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终于看不见裴烨的身影了,晏江引小心翼翼的掀开披在身上的斗篷,却是一瞬间苍白了脸色,他看见自己身下某处,小山巍峨……竟,竟是……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从从地上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温泉行去,方才的经历还心有余悸,此时便只敢在谭边浅水处清洗了躺在地上时沾染的灰尘,然后擦上了裴烨给的药膏,从包袱里一件一件的取出衣裳穿好。
裴烨背身站在外面,因为不放心,故而精神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他也听到少年呼吸的紊乱,但见没有过于异样的响动,因而未曾深想,只以为是方才的变故留下了心理阴影,一时心绪难平所至。
他等的极为耐心,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未见分毫焦躁,等到晏江引出来,就自己进去草草清洗一番,换上提前备好的衣裳。
下山的路上,二人之间异常的沉默,晏江引一直紧紧的抿着双唇,不远不近的跟在裴烨身后。
裴烨一直觉得他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不太可能因为溺水就惊吓到现在,可此时这般低沉情绪,却又是为何?
……
第52章 灾情紧急刻不容缓,他们……
灾情紧急刻不容缓, 他们这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敢有半分懈怠,奈何押送着赈灾饷银与粮食, 物资辎重,半途又下起雨来,还是耽搁了行程。
一连两日阴雨连绵,第三天傍晚时分,天色终于放了晴, 全军重整队伍,加速前进,随侍军士都是裴烨的心腹, 搬运粮草的卫兵也由他从重真帝调拨的军队中亲自挑选,都是饱经历练的人,这般紧度倒还经受的住,只晏江引虽也自小习武, 却终究养尊处优的长大,难免有些吃不消,数日下来, 精神就有些倦怠, 面色也不好。
裴烨策马行在他左后方半步处, 不时看一眼前面那笔挺却清瘦的背影,心中欣慰少年未曾娇气之余, 也不免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往深了讲还是自己一脉相承的后人,多年相处的感情,饶是铁铸的心, 也早已不能让他冷漠相待。
“裴大人,我们快到江南了吧?”沉思间,一个清泠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裴烨微微抬头,却见前方的少年正转了身子看自己。
裴烨计算了一下时间,回道:“预计明日午时末,便能到达姑苏城。”(注在作话)
晏江引闻言,想到还有一个日夜的路程要赶,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几晃。
连日骑行,他身.下都被马鞍磨破几层皮了,浑身的骨头颠簸的几近散架,若非不想被裴烨轻视,估计早就撑不住了。
裴烨眼神精明,立马察觉到他目光的迷离,倾身一把抓住晏江引的手臂,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殿下没事吧?”
晏江引轻轻的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最后眨了眨眼,视线终于稍稍恢复明晰:“我没事,咱们快走吧,灾情刻不容缓,再莫耽搁了行程才好。”
裴烨看他面上的笑容显然带了几分勉强,心中的担忧高悬未落:“若不然原地休整一番吧!”虽牵挂着灾区难民,可这一次,心中的天平却倾向了眼前的人,是从何时开始,这少年在自己心中,已有了非同一般的存在呢?
晏江引自来知他忧国忧民,突闻此言,眼中露出讶异,继而又觉得一股暖意直达心底,连带着精神都好了几分,他调整了一下马上坐姿,坚定道:“不用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裴烨见他精神稍霁,稍稍放心了些:“既如此,殿下便再忍耐些,若有哪里不适,就讲与臣说。”
“嗯。”晏江引应了一声,轻夹马腹,率先走了出去,后面队伍见状,赶忙紧紧跟随。
前方要经过云雾山,有一道天然山障,这云雾山由连绵不绝的三座山峰组成,虽说不上如何高拔,但地势险峻,且若要过去,必须经过其中西向两峰相隔的谷地,那里是极容设伏的地区,白日穿行便极为危险,夜间黑灯瞎火,就更不用提。
之前裴烨说原地休整,大约便不能在天黑之前穿过那云雾谷,而天黑之后通过,这样冒险的行为,一着不甚,粮食饷银被劫事小,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动摇的就是国之根本了。
因而安全起见,若在过谷之前休息,势必要再耽搁一夜方能动身,晏江引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大概也是深谙各中要节,方要坚持行进。
队伍快马加鞭,终于在申时末赶到了云雾谷地入口处,恰巧前面探查消息的斥候回来,裴烨询问道:“谷内可有异动?”
斥候恭敬伏跪于地:“启禀殿下、将军,两岸山峦属下已仔细探查过,并无半分异动。”
这人是裴烨当年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侦查能力非同一般,当初平定叛乱时立功数次,早已有了军功,但因对裴烨倾心敬佩,甘愿留在他身边做事,从他方才称呼顺序上见,便能知道这人不仅聪明,还极识大体,裴烨是极为赏识他的,也有心栽培提拔,这样的人,如今虽位低职微,但来日定能有一番大的作为。
“传令下去,全军戒严,摆云火阵匀速过谷。”裴烨沉思片刻,肃声说道。
晏江引偏头看他,问道:“此时进谷,天黑之前怕是不能到达出口,会不会?”虽有疑虑,但面上并无惧色,在他心中,裴烨向来是让他信任和安心的存在。
“依臣之见,我们天黑之时大约能行到谷地五分之四处,届时还剩一小段路,那里地势渐开阔,即便有埋伏,我们也不会落了下乘。”凭借裴烨前世经验,穿过这谷地最快需要一个时辰,但为了谨防意外,速度不能过快,所需时间自会稍久一些。
晏江引从前并未来过这里,所知内容还是之前裴烨告诉他的,因而自不可能了解的那么详细,他认真听裴烨讲完,心中惊叹对方的通博,又一边暗暗记下。
一行人提心吊胆的穿行,不想一直走到谷外,都未曾遇到任何麻烦,在众人松下一口气的同时,裴烨心中却愈发不安。
京城到江南,这一路行来,虽也遭遇过几次山匪刺客,但经过暗中查证,那些截道山匪的确是各有山头寨子的,不过一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而刺客是些京城官员之流派出,但这正是让裴烨疑惑的地方——当初国家推行改革,将贪污列为律法重罪,他们此去南下查案,涉及贪污大事,非同小可,那边必定该有所动作,为何这一路却是风平浪静?
“竟就这般出来了!”晏江引看着月色下青葱的平草地,不自觉的感叹出声,不想话音刚落,前方陡现异动,一群人从各处隐蔽地方流窜出来。
裴烨猛的拔出腰间长剑,沉声命令:“维持阵行不要乱,保护好殿下。”话音还未落定,已有闪着寒光的利刃直面而来,裴烨不避不闪,直直迎了上去。
晏江引看着那冷厉的剑锋直刺裴烨胸膛,心跳一瞬间停止,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烨手中佩剑已瞬间贯穿了敌人咽喉,不偏不倚的刺破那人颈动脉。
这一剑速度惊人,饶是刺客训练有素,耳聪目明异于常人,仍旧只捕捉到一个虚影,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双眼大瞪的看着裴烨,似是还未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殒命的。
死于他利剑之下的人身子还未软倒,裴烨已毫不犹豫的撤手转身,剑尖带出的鲜血飞溅到空中,又被裴烨周身散发的内力震开,竟是分毫未曾沾染到他的衣角。
银月之下,混战之中,玄衣素带的男子,俊美修长的身姿急速穿行在人群中,刀削斧刻的面容俊美的惑人心魄,却又冷峻的恍如暗夜的杀神,所到之处,皆飞溅起层层鲜血,恍如幽冥地府中绽开的彼岸之花。
“殿下,小心。”一声厉呵打断了晏江引的神思,他艰难的拔起黏在男子身上的视线,举剑挡下身侧挥来的利刃,这一场猝不及防的战斗,持续了不过三炷香,却让花幽草香的山峦染满了浓郁的血腥,呈现一派狼藉。
这群刺客显是有备而来,见任务失败又无法逃走,便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竟是一个活口也未曾留下,且他们身上除了暗杀的兵器匕首之外,并无半分能带来线索的多余赘物。
裴烨执着沾血的长剑,在一具早已断气的尸体衣衫上抹净了其上脏污,利落还剑入鞘,吩咐将官清人数,继而步入草丛之中,企图寻到一丝半点痕迹。
凝神感知着周围动静,他一步一步往草丛深处走去,有的地方青草已经被压倒了,显然是方才偷袭之人用作藏身的地方,裴烨细细看过几处,鼻息间突然传来一股异样味道。
这是……还未待细看,突然感觉身后一股阴风吹过,裴烨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转身回首,一掌劈了出去。
正在清点人数的众人听到异动,都纷纷看过来,却见一个高大黑影直直飞了出去,一时操戈而起,侍卫长曹荆大声问道:“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严密注意周围动静,谨防有人偷袭。”裴烨声音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心中却疑惑渐深。
方才身后那人离自己不过一米,可他竟然未曾察觉,能将气息掩藏的如此深沉的人,必定身手不凡,极有可能还在裴烨之上,可若是这样,刚才对方那一击,不说要了自己性命,造成重伤却是有可能的,然而事实是那人手中大刀速度有些笨拙,更是这个人轻易被裴烨击飞了出去……裴烨越想越觉得说不通,可接下来还有让他更加诧异的事情。
他猝不及防之下的一掌,几乎用了自己六成功力,自问这一招,世间一流高手估计也难以承受,而且方才一击,若他未曾记错的话,是直接打在那人心脉上的,按理说必死无疑,可当裴烨靠近之时,对方却猛睁双眼,一瞬间坐了起来。
……
第53章 手上的大刀早已不知飞落……
他手上的大刀早已不知飞落何处, 从地上窜起之时,便赤手空拳的向着裴烨袭去。
裴烨心中大震,寒着脸举剑格挡, 他自问力气不小,然而这一下却被震的连退三步,一时间内息紊乱,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裴烨——”晏江引还从不曾见裴烨与谁单打独斗落过下乘,此时看见他唇边溢出的血丝, 顿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不想他这一动, 攻击裴烨的人陡然转身向他而来,双手作爪状,出手道道皆是杀招,晏江引一剑砍到对方手上, 竟是毫发无伤。
明亮的月光照在这人高挑健壮的身上,能轻易的看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着一袭黑衣, 头脸皆用黑色面巾遮挡, 露出的皮肤透出青白颜色, 指甲却泛黑……
裴烨飞身从他头顶越过,翩然落在男子与晏江引的中间, 当他对上男人双眸的时候,终于觉出不对来……那双年轻的双眼,瞳仁泛着诡异的血红色,内里反透出凝滞的光。
“这人不太对劲儿,殿下退远些。”裴烨沉声嘱咐一句, 再次举剑,长剑如银蛇,幻化出渺渺虚影,裴烨调用周身内力灌入剑身,一时剑气爆涨,直接砍断了男子右臂。
男人呆滞的目光顺着自己飞落的手臂看了一眼,眼中却仍旧是一派的麻木,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用尚且完好的左手与裴烨对抗。
这一下,场中众人可都傻眼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竟然这般强悍。
呆愣半晌之后,众人一齐操戈冲了上去,又被一个个震飞出战圈,虽说与其交手的兵卒,大有以卵击石之意,却也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裴烨便趁此对男人发起猛攻,到了最后,那人似是想要逃走,裴烨自不会给他退路,每一剑都刺向此人要害,莫约两刻过去,这人终于倒在地上没再起来。
裴烨紧紧将晏江引护在身后,单手举剑利落的挑开覆在男人脸上的布巾,一张坚毅周正的脸孔立时出现在眼前,那双血红的眸子已经闭上,下颌泛着浅淡的青涩胡渣,虽说不上特别俊朗,却也十分耐看。
这男人整张脸可以说是体面而干净的,然而身上早已遍布了伤痕,一身黑衣被利器划的斑驳破烂,断掉的右臂伤口还在汩汩的流淌着血液,那血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颜色也不用于正常的鲜红。
裴烨细致的观察过后,用匕首取了男子一些皮肉与血液瓶封,一旁晏江引惊魂未定,出声询问:“你这是作甚?”
“此人看起来极为怪异,身体机能显然超出常人数倍,子卿精研此道,我打算将这些差人送回京城,让他看看。”裴烨说着,将细瓷小瓶放入袖中。
晏江引看到他的动作,想这是一个死人身上的血肉,此刻却被裴烨贴身携带,顿时胃里一阵翻涌,转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裴烨惊了一跳,凑过去扶住晏江引的身子,见他呕了半晌终于停下来,一时不由无奈,这孩子终究是经历的少了,怎么还是这般经不得血腥。
晏江引直起身子,看着裴烨说道:“你将东西拿出来。”语气有些虚弱,却透着不容置喙。
“殿下所指何物?”裴烨显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晏江引抬手拽了拽裴烨广袖的袖摆:“方才放进去的东西,你拿出来。”
“……”裴烨仍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慢慢的从袖中摸出东西,递到晏江引面前,“殿下要这作甚?”
晏江引没说话,犹豫着伸手拿过来,刚过手便飞快的丢给了裴烨身后的阿青,仿佛捡拾一个烫手的山芋般,然后他迎着裴烨疑惑的视线,说道,“我不喜欢你拿着它。”
裴烨不明其意,恍惚中却从少年异常漂亮的脸上,读出了类似于撒娇的情绪,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鼻尖,继而对阿青道:“这东西你好生保存,届时我写封信件,你一并寄到容小侯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