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裴凛之从校场回来,刚进院门,便听见了女子的笑声,不是小春和鱼儿的声音,而是成年女子的笑声。
“风筝,我的风筝!”是阿平的声音。
“挂树上了,可怎么办?”一个女子说。
“吉海别上去,那树枝太细了,承受不住你的重量,拿一根竹竿去挑。”是萧彧的声音。
裴凛之循着声音找去,看见萧彧与几个孩子及两名女子正仰着头望着一棵花快落尽的木棉树,吉海已经在树干上了,树枝上挂着一只燕子状的风筝。
裴凛之走过去:“怎么了?”
萧彧看着他,笑起来:“凛之回来了?”
“见过裴郎君。”两名女子赶紧过来行礼。
裴凛之看着她们,有点面熟,好像是春晓院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怎么在这里?他不解地看着萧彧。
萧彧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青悠和霜落,以后专门替我整理文书。”
裴凛之看着两位姑娘,瓜子脸的娇俏,鹅蛋脸的端庄,都有几分颜色,也难怪会被青楼重点培养,他说:“你们没去文艺团?”
瓜子脸的青悠说:“回裴郎君话,奴婢自幼只学了棋与画,不善乐律。”
鹅蛋脸的霜落也说:“回郎君话,奴婢也只学了书与画,不通乐理。”
萧彧笑着说:“正好,我这里就需要字写得好的。他们还能教几个孩子画画下棋。”
裴凛之没来由有些胸闷,这么大的事,萧彧竟没提前跟自己商量。
阿平一直关心着自己的风筝,仰头看着高空:“快拿到了。”
萧彧想起树上的吉海,忙仰头往树上看:“吉海小心一点。”
吉海这家伙胆子真是肥,那比小孩手腕粗不了多少的树枝他也敢踩,看得萧彧心惊肉跳:“凛之你看着点吉海,他要是摔下来,你一定要接住啊。”
裴凛之板着脸:“我不接,要是摔死了也活该!”
萧彧与吉海:“……”
不过吉海还是不负众望,顺利拿到了风筝,将它扔了下来。
阿平欢呼着将风筝捡起来,萧彧说:“不要放了,改日咱们出城找个空旷的地方再放。”春风正好,正是踏青的好时机。
青悠说:“改日我和姐姐再做几个花样的风筝给几位小公子们玩。”
居岩高兴地鼓掌:“太好了,谢谢姐姐。”
裴凛之觉得,这里好像没自己什么事了。
第75章 桃源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裴凛之才问萧彧:“郎君要留那两名婢女,为何事先没同我商议?”
萧彧听出他语气不太高兴,便说:“你那么忙, 这点小事我就没跟你说了。而且她们也不是我的婢女, 是我雇请的文书,帮我处理文书的。”
裴凛之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严肃:“郎君可知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你身边的一切人员都需要严格把关考核。这两名女子是什么来历,郎君可曾仔细盘问过?”
萧彧说:“问过了, 青悠的母亲原也是春晓院的姑娘,出生就在青楼,霜落是自小被拐子拐到妓馆, 在妓馆中长大的,她们的背景来历都没什么问题。”
裴凛之看着萧彧, 叹气:“郎君,以后身边需要什么人,都必须先同我商议。你的安全不能冒一丁点风险。”
萧彧点头:“哦, 知道了。”
尽管得到了萧彧的答复, 裴凛之却有点寝食难安,那两个姑娘确定是留下来了,萧彧青春年少, 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伴在身边,又是知晓风月的,会不会发生一点什么旖旎的事?
在得知萧彧不是他的殿下之后,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萧祎替殿下报仇。
对于这个不是殿下的萧彧, 他觉得很歉疚,因为他成了自己报仇的一颗棋子, 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敬重他, 不能再有任何亵渎冒犯的念头。
毕竟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殿下, 他无法再与他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只需守护他,助他登上权力的巅峰,实现自己的报仇大愿。
这段时间以来,他有意在疏离萧彧,退回到君臣的关系,然而这样并没有让他内心更为轻松一些。
郎君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无可避免地为他的博学多才、宽厚仁善、平易近人所吸引、折服,他看着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将萧彧围在中间,看着萧彧毫无差别地友好对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心头就没来由泛酸。
从前也有很多人试图接近郎君,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人取代,因为他们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情谊是其他人比不了的,他永远都是郎君最坚强的依靠。
但现在他不能确定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比起旁人来,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而且他也察觉到,郎君越来越有主意,他不再什么事都第一个跟他商量。今天的婢女事件如此,两日后的授衔仪式也是如此,他竟然是先跟闵翀商议好了,临近举行仪式了,才来问自己想要一个什么封号。
裴凛之很生气,他气的不是萧彧自己决定封将军,作为主公,当然是该有自己的主见,他气的是他竟然跟闵翀商议好了才通知自己,自己竟然比不上闵翀重要!
诸如种种,让他觉得自己离萧彧越来越远,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君臣了吧。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这难道是他想要的?
裴凛之躺在床上,中间躺着的阿平还没睡,扳着自己的脚丫子:“郎君,讲猴子来听。”
萧彧说:“好,今天给你讲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裴凛之闭着眼睛,听萧彧讲“猴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萧彧连续讲了几天,说的是一只天生地养的石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在花果山称猴王,然后漂洋过海到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
阿平听到猴子吃了满园的蟠桃,顿时吞咽口水:“我要吃桃。”
萧彧笑了:“以后给你种桃吃。”他还真该改良一下桃子的品种,这崖州本地的毛桃又小又酸,完全不中吃。
阿平揪着萧彧的衣服:“好。猴子呢?”
萧彧又继续讲猴子大闹寿宴的事。讲着讲着,阿平就睡着了。
萧彧试探着喊了两声:“阿平,阿平?”
见没有回应,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裴凛之突然说:“郎君说的这个孙猴子的故事,可是在说你自己?”
萧彧一愣,然后笑出了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凛之说:“猴子天生地养,不知道从哪里来,在花果山称王,又在海外仙岛上学得了七十二般变化。跟郎君的经历有点类似。”
萧彧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没有,没有。绝对跟我没有关系,这个故事是我们那个时空的人编的故事,孙悟空便是我们那个时代所有孩子心中的英雄。”
“猴子还有名字?”裴凛之好奇问。
“嗯,他后来拜的师父给他起的名字。”
“郎君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不是跟现在很不一样?”裴凛之终于问起了萧彧从前的生活。
“太不一样了。我们的时代,人能在天上飞、海底游,相隔数万里也能通过特殊的技术当面聊天。比如从这里到建业,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说起从前的事,萧彧就唏嘘不已。
裴凛之瞠目结舌:“竟会有如此神奇之事?”
“嗯,日行万里都不是什么难事,移山填海也不是神话,我们还能修建从崖州到对面大陆的桥梁,甚至还能到月亮上去。”萧彧也只能回忆那些盛世繁华了。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是裴凛之完全不能想象的:“那月亮上真有宫殿和姮娥吗?”
“当然没有,月亮上没有生命。”
“你们那还有别的吗?”
“我们没有世袭的皇帝,只有选举出来的主席,有能力有才干的人最多做上十年,就要换别人来做。”
裴凛之沉默良久:“那岂非人人都争着当皇帝。”
“原则上来讲,任何人都有当主席的机会,不管是男是女,不管你是任何出身。但前提是你得从小官吏一点点做起,做出成绩来,得到大家的认可才行。”萧彧说。
裴凛之喃喃道:“那叫能者居之吧。”
“对,就是能者居之。有时候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吧?为什么我要让那么多穷苦孩子都上学,因为我们的时代,就没有不上学的孩子。我取缔青楼妓馆,因为我们的时代,妓馆是违法的。我们那个时代,男女平等,人人也都平等,法律意义上是没有特权阶层的,世袭的皇帝被认为是落后的。”
“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存在。”
“是很美好,人们不必为吃饱穿暖犯愁,而是为生活得更好而忙碌奔波,为活得自不自在苦恼,为幸不幸福发愁。跟现在比起来,的确是一个理想的桃源。”萧彧闭着眼睛说。
裴凛之问:“郎君可曾悔恨来到这里?”
萧彧睁开眼:“悔恨?不,这不是我自己选择来的,所以谈不上后悔。只是很遗憾,没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裴凛之说:“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萧彧用手捂住眼,说:“没关系,只是偶尔想到还是会难受,他们肯定接受不了我的离开。”
裴凛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安静地不说话。
过了片刻,萧彧说:“没想到还有机会跟人说起从前的事,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
裴凛之说:“我很愿意听,只要郎君愿意讲,我随时洗耳恭听。”
萧彧笑了笑:“以后想家了,就跟你倾诉一下过去的事。”
“好!”裴凛之说,“郎君想过将安国建造成为你那个时代的样子吗?”
萧彧叹气:“怎会没想过,但是不可能做到,我们的时代主要都靠机械和电子了。现在的生产水平太过低下,跟我们那个时代没法比。我只想过结束战争,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为会生命安全担忧,也不会为填饱肚子发愁。”
“郎君选择走上这条路,前路将会非常艰辛,阻碍重重,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这便是我的使命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萧彧已经认命了,更何况原主的身份还那么特殊,让他想躲都躲不掉。
与萧彧谈过这一场话,裴凛之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郎君与他分享了最大的秘密,这一点,足够证明郎君跟自己的关系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青悠与霜落就相当于萧彧的秘书,她们帮萧彧分门别类案头的文件,帮他誊抄一些文书,甚至还能够帮他进行账目核对与统计。
这大大减轻了萧彧的工作量,好让他有更多精力去着手崖州政策的调整与改善。
两日后,裴凛之率领崖州城的将士抵达了城北,闵翀带着所有的水师将士从城北的海港靠岸登陆。
萧彧与姚陶当着三千多名崖州将士面,授予裴凛之卫将军封号,统领崖州所有步兵与水师。闵翀则为中郎将,统领崖州水师。
按照封号等级,卫将军要比中郎将高上两个等级,这是闵翀主动要求的,因为他志不在沙场,而是看上了萧彧设定的中央机构中的户部尚书。当中郎将,不过是玩玩罢了。
卫将军则是君王最亲信的武将,负责京师防卫。
裴凛之对这个头衔非常满意,因为比闵翀高了两级,以后闵翀就是他的部下了。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水师搬到城北营地之后,闵翀就搬到家中来住了。
不仅如此,闵翀每日回来,必要找萧彧聊一聊,不是水师的事,就是海上贸易的事。
唯一让裴凛之觉得安慰的是,闵翀又马上又要出海了,而且一走就是大半年。
这日裴凛之骑马从营地归来,刚进屋,便看见了闵翀正和萧彧面向而坐,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家伙明明离家更远,怎么总比自己还先到家。
闵翀见他回来,朝他招手:“裴将军回来了,正好找你。明日起,便不去步兵营了,随我去船上训练吧。”
裴凛之皱眉,这家伙竟然还指挥起自己来了,不知道谁才是上司。
萧彧说:“闵当家下月便要出海,他走后,水师便无将领,所以此事非你莫属,凛之。”
裴凛之听见这话,顿时不再反驳:“听凭郎君安排。”
第76章 震慑
最近大家都很忙。闵翀忙着跟裴凛之交接水师, 萧彧忙着为出海的船只准备货物和食物。
这次出海准备的时间要比上一次充分得多,所以货物也要多得多。但这次出海的船只也比上次多,共有四艘, 所以他们准备的货物还是填不满四艘大船。
出海之前,窦七爷带着船只去广州和越州收购了足足一船茶叶和丝绸, 这些东西价格昂贵, 到了西域,几乎能够卖出十倍以上的价格。
若是能够安全返回,那就真正的暴富, 这也是人们不畏艰难险阻要走丝绸之路的缘故,暴利让人们愿意去冒这个险。
二月底,闵翀带着四艘装载着丝绸、茶叶、瓷器、纸张、雨伞、小铁器的船只再次踏上南下的征途。
这一次出海的,除了上次出海的原班人马,还有不少原来闵翀的海贼弟兄, 这些人常年在海里讨生活, 都深谙水性和海洋的习性。
这一次, 吉山也当了一船之长,闵翀一直带着他,打算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
以后萧彧称王称帝了,他要做户部尚书,这海上贸易将会是帝国的一大经济来源, 可不能断了, 得有人继续走下去。七爷年纪大了,吉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