有人俯身向下望去,摇了摇头: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到。
那人向身后做了几个手势,一群人退回小屋,仔细搜索。
到了后半夜,雨势稍小,头领派人去查看,却在悬崖下头一丈多深的地方,发现了一根凸出来的石笋样的石头,上头有半截被拽断的绳子。
叶骁逃了。
拽着绳子从悬崖上飞速落下,落地刹那,他被绳子摩擦得血肉模糊的手掌一轻,情知绳子已被拽断,叶骁背着沈令侧身连滚了几转,卸开下坠之力,闷哼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刚才跳崖的时候,为了躲避臂弩,他撞到了山壁,受了内伤。
叶骁踉踉跄跄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他站稳之后,吸了口气,沉声道:“……出来吧。”
崖底伸手不见五指,朔风呼啸,雨点横着拍过来,打得人睁不开眼。四周寂静,只能听到风声。
但叶骁清楚地感觉到,有十数股隐约气息,正在逐渐收拢。
这拨人跟刚才逼他跳崖的是同一批,跟最开始的刺客无论是心机还是实力,都要高出太多。
先是不动声色,等他拼掉第一批刺客,骤然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出手,进而能想到在崖下设伏,料敌机先到这个程度的人,整个东陆上,不超过一掌之数。
叶骁心头转了转,轻轻将左手不着痕迹地掩在身后,腕上那只雪白镯子旋转起来,他朗声道:“……来的是符主还是赵庐主!”
对面气息明显一顿,叶骁眯起了眼。
第十七回 白山醒(下)
“……阴阳往复……白山重苏……龙楼御子,天道昭护……”他极小声的默诵着什么,腕上镯子转得越来越快,对方似乎有所察觉,气息开始聚拢,快速而小心地靠近——
——叶骁已经念完了最后一句,他双手在身前飞快结印,两掌相对,拇指相抵,如两峰对峙,他轻轻叱出一声,“起!”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应声拔地而起——
某种巨大的存在于这一刹那降临了。
就像是这茫茫群山千草万树的意志,在这一瞬间,被叶骁惊醒,愤怒咆哮着轰然笼罩而下!
——神威如狱——
白雾之中,潜行刺客被这股威严压制,全部露了身形,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一双无形巨手掐合在掌心,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其中几个弱一些的甚至一声不吭就倒在白雾里,失去了意识。
而正在此时,居中拔起一道哨音,尖锐刺耳,如一把无形快刀,直入神魂!
这哨音三长两短,音色恐怖,仿佛如猿猴尖啸,但却一下就安住了所有人神魂,无边白雾起伏不定,倒在地上的人迅速被同伴背起,一干人并不妄动,而是按照先前的部署,各依地形,守望相应。
直到清晨,白雾才翩然散去,而叶骁和沈令早就不见了。
这群刺客中领头的一个到了先前叶骁站定的岩壁边上,蹲下查看,只见泥地草丛,没有一点儿痕迹,就像是之前根本没有人站在这里过一样。
“……白玉京真是好手段。告诉上面的人,把先前那批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处理了,你们嘛……”领头那人在面罩后悠悠地道,他起身,拍拍掌上泥土,吐出一个字,“追!”
沈令是在叶骁背上醒过来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脸上。他还动不了,伏在叶骁背上,整个人被防水斗篷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在外面的脸湿了。
满地半人多高的杂草,一脚下去烂泥快没到小腿肚,一脚深一脚浅,叶骁走得极其艰难,他喘得厉害,呼出来的白汽从沈令鬓边掠过,消失无形。
知道他醒了,叶骁大概和他说了昨晚的情况,他说,刺客有两拨。
后面这波才是真的高手,伏击的时候连他都没察觉,他留的跳崖这个后手都被察觉,幸好逃了出来。
要是没有绛家给的那个地图,这次说不定真就栽这儿了。
他嘟嘟囔囔,说我有这么招人恨么?千里追杀我也就算了,还两批!两批!
沈令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叶骁喘得越来越厉害,人却越发喋喋不休——不对,这不对,叶骁从来不是这么多话的人,除非——他是靠说话来保持清醒!
沈令心中急如火焚,却还动不得,叶骁越走越慢,喘得越来越厉害,话都开始颠三倒四。沈令牙都快咬出血,心里几乎是绝望的想:动一动,手、脚、哪里都好,动一动!动一动啊!
叶骁快要不行了,哪里都好!动一动啊!
终于到了地图上标出的一个山洞,叶骁抖着刚把他从背上解下来,整个人往前一扑,倒在了地上——叶骁昏过去了。
沈令摔在一边,他顾不得疼,用尽全力,向叶骁的方向爬过去。
他艰难爬过去,满身满脸满头的污水脏泥,他不在乎,他盯着叶骁,心里只想着到他身边去。
短短三尺,却似乎耗尽了他一生所有时间。
叶骁像是死了一般,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沈令终于爬过去,两人面孔挨着面孔,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闻到叶骁身上浓重的血味,他蹭了蹭,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欣慰:你看,现在就算来了刺客、野兽,也要先杀了他,才能碰叶骁。
沈令喘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驱动内力,过了一炷□□夫,他终于勉强能动,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取出火折子,火光闪烁,他倒吸一口冷气——
叶骁浑身都是血。
不是哪里受伤,而是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出渗血。
擦了立刻就有新的血渗出来,撒上的药粉一会儿就被血水冲走,沈令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心脏跟掉进冰窟窿一样,越来越冷。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取出一片老山参给他压在舌下。伸手急点他身上几个穴道,截住血脉,叶骁身上出血稍微好转。他赶紧又撒药,几处要紧的地方扎好,他死死瞪着绷带,看雪白布条渐渐渗出浅浅一片红色,却没有再继续变深,才狠狠一口气吐出来。
出血的情况虽然好转,但叶骁牙关紧闭,面如金纸,身上烧得吓人,唯独腕上那只碧色的镯子内有星芒流转,灿烂耀眼,看着那只镯子,不知怎的,沈令心中就莫名一定。
他艰难地把叶骁收拾了一遍,自己稍稍打理一下,沈令重又把地图看了一遍。
他和叶骁的计划就是,如果栈道不能通行,他们就下到山底,绛家的地图指示,下面有一条道路,十三天内,可以直达马峰山。
先前不选这条路是因为危险太多,但是如果上面有两批凶悍刺客,那不如就赌上一把,从这下面走了。只要有“天吴鳞”,干粮不足的事情其实好说。
收拾好行囊,沈令准备启程。
他这几日醉气并没好全,现在下到崖底,又重了几分,他把叶骁背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幸亏飞快撑住,不然他俩都得砸到地上。
沈令心中忽然就生了几分怨气,他咬牙立起身体的时候心里只想,叶骁为何不把他扔下呢?
管他干嘛?以他身手,没有自己这个拖累,何至于此?
他沈令宁肯横尸当场,也不想看叶骁流血受伤。
不要管他就好了,何苦叶骁浑身沐血,背着他夜奔百里。
沈令吸了口气,朝外走去,他心里沉沉地想:血债血还。不管是谁,这次的始作俑者,他一个一个,会全部杀光。
敢流叶骁的血,那就要拿命偿。
第十八回 青君主(上)
第十八回青君主
当天晚上,叶骁没醒过来,但是后面的刺客却追上来了。
当时雨刚停,沈令给叶骁身上换完药,把干饭团和补气的药在肉汤里头浸透,做了一锅热粥,正在给他喂饭,。
叶骁身上的高热早上退了,身上的血到中午才慢慢止住,他现在气息微弱,浑身冰冷,只上中下三个丹田一团热气。
叶骁齿关极紧,沈令只能将食物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哺给他吃。
叶骁面孔是冷的,口腔内却热,唇齿相依的时候,滑腻温热,沈令心中浮动,不由得生了几分旖旎之心。但绮念刚起,他便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下作念头,沈令啊沈令,你还算是人么?
但是一看叶骁俊美面孔,他心里却立刻又软了,只想,如是叶骁,有些绮念也是没办法的。
他心中怀着缠绵之意,小心翼翼,一碗粥好容易喂完,沈令把东西收拾好,刚要背上叶骁起身,脸色一变,他把叶骁在树上藏好,下来将精钢挑棍轻轻一捋,按动绷簧,蹭的弹出一截,赫然是一根六尺长棍,片刻之后,沈令沉声道:“尊驾何必藏头露尾,出来罢。”
四周寂静无声。
沈令不慌不忙,手中长棍虚虚点地,气息内敛,毫无杀气,过了片刻,对面远远走来一个蒙面的高大男子,手中绰着一杆雪白□□。
这男人……身形仪态颇为眼熟……他应该曾在哪里见过。
想起叶骁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大概猜到对面是谁了。
符青主。
他昔年在北齐见过几次符青主,此人是当世名将,同时也是荣阳帝国名门符家的长子,上冠军大将军符青主,沈令记得他在此次显仁帝大婚观礼的名单里,怎么跑到边境来了?
沈令眯起眼睛,忽然喝道:“符青主!你可知塑月不是荣阳,不容尔等胡作非为!”
这一声清越冷锐,如平地起雷,对方一震,仔细向他望来,失声道:“……沈令?!”
他猜对了,但是……哪里不对。如果是冲着他们来的,为何符青主发现是他,如此震惊?
沈令手指微动,长棍遥遥一指:“……符青主,你到底是杀谁来了?”
对面那人并不答话,手中□□一横,他沉声道:“……那另外一位……”
心中飞快权衡,沈令冷冷地道,塑月秦王,叶骁。
符青主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凝住了。
沈令赌了两桩事。
第一,符青主不是来杀他的。
第二,符青主现在不敢动手灭口。
他不言不动,只平静地看着对面,对面似乎想了片刻,然后符青主把手里的□□朝后一扔,也不摘面罩,双手一摊,诚恳地道,“沈侯,咱们两边谁手上都没对方的血,所以……我们今日从未一见,如何?”
猜对了。
沈令却没顺着这话往下接,他只没有任何感情的弯了弯唇角,“……符主万里至此,所图应该甚大,可否跟在下说说?”
符青主看了他片刻,心下暗忖,对面现在如果换了个人,就算是叶骁,他早就动手灭口了,但是,是沈令——当世名将第一,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料敌如神的沈令。
昔年黄沙渡血战,他亲眼看着自己老师如何被沈令杀得六军全灭,仅仅数十骑得以身免。
对面是沈令,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他方才故意示弱,沈令执意追问,毫不在意自身安危,再想想昨天叶骁的手段,符青主判断,对方必然还有后手,那现在要担心被灭口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一念及此,符青主叹了口气;这次,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他这次来青阳道,其实是为了一样东西,但白玉京已经先到,他生怕白玉京先得了这样东西,赶过来的时候截杀了不少白玉京的人,这次进来,听村里人说沈令和叶骁先入了栈道,他就以为也是白玉京的人,便设下伏杀之计,结果……嗯,就是这样。
沈令脑子飞转,做出了两个判断:一、符青主和叶横波他们的失踪无关,时间对不上。二、他和昨夜第一波杀手没有关系。
如果那批人也是符青主的手下,只怕现在他和叶骁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沈令追问他要找的是什么东西,符青主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是龙骨。”
沈令一愣,他是真没想到,符青主来寻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龙骨”乃是上古传说里,天下第一的凶兵。
据说数千年前有孽龙作乱,天帝化为朱凤讨伐,与之激战七日七夜,最后双双力竭而死,同归于尽。
逆龙血肉俱被朱凤神火烧去,骨骸坠天,一点怨念不息,遂成凶器龙骨。朱凤死前拼起最后一点神识,化为一柄□□同堕人间,以期龙骨出世再战,成就神兵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