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与晋国是友邦,可商国此举无异于是要同大晋反目。可有商太后坐镇,楚歌这算什么。
“他要做什么”面对狄继伟的问题,宋长绪也无从知道。
呵,楚歌要做什么,他如何知道,要是能知道,他怕是不仅仅只这牢狱之灾了。
“楚歌能坐上国师之位,靠的不是这点脑子。”宋长绪比任何人都了解楚歌,这个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时候与大晋为敌非良策,若大晋一朝得势,商国又要如何置身。况且,楚歌没有理由举兵大晋,他志在朝堂非天下,他亦明白国家是商王的天下不是他楚歌的天下。已然是商国国师,手握重权,上协幼主,下辅国策,一朝号令,举国响应,没必要重整旗鼓大费周章挑拨大晋。
宋长绪忽然觉得,楚歌并非是要攻打大晋,别有目的。他曾未与商国有勾结,也是最近几日郡主突然千里来信,自己欣喜之余忘乎所以,频繁信起。为何有人能准确无误的以此为挟揭发他,他与郡主的往来这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平常不过的书信被冠以欲加之罪,难不成,国内才有真正的奸细,这人混迹于朝堂,隐匿身份,制造事端,构陷朝臣,是想在晋朝生事,图谋不轨。
可他如今都身陷囹圄,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况且就算他说出他的猜想,又有谁相信,还会说他为开脱,想的诡计。
这朝堂里文武大臣上百人,又各个有卷宗档案备份,如何能查的清。
事关重要的,这个人谋于商,还是大宛。可惜啊,这大晋,不是他所想的那个地方,还妄想出人头地平步青云,不丢命就不错了。
“我相信,陛下会还你一个公道的。”牢房里终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狄继伟待了没一会就受不了走人了。他与宋长绪有同窗之情,后同朝为官,他知道宋长绪的为人,如果说他是为了素心郡主他深信不疑,可是勾结楚歌他万万不信。
牢房上方只一小窗通风,射进一方光明,靠着墙壁坐在简陋的草席上的宋长绪看着照在地上的四四方方的明亮轻嗤,公道自在人心,还不还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阶下之囚,他自诩光明磊落,清风道骨,可惜啊,如此做派亦是别人路上硌脚的石子。
他此刻的心境就如这一座监牢,黑暗隐晦,原本该是明亮的天地也只缩小为那一小窗大小的光明了。
所有的信仰,呵。
近来有人上言,我军寡不敌众,不如使用大武器制敌。何为大武器,便是军备所的□□。
它的出现不过是为了利于建造工事,从来没有人想过会用它来作武器,毕竟它的杀伤力有目共睹,那便不是御敌而是屠杀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这也违背了先人的意愿。
翟聿自然不肯同意,这种东西从来没有用在战场上,他们有什么把握不会自损八百。
如今战事胶着,援兵都不知道去了几波,大河关至今都未有好消息传回。
底下主张使用改良□□的官员天天上折子请准,久而久之,翟聿也逐渐动摇。或许,这会是神兵利器,驱除大宛指日可待。
燕谟自从知道长欢和李怀玉的事后,便越发孤冷了,就算站在身边也尽量当自己是个透明人,不说话不出声。长欢知他与自己置气,也不顺着他哄人,晾几天说不定就好气了。
“如今朝堂里闹翻天了,那□□……其实是能用的。”□□的威力他有所耳闻,如今也能改造成烟花用于观赏,再加以修正,用于火器兵刃也是能的。
“如今工部里不是还在转制烟花的么,技艺既在,改良也未尝不可。”
李怀玉最近把静榭轩当成了他第二个家,此次还把政务也给搬了过来,同长欢在一处书房里办公。只道自己一时不见长欢便如空度几秋,也不怕惹来猜忌,要是给郡主瞧去了,有他受的。,每每过此,燕谟周遭的冷气足够弥漫整间屋子,他却乐此不疲,不论燕谟的反应,自己如意便是。
“就算能用,谁敢去用。”那东西一点就着,炸起来石破天惊,如若不是专人,没人肯碰。
是啊,就算能用,谁敢去用,说不得就是一命换物,不值。
“宋家最近怎么了?频繁出事。”宋长绪被关押,宋柏陵由于宋长绪赋闲在家,其实就是被剥了职,以后中书省这个地方回不回得去还是个未知数。长欢最担忧的事,最终还是逐渐发生,宋家清名在外,为何还有此劫。
“有人眼红中书省。”眼红中书省,丞相这个位置才是世人眼馋的,只是李怀玉这个人不好动,地位稳固,其人又睚眦必报,也不知是李怀玉的幸还是不幸。
“不出所料,今年朝堂又会有改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看这个样子,不出两年,翟聿就会重掌大权,到时候,朝堂的新起之秀或肱骨大臣皆是他的心腹,而此刻的朝堂,会散去大半人,他所知道的,都会是在翟聿朱批的名单内,可能亦包括自己。
翟霄已然受翟聿挟制,败象已出,谢家军此行征战,折损大半,他的底牌就又少了一张,而官场中,摄政王一派差不多也绝迹了。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翟霄居然还有继承人活着,要不是他请旨立世子,或许还不会有人知道荻苼的存在。翟霄也是好手段,先帝为绝他夺位的心思,千方百计谋害了他的嫡子,他还能藏起来一个。先帝也是冷血,自己孙儿都下得去手。这皇家人皆是如此,现在的翟聿谁又说得清呢。
狡兔死走狗烹,天家人惯会的伎俩。幸好,李怀玉庆幸,他的谢长欢不是他们天家人。
是不是眼红三省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宋柏陵怕是挨着一遭了,宋长绪这牢狱之灾也要坐上些时候了。二哥刚去,家中又祸从天降,前路未知,父兄经年所受,累于朝祸。
长欢挂念宋长绪,特意去了一趟大理寺,宋长绪虽然深陷牢狱,可到底还没有定罪,又颇有廉名,因此没有皮肉之苦,不过是衣食住行短缺了些。
长欢在这阴暗逼仄潮湿的地牢里见到身着囚服的宋长绪,往日的翩翩君子落魄至此,可悲可叹。
“大哥。”
宋长绪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扭头去,的确看见了门外长身玉立的人。
“多日不见,怎么觉着你变了不少。”宋长绪有些恍惚的看向长欢,一时间觉着这孩子变化了不少,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了。
“是吗?”长欢轻笑,无忧也说过这种话。如果不是时刻关切的人,哪里会看出他的变化。
狱卒过来开了门,长欢才得以进去近身叙旧。
“大哥,受苦了。”这种地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该来的,出身富贵,风光霁月,必是一生富贵。可他们这些拿前程挣富贵的人,要么否极一生,要么一朝失势,跌入泥潭。他不知道宋长绪这算不算是跌了一跤,因为他不知道他最后的结局。
“这算什么。”宋长绪不以为意,不过是限制了出行,等候发落罢了,这算什么苦。
“李怀玉带你来的”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李怀玉出马,长欢才能来这里,大理寺除非身负皇命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长欢摇头,他来这里还是能畅通无阻的。
宋长绪一时沉默,低着头不语,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突然涌起一股情绪,就算是在被诬陷的时候他都能不卑不亢,可是,现在,心底百般不是滋味。
“回去吧,我很好。”
长欢听了,却挨着宋长绪坐下去。同宋长绪一样抱着膝盖。他们小时候也这样,挨一起促膝长谈,谈的却不是大事,不过是孩子间的喜乐见闻。现在啊,只剩他们两兄弟了。
“大哥,我这几天总是会梦到二哥,梦到秦颂雅他们,梦里面我在意的人都好好活着,大家开开心心的有说有笑。好像是在以前,可是梦里的我们都是成人的样子,但我也知道那也不是以后。”
“佛说,既入红尘,便要历遍世间所苦,方能悟,生为何,死为何,苦为何,贪何,奈何。”
他读过很多圣经,却不喜欢渗透佛所说的道理,总觉得,他们说的就是你最无可奈何的。人生而良善,后生欲、贪、嗔,然后成为佛说的拿起屠刀的人,可也没见过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有时候佛也是骗人的,因果循环,终得报应。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吧。”
如遇一生挚爱,便要昭告天下,事先通知亲人,或得祝福。不问出身、不问年龄、不问结缘,只道他之姓名,便是吾,终得所求。
“我枕边人。”
“李怀玉。”
或许早已猜到,但都不如亲耳听到。李怀玉,李怀玉这个人,居然是李怀玉。
“长欢……”手足之间,总有亲情牵绊着,这也是他能看出长欢待李怀玉的不同。他们兄弟三人,似乎只有长欢最勇敢。敢于面对世人,敢于不畏将来。可是,宋长绪却并不为此感到骄傲,如果不是李怀玉,他可能会替长欢开心。
李怀玉是什么人,他的下场不会好过,到时,长欢当如何自处。李怀玉此人外传诡计多端、阴狠毒辣,可也从长淞处了解过,传言有误,可是,能坐上一国之相的人能有多良善。他怕长欢被李怀玉骗了,不过是利用他谋取他的信任。可宋长绪却不能讲,因为他知道,在长欢心里,李怀玉必是万倍好。
长欢怕宋长绪不信,认真的点头。
“真的。”这是他告诉的第二个亲人,其实他也是在害怕,就像是二哥一般,一朝分别便是永生。给自己最亲的人介绍自己最爱的人,是他最想做的事。他接纳李怀玉,也想家人能接纳他。他认可的人,不数他的过往,只图当下,李怀玉可能在他们眼中不尽人意,可是他会是最了解的人。
杞人忧天,他以前不会,但是现在他却时常,故里风云诡谲,他就像是蜉蝣一样,弱小漂泊。他帮不了秦颂雅,救不了二哥,或许也不能帮助大哥正名。他向往过的权利,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此时油然而生的无力感,让他心力交瘁,他放弃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长欢还在祈祷老天爷大度,给宋长绪洗脱嫌疑,可是,长欢的祷告祷错了人。
故里五十里外的宋家的田庄,地窖里被人翻出了□□。
□□,那个被严令禁止非官用的□□,一旦查出有人以权私藏、挪用同谋反论罪。
谁能想到,城外的田庄上,被用来私藏了□□,那种东西,只要稍不注意就是暴残天物,或者说害人害己。宋柏陵怎么可能会想着把它放在自己看不见够不着又不能确保安全的地方。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批□□,成为了宋柏陵谋反宋长绪通敌的力证。
宋柏陵算是栽在了上面,明知故犯,其数量巨大,若一引爆,可平一座城。又离故里如今近距离,难不保被人认定为对故里不善。
宋柏陵是有口难辩,家中田契中馈都是交由刘氏打理,那处田庄亦是在刘氏的管理下,可田庄这种小地面,一向是下人管理,家中无人问津,只每年交上粮饷就是,要不是手上有地契,他还不知道自己手上还有那处私产。
□□归于军备所,下放之处只各州辖,而这批□□的出现,无异于坐实了宋家的罪名。
前有宋长绪通敌叛国,现在的□□,似乎就是在证明宋家之心,其心可诛,意图不轨。
晋和十二年,五月中旬,百官上疏,奏宋氏大罪,最终天子下令,宋氏查抄,其家眷一并没入大牢,听候发落。
宋长绪通敌证据还没坐实,就一桩□□的事,便定了罪,不论是通敌叛国,还是意图谋反,他们宋家,不会善了。
宋家被抄查,一家人被暂时关押在刑部,而刘戈由于同宋柏陵的姻亲关系,需要避嫌,是以,王源成为了主审官,同时还有大理寺协案。
那一日,故里的天气格外的好,烈阳高照,照在宋府的匾额上,熠熠生辉。宋府上下被铐上枷锁赶上了囚车,宋柏陵首当其冲。或许是老了,此时的他只心灰意冷。
街上百姓对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的觉着他是被冤枉的,宋大人在百姓心中,清风峻节,是大有好评的,可惜,人言可畏,既然有罪,以往种种也可是片面之词。
前有通敌,后有谋反,哪一件都是可诛九族的大罪。
宋家人齐陷大牢,长欢身份尴尬,但有郡主庇佑才得以安生。
长欢身在人群中,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亲人坐在囚车上被押进死牢,耳边是无知的百姓对他们的评头论足。不比宋柏陵的安静,刘氏还惊魂未定,可也抖作了一团。
刘氏又做了什么,不过是生性愚钝了点,有时候做错了事,又会被人利用,不过是欺负了二嫂,不过是……一介妇人。他们哪里能承受得住这些,他们活得光鲜亮丽,岂能身染污垢。宋氏百年,为国效力,不遗余力,鞠躬尽瘁,却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么。
“回去吧。”李怀玉揪住长欢的衣袖,生怕他一时冲动冲出去。
“你救不了他们的。”
“长欢。”大理寺主审,如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不是出于宋柏陵的手,宋柏陵就只得生生接下这一招。他亦无法左右的事,长欢能奈何。李怀玉也心疼,他也曾失去父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无所有,这种感觉他深有感触。可是,人总是要往前的,是以他向前走了。人这一辈子,走的这一遭,该是劫该是难,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就得如此。
“我能救得了谁,我谁也救不了。”长欢悲不自胜、饮泣吞声。本来还在祈祷大哥洗脱冤屈的,现在好了,一家人下水了,他一个都帮不上哪里能有那个能力拯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