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枫摇头,只问:“让他相信你的目的……你给了假消息?难不成你骗他说兵符在我这儿?”
不管哪支军队,兵符通常都会分为两半,一半给主帅,一半留在皇帝手中,但安明熙却没能从安清玄手中接手那部分兵符,安明熙说不知情,卫忠良暗中搜寻也未能找到线索,他只能选择暂时相信安明熙并从他处打探消息。
“只为了说兵符在我这?”
“我说你手中握有大宁大半兵权,只是隐而不发,等待他野心暴露,再举大义以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他会信?”
“无论信否,但只要怀疑了,必然会对你出手。”
“你倒是不怕把‘依靠’暴露危险之中。”
“或早或晚的事,提前罢了,你以为他会留下‘前朝遗脉’?”
“那老不死的还能活多久?龙椅都没碰着尸骨就化了吧?”
“卫觞,自幼便被他当作继任者培养。”
“不能亲手拥有,有何意义?”
“对他来说,有。”
“你想怎么做?”
“把他约到王府中,然后杀了他。”
“你认为他会蠢到赴约这场鸿门宴?”
“他会来的。”卫澜笃定。
……
诸葛行云在昨日早朝时被揭露在花氏协助三皇子谋反后仍与花氏二公子花千树常有往来,在全城巡逻的神风军士兵提供了最有力的证词,坊间百姓也能佐证,于是诸葛行云被押入官狱,不久,花千树也进去做了伴。
安明熙叹了口气,为他着衣的阿九关怀地问他为何叹气,安明熙摇头不语。当下的烦恼并非吐露便能有所消减,花千宇也在昨日被他送回了官狱,现在的他孤立无援,而天牢中所有人的性命都寄托在他的决断上……计划还是照样进行,只是要背负的风险变大了。
既然卫忠良只对诸葛行云出手而没把矛头指向陈虎,极有可能花千树还未来得及和陈虎碰头便被抓了——只要皇城中多数军兵忠心于皇室,他仍能扳倒卫忠良,然如今境况让他难以分辨都城中的忠奸之士,因而他需要局外的平城军作为保障,以免锄奸不成,反而拖着所有忠臣一同覆灭。提前与陈虎联络是为了救出被困官狱中的人们,避免他们成了卫忠良手下人质,现在少了这一步……别无他法。
收拾好仪容,安明熙出门,在伯尹的跟随下来到宣政殿听政,一路上见到的宫人都步履匆匆,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登基大典将近。安明熙吐了口浅浅的气,心中盼着平城军能在登基大典前抵达。
伯尹停在殿外,安明熙在百官的参拜下坐上皇座,而后便听礼部尚书向众人倒计时——后日便是安明熙登基的日子,礼部尚书再一次复述了当日流程,深怕安明熙没记住少走了一步。
待礼部尚书退下,陈虎从队列中走出,说是早朝开始前有兵卒来报,说城外来了支军队,对方要求见大皇子安明阳。
“大皇子?”安明熙做出惊讶的姿态,“是平城军?”
“是。”
“他们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此?在无旨意的情况下直入皇城,是想造反吗!”
“禀殿下,为首者手上握有皇令。”
皇令?安明熙闻之着实吃惊——竟然连令牌都准备了,安清玄是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还是说有其他打算?……这皇位真有意留给他吗?圣旨,皇令……哪一步不是给安明镜扩路?安明阳是否隐瞒了什么?
安明熙沉思片刻便不再多想,问及:“所以你们放他们进来了吗?”既是受圣意入京,城防军没有阻挠的权利。
“暂时拦截城外,但,若是他们执意进城,下官也只能……”
陈虎的意思很明显,他安明熙还不是皇帝,就算安清玄已不在人世,当下安清玄的旨意仍高于一切命令。
安明熙站了起来,说道:“大皇兄正在守陵,短期内无法接见,就由我代为会面——可还有事启奏?”他少了一眼下方百官,见之齐齐弯了腰,只有欧阳庆还有些动作,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
“侍中。”
欧阳庆走了出来,说:“近来卫尚书长居宫中,臣以为……不妥。”侍中都比尚书令更有理由住在宫中。
卫忠良做的不妥的事可多着呢。
私下欧阳庆已经提过这个问题,这会再提,应当是想当众问责。目下,谁人都知卫忠良是安明熙身边的大红人,不仅常伴其左右,还越权帮其处理了不少事。谁人都知卫忠良僭越,也有几位大臣进谏,但看安明熙不听劝也只能无功折返,有勇气再提的也只有欧阳庆了。
出列的只有欧阳庆一人,显然欧阳庆也不是抱了团才来,安明熙想褒奖欧阳庆,却不得以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回道:“尚书也是好意……得了,侍中不必再提,尚有要事亟待我处理,无他事便都退下吧!”
欧阳庆只能退入队列中,与他人一齐大呼“恭送殿下”,抬头见卫忠良追了上去,气得他拂袖——
哼,奸佞作风!
……
“殿下,殿下打算如何处理?”卫忠良问。
平城军的出现出乎卫忠良的意料,他加固城防是想在限制城内之人与外界联络,不是为了面对这么个麻烦。
安明熙愠怒,道:“安明镜、平城军,父皇就这么想……罢了,我会让他们滚回来处。”他话未说全,仿佛在忌惮身后的陈虎。
“尚书也打算去见见那场面吗?”安明熙转问。
捕捉到陌生的危险气息,卫忠良不敢贸然涉险,回道:“欧阳侍中说得是,臣不该干涉太多。”
欧阳庆可只说了卫忠良久居宫中一事不妥——卫忠良也应该畏缩,因为到了平城军面前,安明熙不会让卫忠良活着回来。
停下了脚步的安明熙心中冷笑,却还是一脸遗憾道:“可惜了,明熙还想卫尚书帮着拿主意……唉。”他知道没有办法把这老狐狸骗过去,硬来只会让狐狸更提防。
卫忠良对着安明熙的背影作揖,说道:“殿下有大智,当知如何应付。”
“是,”安明熙重新迈步,“尚书就在此等我的好消息吧!”
“臣,恭候。”说着,卫忠良侧头,恰恰与伯尹眼神交会,伯尹跟上安明熙,卫忠良也就安心退下——去赴约,见安清枫。
……
禁军之中大部分只是听从命令行事的中立角色,卫忠良已经从花千宇手上拿到一半兵符,只要能从安清枫手上拿到另一半,再有安明熙做保障,他就不必惧怕平城军带来的巨大变动。
据他判断,平城军来京多半与安清玄的遗旨有关,而安明熙不可能甘心退位,何况一旦认输,立场对换,到时候会被砍头的是安明熙……安清玄的遗旨想必安明熙已然处理掉了,除非平城军手上还有另一份,不然空口无凭,安明熙的地位仍然无法撼动,登基仪式也会按计划顺利进行。
现下,切实站在安明熙那边并能给予帮助巩固地位的只有他卫忠良,无法判断禁军内部情况且无实际兵权(无兵符)调度禁军的安明熙只能仰赖他卫忠良,卫忠良一时半会不担心安明熙会把矛头指向他,要指也会是在安明熙皇位坐稳后。
——既然安清枫有做皇帝的野心,卫忠良便觉得这鸿门宴并非死局,他想安清枫还需要他,他能说动安清枫为他出力,却不料还未说上几句,安清枫忽然跪在地上开始干呕,没一会就吐了血倒在地上。
“这是……”卫忠良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狼狈的人——也许已经成了尸体,又看看安清枫身后镇定自若的卫澜,心中了然。
“你就这样杀了他,还想你我能活着出王府吗?”卫忠良问责,责备卫澜不事先与他商量,责备他做事莽撞。
卫忠良不愿背上伤害王族的罪,何况还未问出兵符的下落,他气恼得来回踱步。
“如果他现在不死,大人想让我忍到什么时候?”
卫忠良忽然做出惊慌的神态,匆忙跑向大门,高呼:“来人,来人!杀人啦!”
与此同时,另一边,安明熙站在高墙之上,与墙外的乐洋对视——麻烦了,安明熙想,他本希望来的人能无视他的生死,偏偏是乐洋……总是优先考虑花千宇意愿的乐洋。
“城下的人听着!”安明熙扬声,在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将要说的话上时,忽然从衣襟之中掏出金帛,甩手向乐洋的头顶丢去,金帛随风飘下,安明熙回手拦住了身后想要动作的伯尹,他看着下方踩上马背,高高跃起去接金帛的乐洋,趁着伯尹尚未理清状况,急声再道:“父皇遗旨,大宁皇位将由三皇子安明镜继承,如今真正的储君正被逆臣卫忠良——”
伯尹闻声反应,在安明熙颈部架上匕首,但安明熙依然发声:“众军听令!”
“是!”万人齐声。
不清楚墙上状况乐洋高举金帛,一面拉平金帛让其上文字呈现,一面后退意图让墙上更多的士兵看见——这是去了轴杆的圣旨,是被玉玺盖过章的圣旨。
伯尹扼住了安明熙的咽喉——安明熙便是料到伯尹会制止他的发声,这才急着宣告,避免有人提出验明圣旨真假或者费心思救他这位“假储君”而错过了救人的最好时机,给了卫忠良的人通风报信的时间。
“快去……救你们的主君……”安明熙在伯尹的手下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字,脸已憋得通红,几乎要生生被拧断脖子的他已没有精力去注意贴着皮肤的寒刃。
陈虎长剑对着伯尹的后颈,警告他放手,可即使被兵将包围,被数只红缨枪对着,伯尹也丝毫不示弱,只是松了掐着安明熙脖子的左手,让安明熙得以喘息。
“退后!”伯尹怒道。
见局面僵持,安明熙怒其不争:“开城门!救——”
“住嘴!”伯尹捂住了安明熙的嘴,不让他有机会再说半个字。
陈虎正要下令,伯尹便道:“想让他死吗?”
陈虎犹豫,但被安明熙死死瞪着,他还是收起了长剑,下令:“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人目光短浅,料不到毕业这年会这么忙……原地给读者老爷们磕头0rz。
第161章 161
卫澜快步过去挡在卫忠良身前,拦住卫忠良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卫忠良警戒地看着卫澜并往后退。原本他愿意与安清枫独处,是因为一向“孝顺”的卫澜带给了他或多或少的安全感,可现在卫澜的眼神莫名令他心慌。
房门紧闭,他的那声呼救似乎没有传出去,房外迟迟不来人。
“大人是怎么看我的呢?”察觉卫忠良的警惕,卫澜问,“我不是大人的骨肉,不是大人信赖的人吗?”卫忠良说过,他只相信自己的骨肉血脉,只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他们。
卫忠良说,卫澜的付出承载着卫家的未来。
“大人是骗我的吗?”所以即使是安清玄驾崩这样的大消息,卫忠良也从未派人告知,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他一直在等,但直到心死,他也没等来一句宽慰……好不容易派人联络他了,竟然只为问兵符的下落。
卫澜想,等卫忠良做了皇帝,无法再提供任何帮助的他只会被抛弃,他想要的,仍是一样也得不到。
卫忠良冷静下来,走上前去,抚摸卫澜的脑袋,仿佛他眼前的卫澜还是孩童的模样,他满面慈爱道:“父亲怎会骗你呢?我的好孩子,现在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帮父亲迈过这道坎,之后我们便能一家团聚,享天伦之乐……”
卫澜低着头,乖巧地接受父亲的爱抚,问:“这些年,我做的很好吧?”
“是,父亲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亏了澜儿。”
“我很听话吧?没有暴露大人,也一直听从完成大人的指令行事。”
“唉,这些年里苦了你了。”
“我一直很敬重大人,也在努力成为‘有用的人’。”
卫忠良开始不耐烦,他惦记着安清枫的尸体,想着卫澜何时能停下,不再念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卫澜抬头,瞪着红了的眼,说道:“我都这么努力了,再夸夸我好吗?”
卫忠良按下不耐,握住卫澜的双肩,温声劝解:“父亲很快就能当上皇帝了,到时候把你从牢里放出易如反掌,现下你只要——”
手上忽然碰到什么,卫忠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剑柄——卫澜暗暗把匕首交到他手上,在靠近卫忠良后,他小声提醒:“父亲大人,小心身后。”
卫忠良霎时警惕,正要回身给身后的人一剑,无奈匕首太短,卫忠良身子骨年迈不够灵活,没能躲开对方的长剑,让对方正中胸口,手上的匕首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他瞪眼看“死而复生”的安清枫,安清枫松开长剑,用拇指擦去嘴上的血,说道:“我可没有把柄在你手上,杀你这把老骨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太自以为是了。”
卫忠良无力地跪在地上,没能留下遗言便倒在了血泊中。
安清枫绕过卫忠良去揽卫澜的肩,笑问:“澜儿方才是被说动了吗?”他听得见卫澜对卫忠良的警示。
“呵,”卫澜别开脸,“我没那么蠢。”
“你看,杀他本不必费劲,本王却还是投入地为你演了这场戏,澜儿不该有所表示吗?”
“不等他吐露更多的信息吗?你‘复生’太早了。”卫澜以为安清枫会需要借他和卫忠良的交谈了解他——虽然才和卫忠良说上两句,他就把安清枫抛到一边。
人可以信任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吗?卫澜认为正常人不会。
毫无疑问,安清枫不是正常人,是疯子。
安清枫掐着卫澜的腰,将卫澜抱了起来,让卫澜能直着腰坐在他胳膊上。他仰头看着卫澜,说:“他说得像真的一样,我怕再让他说下去,你可就舍不得杀他了。”言笑晏晏,眼里尽是宠爱,卫澜险些被这份深情哄了去,可是脑中轻易便能浮现安清枫与其他人在床上的画面。
“我足够清醒。”卫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