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下课铃声响了,大家不欢而散。
“林默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时予收好材料和教案,发现门口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教授您,刚才为什么不阻止?”
“我应该以什么立场阻止他们呢?”
“您是老师。”
“是啊,我是老师,只负责传授知识,课堂纪律是有班委负责的。”
“教授,您,总是在笑,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很温和的语气。”他纠结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给人一种,很真诚,但是又很冷漠的感觉。”
“的确,这是我发现的,生活在这里的最轻松的方式。”不用担心自己的言行是否有过失,不用承担不必要的麻烦。
人类世界是有规则的,只要遵循,就能如鱼得水。
“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人类是否应该凌驾于其他生物,甚至同类之上呢?”
“迄今为止,所有的生物都会走向灭亡,这样的行为,只会加速灭亡的进程。”这是他要的答案,可是时予不能说出来,他撕下一张纸条,写下一句话送给他。
“时候不早了,快点回家,别让你父亲担心。”说完也离开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之剩下了林默一个人。
他打开对折的纸条,上面有一句古语:
Down the primrose path to the everlasting bonfire.
他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释然地笑了。
与行政楼的装修风格不同,一百多年前修建的占星台,古老与质朴间透着神秘,花灰色的石头上刻着模糊不清的火柴人的图。
由于其独特的构造跟它的地理环境,在中央说话会有一种朝圣感,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人的感觉。
上方是一片巨大的,半球形状的玻璃罩。人在这里,仿佛置身广袤宇宙,抬头仰望的时间越长,越觉得自己渺小。
“不要看太久了,”时予提醒一直抬着头的陆泽,“容易迷失自己。”
上将目光深邃:“你看星空的时候,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在时予哪里的黑衣人,只吐露了占星台这一个线索,他本来想自己一个人来,刚好碰到了来绘制星图的时予。
“没有想什么,”时予去研究石壁上的雕像“或许正因为这样,老师才会安排我绘制星图。”说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拜访老师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看到他们,仿佛蒸发了。
“它让我想起大海,”
“这很正常,天空和海洋,本来就是相连的。”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陆泽走近他,一起研究。
“没有什么是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成双成对的。”
夜幕之下,时予银色的长发如同绸缎,陆泽这样想着,手不自觉抚摸他的头。
“找到了。”在快要接触到头发的那一刻,他突然向前倾,陆泽也在这一声惊呼清醒过来,收回右手。
他按下石壁上一块椭圆形的突起,四周都开始震动,两个人几乎快要站不稳。风在回旋,带起碎石,击打着墙壁,和着回音,如同奏鸣曲。
“你有没有听到歌声?”这声音很奇怪,像是直接传到脑海,找不到源头。
“是变调的琴声,抓紧我。”陆泽明显也听见了。
古老悠扬的琴声飘扬,圆台的沟壑发出幽蓝的光,两个人相拥,一同坠入黑暗的地底。
失重感总是容易带来恐慌的,可时予除了刚开始的些许惊讶,就没有什么更大的反应了。
“该不会是吓懵了?”陆泽是凭着多年作战经验才能很快震静下来,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利用,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停下来。低头看怀里的人,发现时予的右眼亮得惊人。
“陆泽,”
“嗯?”
“吻我。”
没有什么是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成双成对的:
太阳拥抱地球,月亮亲吻海洋
但这些亲吻又有何用,若是你不肯吻我。
☆、第 18 章
飞石零落,本以为会坠入深渊的两个人,奇迹般地悬浮在一片黑暗的空间。
“陆泽,你在吗?”
感受到抓住自己的手,时予安心了一些。
“这里很奇怪,也没有光,你,”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片柔软堵住了。他眩晕了一阵,场景各异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地闪动,里面的人嬉笑怒骂,王朝起起落落,他甚至能感受到所有人的情绪。很难受,但是自己仿佛又在寻找什么。
千百个画面中,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可是还来不及停留,他所有的感觉和思绪都被拉到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这个世界刚刚形成的时候。
自我诞生起,就一直记得自己的使命,当好神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创造者,用人类的话来说,就叫做神明吧,他既想亲眼见证世界的变化,同时又想休息,且碍于无形的法则,他也不能经常亲自到这里来,于是他,选择创造了我。
我是神明的一只眼睛。
我本以为等神醒来之后,将我所有的记忆交给了神,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后安静地逝去,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若是用我所知道的颜色来形容,那神就是金色的,耀眼夺目,温暖明亮。而那个人,一定是黑色,不可理喻,恶劣至极。
出于某些缘故,这个世界的生命都很亲近我,无论人类还是动植物。唯独他,在我表达友善时,他却是一脸的厌恶:“你不怕我们这些凡人玷污你吗?”语气满是嘲讽。
可他后来又故意在淤泥中打滚然后突然冲过来抱住我。
“我们尊贵的大祭祀,烂泥的滋味如何?”
那时我备受人们尊崇,他们授予我大祭祀的称呼。每日所做之事就是扯谎骗人,诸如一心向善就会得到神明的庇佑之类的谎话,他们都很爱听。没有办法,如果我不这样说,会一直被人纠缠,追着我问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唤我。
我尽量面目和善地拭去他脸上的泥渍“以后受伤了,就不要这样折腾自己。”
我总是刻意与人避开,他大概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以为我不喜与人接触,故意来气我的。
那时的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没有同别人类似的或尊崇或敬畏的情绪,反而有那么一丝不屑一顾,更多的是厌恶。真是个特别的人类。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别人的态度,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将自己刚研制出的草药递给他,叮嘱几句之后就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毕竟之前不小心混入了迷魂草的汁液,敷用大概率会昏迷一阵,损失一部分记忆,可能还会和之前的药相冲有毒也未可知,不过我猜他也不会用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愧疚感,果然,听到那意料之中瓶子摔在地上的声响时,我很是安心地离开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被选中的,下一任的王,不然,我当时定会趁他发愣的时候亲自给他上药,让他忘掉对我的恶意,总好过现在他掌权之后处处针对我。
其实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那么仇视我了。只不过经常会半夜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床边,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第一次的确吓到我了,他说他睡不着,让我弹琴给他听。
我深思熟虑,最后终于扶起琴弹奏祭祀时用的一支曲目,因为这支曲子最为催眠,常常是弹着弹着我自己睡着了。
大约一年过后,他就不来了,这让我很高兴。大约是要接受一系列继位前的训练。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不够长久。
他长大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抢走了我送给其他小孩的纸蝴蝶,当着我的面撕碎然后让我重新折一个给他,并且用我养的猫威胁我不准再给别人折了。神教导我要宽容,所以我面上很愉快的答应了他。说以后只给他一个人折纸,他那一天应该是笑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我听见他心里笑了。
于是第二天我送去了熬夜折好的星鼻鼹鼠,这绝对是我折过的最复杂的东西了。后来他登上王座,说之前那知不小心被弄坏了,我迫于君威,不得已,又通宵折了只送给他做贺礼。
想到这里,我觉得我对于这个国家最大的贡献,应该就是成功阻止了他把那只星鼻鼹鼠加到国徽里吧。
我看着他长大,正如我观察周围其他的生命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好吧,或许观察他的时间着实多了一些。
我见过温顺乖巧的小女孩,也见过活泼好动的少年,可我还没见过他这样的小孩,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狡猾,高高在上且目中无人,享受着他人的追捧却又厌恶这个身份带来的光环,他很矛盾,却也很坦率,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喜恶都在脸上。
但他好像一直没有朋友,他一直都很孤独。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看起来并不是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只不过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些来意不明的人。
我看见过宴会上他拒绝了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的鲜花,也拒绝过男孩子们一起玩乐的邀请,我向来是很乐意研究更多的人的,所以当我在同其他人交流时,通常就会忽略他去哪儿了,有一次我从花园回来,看到他睡在一个假山后面,假山的另一边是孩子们刚放完的烟花。
他明明是不喜欢那些孩子们的。我将他抱回了宫殿,一路上想着人类真是奇怪。
我本来就不是很懂人类之间的感情,直到我被拉着去劝他立一个王后。
“何必如此固执呢?不过也是职责而已,你终究是要找一个伴侣的,或者你是想和大臣们谈条件?那我可以帮你,毕竟我也习惯同他们周旋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总之不要双方都耗着,这样无疑是增大了我的工作量,让我本就少得可怜的假期雪上加霜。
之所以选择帮他,是因为来骚扰我的大臣最多止步于我家门外,而他会直接出现在我床边威胁我。
他一直沉默,听了我最后一句话,才展眉舒颜,像他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捏住一缕我银色的长发,放到鼻尖轻轻嗅着。
“你......”我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若是你不喜欢异性,也未尝不可......”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自然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也绝对没有性别歧视,选择男性的身份,只是因为我的工作需要更多体力而已。
“你,不反感吗?这在人们眼里,是异端。”他有些吃惊,眼中有光闪动了几下,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期待。
“这并没有什么,生物特性而已。”我淡然答道。
若我知道他会之后表达对我的喜欢,那我一定不会这么说。
“我不懂你们所谓的喜欢,喜欢有什么用,譬如你喜欢这一朵花,那么它就不会枯萎了吗?你们人类的时间这么短,为什么要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喜欢上?”我很不理解。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拥有人类的感情。”我继续劝他。
显然言语上的规劝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我们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每次都以他将我拥入怀中合眠结束。他并没有被我说服,我也一样。
可我能从每一次的接触中,感受到他越来越深沉的感情,人类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能让他坚持每一天都同我说早安,连续盯着我的脸看一个小时都不会腻。我不明白。
为了更加广泛地研究,我时常需要远行。有一天晚上,他说要给我惊喜,然后缠着我不让我睡。
于是我们坐在花丛中的秋千上,看着越来越大的月亮。
原来他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干,一直在广招工匠,研究如何让首都搬到天上。
“你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想离天空更近一些?有了这座悬浮于空中的城,你以后也不用辛苦地到处跑。”他习惯性地将我拉入怀中,右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一亿多个机关组件,上千位工人近十年的时间,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我的大祭祀?”
“我的生日?”
“你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你的生日啊。”
“你们人类的仪式感,真的......”
“真的是毫无意义对吗?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个,我都猜到了。”
他亲吻着我的头发,而我本应推开他的。可是那晚的月亮很温柔,周围的花香很迷人,我靠在他怀里,感觉世界都被磨平了棱角,被如水的月光笼罩着了。心中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安宁,甚至让我有了将时间停在这一刻的冲动。
“很美。”我说“倒像是月亮向我们奔来。”我第一次真心地笑了,世间美景何其多,比这更加壮阔美丽的我不知见过多少,我都不曾赞叹过。大约是因为知晓它们都与我无关,所以我才能波澜不惊。又或许是因为每次都是独自一人,即便感叹也毫无意义。毕竟它们都不是为我而造。
“你说什么?”他很意外,因为我从来不说这些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句子,倒是他经常给我念一些有名的情诗,告诉我哪些手法的拟人,哪些是比喻,而我总是不屑一顾。
“我说,谢谢你。”我拽住他的衣领,含笑凑了上去。很奇妙的感觉,唇上是温软的,身体却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这是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